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与关容翎的胆量委实不小。
炼骨宗此次来势汹汹,敢于在武林盟会之时作乱,可想而知,其门内实力,已远非当年可比。
我却敢默许关容翎向旬樘出手。
我想至此处,心下好笑:“我们可真算是狼狈为奸。”
且不说旬樘孤身前往北地是否有人知晓。
便说他与南宫溪同为魔教中人,他此时死在北地,便如同是人挑衅魔教。
我不想挑衅甚么魔教。
至少现在还不想。
关容翎也不应我的那句话,他只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道:“他毕竟是炼骨宗的人,就算现在炼骨宗不知他死了,往后也一定会知道。”
“所以你决意如何做?”关容翎追问。
我轻笑道:“逃跑啊,不然你还要我做甚么?”
贰、
这句话大抵全然不在关容翎的预料之内。
因而我说完这句话后,他有片刻茫然。
“你能逃到哪里去?”他问我。
我放下手炉,抬眼看了看天边茫茫苍穹。
“不是我能逃到哪里去,”我纠正他的说法,“是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我微笑:“关容翎,真正动手的人是你。”
不过谁让我这般有情有义?
叁、
离开北地前,我还不忘栽赃陷害一下张奕。
这位张掌门厌烦我,我却也不喜欢他,既然有祸水东引的机会,我又岂有不做的道理?
我让关容翎将旬樘的尸体抛在了客来客栈里。
说它是客栈,它却也是个门派。
自然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客栈——它着实是很宽敞的,藏一具尸体不在话下。
至于魔教会被我这招祸水东引蒙蔽多久呢?
我亦无所谓。
总归有一日,我也会与炼骨宗对上。
结仇早晚,亦不算甚么。
倒是张潇的事情明显是炼骨宗所为,要是旬樘死在客来客栈里,那张奕更是难辞其咎。
——毕竟他与张潇是生死兄弟,更血浓于水。
为了亲生兄弟,杀一个魔教妖人,合情合理。
我认为这桩事做得很好。
肆、
离开北地,我与关容翎直过江海,南下去了灵州。
我不想回来。
却也不得不。
好在中原近日事务繁多,各大派都在想法子对抗魔教,着实没多少人在乎我的去处。
不过我的行踪会有多少人知晓,也是个未知之数。
要说秦横波想知道,他也许想,却绝不会很快知道。如说他对我有恨,也不该在我身上耗费多少心力。
这段时日他大抵还在与叶尘生纠缠。
也不知临渊剑阁的少阁主为何屡屡给他面子。
我不得其解。
我甚至问过关容翎:“你说,叶尘生为什么还留着秦横波?”
天意楼如今还有甚么用?
从前还能说取四大盟之一犹如探囊取物,现在的天意楼,却甚么都比不得。
我与西云楼龄都算“叛门而出”的叛徒。
留在天意楼内的,也未必人人都敬服秦横波。
天意楼此刻不过是摇摇欲坠的一座楼阁。
叶尘生时至今日还留着天意楼,留着秦横波,着实让我意外他的选择。
关容翎答我的是:“你希望秦横波有什么下场?”
一句反问。
伍、
我没甚么希望的。
我亦如此回答。
关容翎道:“我还以为你希望秦横波有很坏的下场。”
我道:“他的下场是好是坏与我也没甚么关系。不过……我却也不太想他很好。”
但这种想法并非希望。
我只不过是不明白情情爱爱的,向来世人都说偏执固执,自私疯癫。
以西云楼龄曾经对秦横波的迷恋而言,叶尘生竟能忍耐秦横波,委实让我想不通透。
是我对情爱之事不够了解,所以才读不懂吗?
可世人都讲说甚么天长地久,一生一世,提及爱恨,再宽大无私,都要变得心胸狭隘。
真难理解这其中深意。
关容翎听罢我的说法,久久未语。
彼时我们共乘马车,他靠着窗,灵州的阳光比之北地浓深许多,隔着帘帐映照在他的侧脸上,衬得他黑发下的肌肤近乎生光。
我这般看他,他哪里像个江湖客,分明活色生香。
他不答我,我便也原谅他。
谁让他旁的千不好万不好,这张脸却十二分的好。
好在他其后又道:“你要是叶尘生,你大概会懂他的想法。”
“可惜我不是。”我道,“我要是临渊剑阁的少阁主,想来一定不缺狗。”
关容翎偏过头看我片刻。
他转回头去:“你张口闭口就是想要一条狗。是因为你喜欢西云楼龄吗?”
他是如此问我。
我有些惊讶:“你怎么会这么以为?我又不是断袖。”
关容翎嗤笑一声,他也不回头:“如果你是呢?那你会喜欢西云楼龄吗?”
他更追问我。
难得见他如此执着于问这种问题。
他虽不是条好狗,却也勉强算个美人。和我比纵使逊色几分,倒也胜过旁人许多。
看在那张脸的份上,我认真思索了片晌这个“如果”。
我随之答:“不会。”
陆、
我欣赏西云楼龄,绝非只是欣赏他对秦横波的忠诚那般简单。
若他真的到死也为秦横波痛苦难当,要死要活,想来我是一点儿都不会欣赏他。
我从前是秦横波的朋友,所以我欣赏他的忠心不二,他的一心一意,他的悍不畏死。
如今我是秦横波的仇敌,所以我便欣赏他的移情别恋,他的果决洒脱,他干净利落的一刀两断。
二者失其一,我都不会这般欣赏他。
如果他一直都是我的狗,或许我会分给他一点点喜欢,譬如主人喜欢宠物,剑客喜欢剑。
没有我是断袖这个如果。
我讨厌断袖。
除非这个人权势如叶尘生,而非是秦横波那般,屠人满门,还要幻想天长地久的蠢人。
柒、
也不知关容翎信没信我的话。
我说不会,他亦没多说什么话,只是走下马车前,向我抛来一个不甚明显的白眼。
我虽武功尽失,眼力还未丢。
他对我这般不假辞色,着实教人不快。
是以我决定要让他也更不快乐一点。
投宿客栈时,我便只要了一间房。
关容翎道:“我还有银子。”
我问他有多少。
关容翎从荷包里掏出几锭碎银,掂在手中:“足够开另一间房。”
我看罢,点了点头,伸手从他掌心里取走了那几锭碎银。
我道:“那你现在没有了。”
关容翎蹙了下眉:“我不和你住一间房。”
我似笑非笑地追问:“为什么?”
关容翎道:“我不喜欢睡地上。”
我道:“原来你想和我一起睡床?”
他张了张口,还未答话,我先抬手去碰他脸颊:“你乖乖的,我就让你睡床上。”
关容翎往后一退,扬手打开我的手。
“少动手动脚,”他瞪着我,“都说了我不是断袖。”
“这样啊。”
我笑着放下手,偏头想了一会儿,趁他不备,直接搂过他腰身,将人带到怀中。
真心实意说,我有些失望。
关容翎虽说没有推开我,但他神情错愕,身体僵得犹如木板,着实和甚么温香软玉毫不相干。
我兴味索然地推开他。
候在柜台前的掌柜已经是目瞪口呆,见我向他看去,勉强堆出个笑脸。
“二位客官……你们还是一间房吗?”
我兴致缺缺,随手又丢下一锭碎银:“两间房罢。”
捌、
没意思。
和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大抵这就是我做不成断袖的缘由罢。
我迈步走进客房,将房门一关,懒懒倒在一侧的榻上。
莫说现在的中原看起来风平浪静。
谁都知道其下的暗潮汹涌。
时不可待。
就算段渐衍说动了当今天子,教我谢兰饮做这朝廷于武林中的眼线。
就算临渊剑阁到底还会与我谢兰饮一人合作。
没有武功,许多事情,就是不那么好办。
倒是唐逸也在灵州。
他与我从前关系平平,却还能循君子之礼,不在人后说我坏话,可见其坦荡正直。
若不利用他几回,岂不辜负他的“君子”?
二则我先前在北地,对于魔教在中原是如何态势,还不够了解。
三则,点星宫还与我有所合作,那传话的飞鹰一次未少信件,可见宛翊时至如今,还没有与我翻脸的打算。
我虽没能夺得天下第一的名号,更不再天意楼中,但我之前选过的合作对象,倒也各个都很讲道理。
真是古怪。
我谢兰饮这个最不讲道理的人,身边却尽是些讲道理的人。
不过——
旬樘着实令我有些意外。
他好歹与我全盛时期对阵过一场,虽说若无南宫溪暗器伤人,他再如何也赢不了我,可武功怎般也算不得低微,竟能被关容翎从身后偷袭,一剑刺死,委实教人惊讶。
想来于他眼中的我很自傲,他自己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抵是想着我武功尽失,奈何不了他,是以连该有的警惕也丢弃,只知道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施舍恩惠。
真该死。
死得也确实是好。
也怪道不得上次武林盟会,我明明受了暗器重伤,他还能恬不知耻说是我技不如人。
说得确然有些道理。
也能可想见此人更是个自大骄狂的人物。
只是他既无我这般的美貌,亦无我这般的谋略,孤身前来北地羞辱我,真当是个蠢死的人才。
也罢。
想来我修成神功,指日可待。
到那时,我想要的,一并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