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元真负手西望,谓易左为道:“有了此书,我慕容刀兵有依,金戈铁马西指令支,北顾宇文,南取高句丽可为一助,兴王之道将不久可成……”一言及此,他转向易左为,从怀中取出一枚铁令,道:“这次你不但无过,尚有大功。取天下者有功不罚,从即日起,擢你为我帐下武库总备,总括兵器机要。你拿此令牌先回京师去神策堂见大司马韩寿,将我的话如实向他禀报即可。”

  易左为闻言大喜,躬身受令谢恩。

  慕容元真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易左为道:“但主上千斤之躯,只身前往鸦儿镇,属下怕……”

  慕容元真淡淡地道:“怎么,你怕我不敌,是么?”

  易左为急忙辩道:“主上误会了,属下……”

  慕容元真打断他的话,仰天长笑提剑远去,他的雄心伟略令人不能不相信,他此去铁钺堡取书与‘百辟’剑不过草中拾芥,探囊取物一般。

  ※※※

  却说这鸦儿镇本是客商南下之道,尚算热闹。

  但镇南铁钺堡的存在,却使得南来北往的客商间或莫名其妙地丢失货物,但那时也只限于丢货而已。最近,铁钺堡的大堡主‘齐眉剑’孙简的公子惨遭杀害,自此孙简性情大变,更以查凶为借口,竟公然出面抢夺,有时客商护卫若有反抗,立刻遭到格杀。好好的一条商道,被一个铁钺堡弄得鸡犬不宁,南下的晋国商侣或高价顾请高人护卫,或向东绕道南下,后来官府叉手此事,但也因为铁钺堡坚固难入,一夫当关,结果不了了之。

  刻下天光已介午未之交,铁钺堡内守卫森严,大厅之内宴开三席,正聚了十来个人,聚酒畅饮。他们为首之人乃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看年纪在三十六七,面目削瘦,穿着一身赫袍,举杯邀饮,纵声谈笑,但眉宇间隐隐压抑着股忧惧。但这大厅中人似乎完全未将慕容元真之事放在心上,只有那削瘦中年人不能畅饮。

  席中一个大汉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墩,谓中年人道:“二堡主,你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当日中原‘风追一剑’刘客舟前来拜庄,我们十兄弟也只去了七个就杀了他。今日大堡主一出去你就丢了胆气了?堡外三道防卫连慕容廆也不能奈何,如今只来了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无名小儿,你竟然把我们十兄弟都请来,你真以为他是师辩先生还是过九阳啊,嗤!”

  席上其他九个大汉闻言俱点头附和,那二堡主不好意思地举杯道:“诸位千万勿怪,我刘傲今又如何会将一个小儿放在眼里呢,只不过是堡主临行时千叮万嘱要我小心谨慎,派出那三重护卫也只是充个样子。至于十位兄弟,江湖上谁人不知‘铁钺十虎’的大名,我只是很久没与几位畅饮,所以今日才将几位请来,看我如何杀那小贼,取他首级以为下酒之资。”

  那十兄弟闻言,早有几人不以为然地冷嗤。但面子上不好太令他难堪,不屑地只取酒饮。

  二堡主刘傲今见状讪讪地自己饮了一回,轻轻揭过。

  其中一个大汉,拍抚佩身之钺,睥睨自雄地道:“以我看,那小子在六里铺也只是说说狠话,未必见得真敢前来此地送死。若他真是来了,倒是一个好的对手,我们‘铁钺十虎’也有年未逢敌手了,说来那个‘风追一剑’刘客舟倒是令人怀念起来……”

  他话一毕,果然有几个兄弟拍案称是,其中一个更扼腕抵掌,叹道:“三哥之话深得我心,我十兄弟虽然纵横江湖十数载,但江湖上却一直不曾有高手产生,实在令人哀叹,三弟这么一说,我倒反而希望他是个新进崛起的高手,也好让我一偿经年之痒。”

  其余几个兄弟闻言也自纷纷同意,情绪突然被调了起来,举杯畅饮之余,不时打听那少年踪迹。刘傲今实在听得直起鸡皮疙瘩,但面子上又不得不虚以委蛇。当下几人又痛饮片刻,厅外耳目前来禀报说堡外并无人迹。

  ‘铁钺十虎’闻言难免失望,刘傲今看了看厅外天色,又看厅中铜漏将尽,未牌三刻将至,终于长吁了口气,放下了心中大石,回来真的痛饮起来。今日那仅存的大汉前来回报,刘傲今心中骇然一惊。当时堡中上下都以为这大汉死里得生难免添油加醋一番,是以都未放在心上。但刘傲今生性谨慎缜密,这少年令他突然想起了最近名动天下的慕容焉。这人自报名叫慕容元真,很有可能是慕容焉的化名!听说此人乃是古今罕见的剑术奇才,在段国更是一剑伏群雄。若这人正的是他的话,铁钺堡自然要作好准备了。如今这少年既然不能应时拜庄,怕是真的来不了了。

  ‘铁钺十虎’大为失望,那老三几个拍案要走,其中大哥却道:“慢着,我们这么久都等了,也不差等到午时三刻,我们再饮几杯再走不迟。”

  几个兄弟闻言点头称是,这时刘傲今反而心怀大放,笑着道:“十位太多虑了,这黄口小儿哪里真敢虎口拔食,也不过图个嘴上痛快,天下这种人多了去了,十位若是有事,不妨放心离开即可。”

  ‘铁钺十虎’闻言,都大为不屑。

  这时天光移位,铜漏已近,时光却已到了未牌三刻。但堡外并未有人发现慕容元真的踪迹,刘傲今心怀大慰,笑道:“十位兄弟可以回去了,如今堡中最外的防卫也未见人影,竟然还大言不惭说要取堡主人头,实在蚍蜉撼大数,自不量力,可笑可叹!”一言及此,他又命人上酒,要痛快地畅饮一番。哪知等了半天,那奉酒的侍女竟然不见上来,不禁大怒,正待发作,突然听到厅中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道:“阁下的酒也该醒也,我慕容元真不是已经来了么?”这声音一落,大厅正中却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但见他一手提剑,负手独立,神俊散射,意极潇洒,令人不敢仰视,似乎他一直都站在厅中,而不是从外面进来的。

  刘傲今与‘铁钺十虎’见状大惊,无不心生骇然。

  ‘铁钺十虎’呼地推案而起,纷纷一涌而上将慕容元真围在中间,刘傲今惊得头皮发炸,急忙喊厅中执钺战立的十六名武士上前帮忙,骇然地发现这些人竟然一动不动,象是站立睡着了一般,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就连‘铁钺十虎’也不禁心中泛冷,将慕容元真围在中间,警戒地仔细打量这个神奇的少年,却没有立刻出手。

  慕容元真身在重围,却将那十人视同无物,目无余子地望着刘傲今,冷冷地道:“你就是孙简?”

  十虎见状突然大怒,这少年的气魄令他们既惭愧,继而生出自卑的怒气,二话不说,突然拔钺断喝一声,一涌而上,十柄光华闪烁的钺光摄人心魄。刘傲今被这少年傲视天下的气魄吓得一惊,但面上冷笑,道:“阁下太自不量力了,我铁钺堡乃江湖机隐,门下如云,又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今日有‘铁钺十虎’在,你死在眼前还敢大放狂言,在下虽然不是堡主……”

  哪知他话刚到此,就在这短暂的展瞬之间,慕容元真突然一剑破风直取刘傲今,其间虽然有十虎拦着,但他剑重如山,剑快如电,身形如风,如天地风云之变,沛然莫御,无坚不摧,待十虎骇然退出时,却已有不及,十柄锐钺不期然地随元真手中的长剑旋转,一击之下,人钺四折,待刘傲今说到‘狂言’两字时,慕容元真一剑已破十虎于不闻不睹之间,而待他说道‘不是堡主’四字时,慕容元真的长剑却已“嗖”地一声剑气逼喉,冷冷湛战,那刘傲今连闭眼的机会都没有,剑已加喉。而他四字一出,慕容元真的长剑在其喉间不足半寸处倏然停下,但那剑上散发的冷冷剑气却令刘傲今浑身无力,冷颤不已,脸色象死一样的难看。

  “你不是孙简?”慕容元真目光一触,面凝寒霜地道。

  刘傲今哆嗦了半天,终于没有力气开口,眼睛斜睨厅中,骇然地发现那大名鼎鼎的十虎俱长钺两断,一剑破喉,其出剑手法精准无比,只是展瞬之间,地上却躺了一片尸体,而慕容元真的长剑却已到了自己的喉间,若非慕容元真听到那个‘不’字,这一剑已将他的头抛到了大厅之外。

  “我不喜欢和胆小的人说话,你若是想替孙简去死,尽可缄口不言。”

  刘傲今心中一凛,两股颤颤,突然跪倒地上,结结巴巴地道:“大侠手下留情啊!在下叫刘傲今,是……是二堡主,大堡主不在,不在……”

  慕容元真轻“哦”一声,收剑俯视他道:“如此说,现在的铁钺堡是以你为尊了?”

  刘傲今完全慑伏在他的威仪之下,拜伏不起,连道不敢,道:“为尊两字确不敢当,大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能办得到的在下一定照办。我刘傲今一见慕容公子就心生仰慕,还望饶我一命,让我拜在公子的门下!”

  慕容元真沉默了片刻,剑眉方蹙,目注此人片晌,心中突然想到此地扼南北冲要,东临‘逸剑宗’与‘崧剑门’,南下可直指荻花洲,若是能在此建一立足之地,上下枢络,南北呼应,实是一件佳事。一念及此,更坚定了他要杀了大堡主‘齐眉剑’孙简的决心。而对于这个刘傲今,他脑中闪电百转,略一思忖便冷冷说道:“你愿意拜入我的门下?但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刘傲今见话有转机,急忙“砰”地一声磕头道:“公子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天下能有此伟略的人并不多见,我只愿作主上的门客,只要主上一声令下,属下愿追随左右,永为差遣,望主上成全。”

  慕容元真道:“你今日能叛孙简,难保他日不会叛我。”

  刘傲今恭敬地拜道:“主上的话原也不错,但人怎能与龙相比?主上乃际龙在天,属下追随乃是真心,又岂能与被迫在孙简之下同日而语?”

  慕容元真突然仰天大笑,命他起身,道:“你既然有拜我门下之心,我就收下你,我的身份他日你自然会知道,我不怕你叛,因为天下虽大,想躲过我追杀的人还没有。几日后我会派人前来主持,你就代替孙简在此作为堡主好了。”

  那刘傲今闻言大悦,急忙又拜伏扣恩。

  慕容元真突然想到一件事,沉吟片刻,仰天一叹,道:“我今日来时,曾吃过一个老者一枚蒸饼,并答应他要还此地一方清静,但今日势必要负了他……”一言及此,他不禁长叹一声。那刘傲今不待言尽,突然喊来了几个亲信一面将十具尸体处理,一面低低嘱咐一名武士几句,命他出堡杀一个老人。

  慕容元真微微点头,这刘傲今虽然是名叛者,但此人心细如尘,却正可一用。当下他缓缓一顿,转谓他问道:“你们最近是不是抓了个少年,又被一个叫易左为的人追到此地?”

  刘傲今闻言点头,道:“不错,昨日堡中有弟子禀报说有一叫崔恩的少年抢了一伙人一卷秘笈和一柄名剑,打斗时肩上负伤,所以我们一出手就将他抓到此地。结果没待片晌,那群人被一个叫易左为的人领着追到此地,被堡中弟子杀得只剩下那姓易的一个逃出。我们还未审那少年,主上就上来了。”

  慕容元真闻言点了点头,当下命他将堡中高手集于大厅之外,并将那崔恩带来此地。须臾,堡中弟子果然齐集于厅外,不消片刻,两名武士带来一个黑衣少年,但见他身材适中,俊秀飘逸,蛾眉横扫,双目灵动,头挽流云髻,足登纹龙剑靴,整个人看起来比慕容元真还要儒雅三分。此人被推拉着带到厅中,意颇不服,将那几个压他的人一顿好骂,但当他看到厅中的慕容元真时,不由得为之一怔,站在那里望着这个俊伟的少年,几乎窒步。

  慕容元真只看了他一眼,不再多看。那刘傲今却将他压到身前,冷冷地道:“崔恩,老夫不知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管你是何人的门下,我家主人在此有话问你,你昨日抢到的书剑现在何处,老实说了,我可以替你向主上求情,或许到时能饶你一命也说不定。”

  那少年突然被慕容元真的冷傲激得大怒,狠狠瞪了刘傲今一眼,转向望也不望自己的慕容元真一眼,鼻中哼了一声,道:“鸦儿镇的人都说孙简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我还以为他一定是个狠得老掉牙的主儿,谁知道却是个黄毛小子,而且还生了个短命的儿子,嘴上的毛还没长齐到到处作恶,也难怪人们都说他心胸歹毒,原来他只不过是个该长毛却没长毛的怪物……”

  刘傲今闻言“啪”地就是一记耳光,冷冷地道:“孙简算什么东西,以他那样的恶名怎么能与我家主上相提并论,你若是再不说出,纵是被主上责怪,我也会将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崔恩被刘傲今一记打得眼中怒火直冒,只是狠狠地瞪着刘傲今,一言不发。

  刘傲今见状顿时嘿嘿一笑,神光暴射地又要再打。正在这事,对面房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大笑,一个宏亮已极的声音传声道:“背后语人非丈夫,当面拔剑是英雄。我方出游一日,竟有人敢寻死犯上,有人敢入堡挑衅,待死之人要我出剑么?”

  厅内厅外的堡中弟子闻言都不禁一愣,纷纷注目,但见对面高屋平脊之上不知何时竟然威然站立着一个魁梧的身影,但见他身高八尺,浑身上下一身黑,黑衣黑靴,外罩一件宽大的玄色斗蓬,迎风猎猎,迎日观之只见其影却不能看清其人,但他手中却横着一柄四尺长剑,比寻常的长剑要长上一尺,这柄剑宽阔森冷,斜晃之间正好将日光映诸屋下厅内,光华夺目,令人意为之滞,不可仰视。此人人未到而气势已到,厅外的弟子见之无不大叫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