壹、
“阁主,幸不辱命。”
呈上来的盒子里装的是甚么,我已心知肚明。
我垂眸看着阶下的人影:“张掌门就这般轻易地死了?”
北地客来客栈,名声响亮、如雷贯耳。张奕张潇两位兄弟,更是北地经久不衰的一桩“传奇”。
然而此时此刻,张奕的人头就放在盒中。
三娘道:“三娘擅毒。”
我笑道:“也罢。既然你做到了我要你做的事情,那你的请求,我也会帮你达成。”
贰、
我趁夜去了天意楼。
与关容翎一起。
他以为我要去寻秦横波的麻烦,特意问询我是否要将天意楼纳入袖中,我道不然。
我只是想看一看秦横波罢了。
坐在房顶上,我看天意楼笼罩于夜色之下,肃穆静寂,与当初全然不同。
关容翎不知我为甚么要来走这一趟。
实则没有多少理由。
不过是我发觉自己在江湖上大抵没有了敌手,于是仇人也好,敌人也罢,都变得那般无足轻重。阴谋诡计,机关陷阱,亦成了空话。
……最重要的是,今夜之后,我和秦横波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我同关容翎说:“秦横波以前很好。”
我道:“当初我与他都是漂泊无依,名声不显的寻常人物,江湖上多的是我与他这样的人。我们是九死一生才走到今天。”
他为我断过指,为我捱过刀,他为我做的事,我桩桩件件都记得。
在枕桑出现之前——
我以为会和秦横波做一辈子的兄弟。
而我这样的人。
谈论永远、长久,总不相信,只觉得遥远,且毫无意义。
可我想过和秦横波做一辈子的兄弟,甚至就快相信。
我如何评判这十三年来的种种?
说两不相欠,总觉得有所亏欠,说我欠了他、他欠了我,又觉得我们早就还得干干净净。
我只是最后来看一眼。
看天意楼,看秦横波,从这一夜过去,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亏欠与不亏欠,恩仇或友情。都将如同黎明破晓时骤然消散的黑夜一般,了无痕迹。
叁、
我握紧关容翎的剑。
他同我一起坐在屋顶上,眼眸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等到了黎明破晓之时。
天光朦朦。
我素有耐心,没想到关容翎也能如我一般,如此懂得忍耐。
他不动,我便运势内力,隔空在树上摘下一片绿叶,送到他唇边。
我道:“上次你吹的曲子,我觉得很好听。再来吹给我听听。”
关容翎接过树叶,放在唇上,先瞥了我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吹响了它。
我道:“也许秦横波会听见。”
他顿了顿,吹得更大声了点。
我不由失笑:“还说自己不吃醋?连我不同他说话你都吃醋,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狗?”
关容翎放下树叶。
他偏头说:“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狗。”
我道:“我可不会吃醋。”
关容翎嗤笑一声,他道:“你当然不会吃醋,因为你不喜欢我。但你哪天喜欢我了,你一定也天天吃醋。”
我虚心请教:“我会吃什么人的醋?”
关容翎:……
他沉默了许久。
我了然道:“看来你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值得我吃醋。”
他剜我一眼,将树叶放进怀中,飞身就走。
肆、
我叫楚晚思去取走武林盟主的性命。
他大吃一惊。
“你怎么说做就做?”楚晚思道,“我确实很想做武林盟主,但你现在叫我去杀了武林盟主,我也不一定做得成。”
我道:“这与你有甚么关系?我并不打算推你去做武林盟主。”
楚晚思道:“你都不打算让我做武林盟主,那我凭什么帮你?”
我问:“你难道不是极意阁的人?”
“……我是。”
“你既然是极意阁的人,我又是极意阁的阁主,那我叫你做事,你听令便是,哪儿来这么多道理拒绝我?”
楚晚思捂住心口,连退两步,痛心道:“你说话怎的这般残忍!”
我道:“我还能更残忍。”
楚晚思撇嘴:“你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要对武林盟主动手?”
我道:“我极意阁乃是刺杀组织,只要有利可图,自然是有所求,就达成所愿。”
“有人想要武林盟主的命?”楚晚思抚掌大笑,“还当他这武林盟主做得有多么天下归心呢,没想到背地里还是有人想要杀他。”
我微笑:“这世上千古明君尚有反贼想要取而代之,更何况只是区区武林盟主。”
楚晚思转了转眼珠,忽然凑过来:“欸,听说你进宫面圣,不知道感想如何?”
我亦放低声音:“宫内高手云集,还有人持着当年的名剑断流。”
“……噢?那你是怎么从皇宫里走出来的?”
我淡淡道:“折断了断流,自然就从皇宫里走出来了。”
楚晚思瞪大眼睛。
“你你你你、你这个人暴殄天物!你怎么能折断名剑断流!”
我道:“我不用剑。”
“折断它又如何?”
楚晚思沉默。
他叹了口气:“也是。你这个人怜香惜玉也不懂,更不能指望你对一把剑心慈手软。”
伍、
飞鹰向我递来一封信。
凌波宫久久不见我应声,已是急得如热锅蚂蚁,恨不能直接闯进城中将我与关容翎擒拿。
可这是中州,龙脊之地,天子脚下。纵然武林盟主同意不偏帮于我,凌波宫也还是不敢大张旗鼓对我做些甚么。
要知道皇帝召见我的事情,也算不得甚么秘密。
我能从皇宫里安然无恙走出来,更是教他们心惊。
想来他们也还是不够了解我。
但凡他们对我更有几分了解,便应知晓,我这样的性子进了皇宫,却是全须全尾出来,可见我在皇宫里做了些了不得的事情。
然则了解我的人少之又少。
我看凌波宫这般急切,更是想笑。
夜半三更,我撩开床帐,将关容翎从睡梦中叫醒。
他双目迷茫,怔怔看了我片晌。
然后起身道:“阁主有什么事?”
我帮他拿起长剑,凑近低声:“近日凌波宫动作频频,想是有什么趣事,今夜你就随我潜入凌波宫,探探虚实。”
关容翎瞥了下我的手指。
“……剑交给我吧。”
我不松手,反而道:“关容翎,我事事都想着你,你难道不感动吗?”
关容翎道:“阁主待我亲厚,铭记在心。”
我微微眯起眼睛。
“……阁主?”他唤我。
我叹惋道:“如此深夜,皇帝大抵在后宫享乐。”
关容翎:“……什么?”
“而我却陪着你这种不解风情的人去潜入凌波宫。”
我越说越觉自己可怜,“我如此绝色,你分明心动,却不意动。关容翎,你是不是不行?”
他瞪我一眼,从我手中夺走了剑,利落翻身下床。
“还不快走,一会儿天亮了,还如何潜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