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名剑花意的失窃让整个天意楼蒙上一层阴云。

  秦横波又邀我前去商议。

  这次我们重新坐下来相谈,很难得,没有说起令人厌倦的话题,而是极认真的,秦横波思索着谁盗走了名剑花意,又有怎般的原因。

  他如此诚恳专注,我自然不能扫兴。

  我道:“此次武林盟会,我天意楼必能跻身四盟之一,然而在此之前,难保不会有人心生妒忌,想要阻碍你我,你觉得是否如此?”

  秦横波眉心微蹙。

  “你是说凌波宫、明光阁、千秋门这三者之一?”

  我道未必。“也许不止之一,而是三者皆是。”

  秦横波道:“只因为我天意楼挡了他们的路?”

  我笑了笑:“江湖上的事情大抵如此,有些事并非你不计较,旁人也就不计较。秦横波,我如此想,只是不知你敢不敢这么想。”

  他听我话意,有片刻怔愣。

  秦横波揉了几下眉心,叹道:“如果真如你所想,那他们三家联手,天意楼再如何,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我道:“他们能结盟,我们自然也可结盟。”

  话说至此处,秦横波终究了悟我的意思,他侧首道:“你想与谁结盟?”

  我抚着剑鞘轻笑:“与当今的江湖第一大派结盟如何?”

  “点星宫?”

  “不错。”

  “点星宫凭什么与你我结盟?”

  我道:“凭我能在武林盟会时夺得天下第一。”

  秦横波道:“你笃定自己此次能胜过唐逸?”

  我轻飘飘回答:“唐逸娶了妻子。”

  “这与你胜过他有何相干?”

  我微微一笑:“人有牵挂,便有弱点,天下第一有了软肋,他还算什么天下第一。”

  贰、

  正如秦横波。

  在没有遇见枕桑之前,他于旁人而言无坚不摧,毫无弱点,几乎难以逾越。

  可如今再看他,他如空空朽木,外强中干,只要稍稍施力,他便会一败涂地。

  他和唐逸都很可惜。

  在最强大的时候遇见了我,也在最弱小的时候还遇见我。

  叁、

  我再见到关容翎时,是在七日后,天有细雨,山野长青。

  他和叶尘生机缘巧合撞上一面。

  不知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什么样的话,竟让他们几句言谈下来,剑就出了鞘。

  我行至时,叶尘生先胜了,剑尖抵在关容翎的胸前。

  我道:“叶大侠的武功进境不小。”

  叶尘生抬眸看我,颔首道:“二楼主。”

  我笑着点头,抬手别开他的剑尖,将关容翎拉到我身后。

  “能在此处见到叶大侠,实在是有缘。”我说。

  叶尘生越过我去看关容翎,脸上神情淡淡:“的确有缘。”

  我问:“这是怎么回事?”

  叶尘生答:“与二楼主无关。”

  我摇了摇头。

  “这件事一定与我有关。”

  叶尘生道:“何以见得?”

  我道:“因为他是我的狗,他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情。”

  我自认这番话剖心掏肝,再真诚不过。

  哪知叶尘生还没什么反应,关容翎先道:“我不是你的狗。”

  我回首看他:“你何时不是?你答应我的话总不能说不认就不认罢?我帮你杀了人,你帮我偷了东西,我们如今就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你怎么舍得和我撇清关系。”

  关容翎的神情一言难尽。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等了片刻:“你怎么还没走?”

  关容翎道:“我走什么?走了也要回来,那还走什么。”

  虽说他的语气实在不算好听。

  可偏偏这句话,很让我喜欢。

  肆、

  直到与叶尘生分别,他们也没说出刀剑相向的缘由。

  我走在关容翎身侧,略微思索片刻,问到:“难道是因为你们爱上了同一个人?”

  关容翎身形一僵,他目光如刀,直直劈来:“胡说八道什么。”

  我道:“不然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你莫不是见到了西云楼龄?从此对我天意楼的护法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相思成疾。以至于今日见到叶尘生这个情敌,再也忍耐不住心中醋意,才会与他大打出手——”

  “二楼主,”关容翎停下脚步,他语声淡,神情更淡,“我不是断袖。”

  他如此说。

  我不为所动:“我也不是断袖。”

  关容翎打量我片刻,嗤笑道:“是吗,二楼主分明很像。”

  伍、

  我懒怠与关容翎纠结断袖与否这般的问题。

  我是与不是,本也和他没什么关系,更和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无甚交集。

  倒是关容翎突然道一句他不是断袖,着实让我有些新奇。

  也许是因为我身边的人几乎都对男人情有独钟。

  见得太多,以至于自己都快忘记世间并非人人都是断袖。

  左右我不是就好。

  别人如何,与我也没有关系。

  陆、

  我带着关容翎去拜会了点星宫的宫主。

  点星宫的宫主名为宛翊,是个千娇百媚的女人。

  她稳坐宫主之位,迄今已有二十年。

  说她不再年轻,她却让人一看便觉得惊艳,可若说她年轻,那双眼睛却可谓沧桑。

  我与宛翊只有过几面之缘。

  每一次,都是在武林盟会上。

  她从不与人过招,至少江湖上见过她出招的人几近于无——唯有她曾经的师兄,如今空引派的掌门,对她的招数了如指掌。

  她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

  若无野心,如何让点星宫成为如今的江湖第一大派?使无数人向往。

  巧合的是,我亦有十足野心。

  我拜会她的时候,微风轻轻,帷幔被吹得飞舞,将她的背影点缀得影影绰绰,飘飘如仙。

  若我是个寻常男人,想来定会被她的风姿折服。

  可惜我并不寻常。

  我自认十分特殊。向来喜欢做独树一帜的事、剑走偏锋的事——绝不泯然于众生。

  如此,真正意外的人反倒是她自己。

  这亦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本就不懂得何谓怜香惜玉,至多懂得欣赏美人,而关容翎,莫说怜香惜玉,他连欣赏我这般的美人都不愿,又如何欣赏旁人?

  他的神情一成不变,依旧冷如山雪,静如幽潭。

  我微笑道:“冒昧拜访,还望宫主不要见怪。”

  点星宫主的目光在关容翎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她转而看向我,颔首道:“谢二楼主,许久未见了,既是有要事来访,我们便开门见山罢,也不必客套。”

  这番话很合我的心意。

  我依旧含笑:“如此,不知宫主可否愿意与我天意楼联手?”

  她凝视我的眼睛眨也不眨,疑惑道:“联手?二楼主要与我联手做什么事?”

  我道:“武林盟会在即,此次四大盟又将更替新的门派,你的点星宫,我的天意楼,皆在其列,然而,纵使如此,亦不是绝对。难保不会横生枝节,葬送这大好机会——宫主以为呢?”

  点星宫主道:“无人敢与我点星宫作对。”

  “事无绝对,事有万一。”我答。

  “可也须知世间所谓的事无绝对,也许是‘绝对’还不够绝对。”

  她淡淡笑起:“我点星宫既然被称为江湖第一大派,自然有让旁人忌惮的道理。若他们已不忌惮我点星宫,点星宫又岂会是江湖第一大派?”

  这番话倒也不无道理。

  我沉默片晌,颔首一笑,起身道:“既如此,便不叨扰宫主了。”

  她跪坐桌前,依旧维持着那点笑意:“二楼主慢走,恕我不能远送。”

  柒、

  行出点星宫,郊野寂寂,天光暗沉。

  我抬首眺望远方苍穹,青色渐暗,几有些不见亮光。

  关容翎站在我身后,忽然主动开口道:“我以为你会和她说很久。”

  我偏头看他:“说很久?我为何要与她说很久?”

  关容翎道:“她拒绝了和天意楼合作,你难道不应该试着去说服她?”

  我轻笑:“若她生着你这样一张脸,那我或许还有几分耐心说服她。可她没有,我亦不愿浪费时间。”

  “……”关容翎大抵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下意识看了我一眼,随即移开视线,淡淡道:“你还说自己不是断袖,成日都对我胡说八道。”

  我道:“你若不把它当真,我说几千句也只是风过无痕。”

  关容翎垂下眼帘,往前走了几步,将我远远甩在他身后。

  他着实没有谁是主人谁是狗的觉悟。

  我却对他实在宽容。

  我慢慢跟在他身后,悠悠道:“她此时此刻不愿与我结盟,不过是还未有人与她为敌。点星宫固然是江湖第一大派,可若有足够利益,亦有人敢与她作对,届时,她自当求我和她结盟。”

  关容翎脚步一停,他回首看我,眸光如星,眉心微微皱起。

  “你想做什么?”他问。

  我不答,反而道:“你竟一听就知道我想要做些事情?关容翎,你真了解我。”

  他神情一变,飞了记眼刀,回头又往前走。

  我微笑,道:“你可知凌波宫对你恨之入骨。”

  他毫不动容。

  我又道:“如果让凌波宫知晓,你曾拜访过点星宫宫主——你认为,凌波宫会轻易放过这则消息,放弃探听这次拜访的缘由吗?”

  关容翎仍未回头,可他亦说:“凌波宫会不计手段来寻我。”

  “若这个时候再传出秘籍的下落呢?”

  “那凌波宫即会与点星宫不死不休。”

  他如此答,忽又回头看我:“他们未必就会两败俱伤,传闻终究只是传闻罢了。”

  我点了点头。

  “不错,”我仍在微笑,“可在我这里,他们除了不死不休,再无第二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