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芷道:“韵儿,我们这次是替大小姐拜见红叶山庄,若是太过失礼,主公信上说的你也都看到了,你说你要不要打扮一回?”

  崔韵儿一听到父亲,再也不肯坚持,不觉咬唇点了点头,垂下螓首望了自己素衣一眼,道:“可是,我为母亲守素还为满三年呢,这样母亲会不高兴的。”

  随止何酝酿半晌,却还是淡淡地道:“韵儿,这次我们身有重任,你要以大局为重,到大事一了,你再为夫人守孝,亦不为晚。那样夫人在天有灵看到你与主公如此亲近,她也会高兴的……”话说这里,他自己却早已心中难受,切依然强撑着说了下去,这是他第一次骗了韵儿。在崔海,他是唯一一个真心对待韵儿的人。

  崔韵儿拉住他手,道:“我最听止何大哥的话了,好吧,我就换件衣服,但你们可不能笑我哦!”

  谷应声笑道:“韵儿真听话,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笑你呢。”他继而转谓公孙芷道:“三妹,你最擅长打扮了,你就带韵儿去好好打扮打扮,我们晚上就去拜谒盛大用。”

  公孙芷笑道:“这个自然,我正要看看我们韵儿换件衣服的样子,这几年她换来还去都是几件素衣,我都看出眼病来了,但这里却没有衣服可用,我们非要出红叶山庄不可,庄外有个小镇,正好有衣物卖。”

  崔韵儿全然不以为然,只是甜甜地不时拍自己怀中的信笺,当下公孙芷拉她出去,到渡头要了只船一起去了镇子不说。

  当天晚间——

  半轮清月爬上树头,照的荻花洲溶溶如水,涵涵淡淡,若烟霞飘举。

  西厢精舍一湖心亭上,一个年轻人负手而立,昂首仰望天际月明,浑然沉醉。他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元真,这夜光令他恍然不知身在何方,只觉天地之大,亦不过一隅之小。他的胸中思索着昨日之事,这红叶山庄看来不过一江湖世外之地,但却蕴藏着一股无可阻挡、无坚不摧的力量,他们有七大胜境,七宿下面分为不少的宗派、堂口,而这些宗派从未在江湖上露面,这点也正是他暗暗惊心的,除非他们有不愿出、不能出的理由。否则以他们的实力,早晚会成为自己的劲敌。

  这时,他身后突然走过来一个人,他是随止何。

  “燕公子好雅性,你看着明月不知想到了哪里?”随止何道。

  慕容元真没有回头已能感觉到是他了,举天之下能让他如此敏觉的,除了慕容焉之外,恐怕只有这个人了。他们三人可说是天下的连城之璧,同时赫集一时,朗朗有飞天揽月之怀,一怒而天下惧的可怕力量。

  慕容元真剑眉微微一轩,淡淡笑道:“当然是在想到了自己的故乡,有道是月以故乡明,当此永夜难消,不想何待?!”

  “是百济国的国都居拔城么?”

  “我说不是你会相信么?”

  “信与不信都是后话,但我希望你能和我们前去拜见盛大用,我们先去,你随后可以跟来。”

  慕容元真转过声来,道:“怎么,你们的大小姐来了么?”

  随止何没有回答,十足吊他的胃口,自己出了湖心亭迳自走了。慕容元真笑了笑,看来这次进见盛大用他是非得瞧瞧了。正在这时,外面正巧走来一个侍女,往这边走了几步,探首仔细瞧了一回,问道:“前面是燕公子么?”

  慕容元真一听便认出她正是侍女净荷,当下踱了过来,笑道:“净荷姐姐,是我。”

  净荷闻言吃了一惊,同时警戒地道:“这么远,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慕容元真不答反问道:“那净荷姐姐又是如何知道是我的,莫非姐姐会武功么?”

  净荷给他的话吓了一跳,妙目霎了一霎,忙道:“我也只是猜猜。”

  “我却不是猜的……”慕容元真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我记得姐姐的声音。”

  净荷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连忙转了话题掩窘,侧过螓首道:“我……我正找你呢,你们家小姐正要去拜见我家庄主,你也随我去好么?”

  “既然净荷姐姐有话,我是一定要去的,否则岂不辜负了美人一片深恩。”

  净荷被他说得娇靥大红,妙目一膘,急忙转身就走,一面道:“去不去由你,我才不要听你油嘴滑舌呢。”

  慕容元真笑了一回,迳自跟着她去了。

  ※※※

  不一刻,两人行至二进迎客大厅,但见这厅堂两廊明灯高悬,越觉得玉宇澄清,月华散彩。厅内灯火通明,环围厅中立了许多衣衫各异的江湖人,厅堂遍设有茵席净簟,长几隐囊。主人席是一张靳州的薤叶水纹簟,上面坐着四人,而慕容元真昨夜所见的李玉寒、道装清瘦老者——玄虚境天宿主陶牧振,也正是其中之二。

  另外两人想必是自己未能看到的两个,他们一个是个大夫郎中模样的飘髯老者,面目清癯,神姿高彻,按照推测应该是玄牛境天的宿主乐伍元,而为首之人,却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此人身高七尺八寸,年纪在四旬左右,方脸,浓眉,虎目,阔口,生得相貌堂堂,气宇凛然,头带儒白绡帻,身穿玫瑰紫色貂氅,足登云履,手掳须髯。俨然居主人之位,自然是盛大用无疑。在他的身后,还有个稍瘦的儒气少年,年纪不大,看样子可能是他的儿子盛简月。

  这时厅中诸人都在议论论剑之事,新来的人必要拜见盛大用四人,这也是江湖上的礼节。但慕容元真乃是作为随从前来,自然不好上前拜见,好在厅中人物颇多,那净荷也知他为难,连忙拉着他到了人群之后一个可以四下观看的地方,急着为他寻找那崔海一干诸人,发现他们竟然还未到来,当下和他战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瞧热闹看。

  厅中之人都是江湖上各宗各派的高手,他们聚于一堂,相互笑谈,无非什么比武论剑之事,过了片刻,厅太突然有人高声传道:“崔海大小姐崔恩儿携崔海四大真宰驾到,入厅进谒!”

  厅中诸人闻言都不由神色一庄,纷纷停了谈论,一起举目望向了厅口,连四宿也不例外。这崔海流霞渚的大名他们是听说过的,不过未曾见过罢了。如今崔海不但来了位大小姐,更带来了四大真宰前来助阵,看来果然是给足了红叶山庄面子。盛大用与两位兄弟及夫人闻言都不禁长身,敬候他们到来。不过多时,厅外响起了脚步之声,一个少女领着三男一女突然进了大厅,众人登时惊呆了。

  但见为首这少女年纪不过双九,身着一身素洁的云锦湘裙,上丹下青,罩一件莲花色纱衫,文彩光鲜,腰中有绿绣带,披着一领天青油细斗篷,凌波微步,罗袜声尘,袅袅而来。但见她肌如聚雪,鬓若裁云,淡扫蛾眉,星眸低缬若天汉双星,所过之处香辅微开,恍然出一出尘的仙子,天仙化人,令人不作尘想。

  好一个风化绝代的少女!

  所有的人都有被她的美惊住了,就连盛大用也不例外,但她的醋坛夫人却暗地恨恨拧了他一把方才转醒,不料这时崔恩儿不期正看见慕慕容元真,正望见痴望自己,不觉天真一笑,便无意间有一种脉脉幽情,荡漾出来,秀色撩人,惊煞场中之人。

  她分明就是崔韵儿,崔海四大真宰却说她是大小姐崔恩儿,但她真的是崔韵儿么?!一个毫不起眼的下人,为何摇身一变,便如此惊人,是她本来就国色天香,还是公孙芷善于化妆?

  慕容元真一阵迷乱,更被她无意一笑,看得浑身一阵怪异。

  崔韵儿莲步轻动,突然看到盛大用奇怪的目光,不解地看了他几眼,按公孙芷教自己的样子,驻足向盛大用姗姗裣衽一礼,道:“晚辈崔……恩儿奉家父之命前来为令公子贺加冠之礼,家父北上勤政,羁于俗务,常以不能亲来为憾,今日晚辈前来,若有礼数不周之处,望多见谅。”这时崔海四大真宰亦恭身行礼。

  盛大用闻言很是高兴,道:“贤侄女有礼了,令堂他最近身体可好啊?”

  崔韵儿轻吐如珠地道:“呈前辈垂问,家父身体很好,他老人家常说久慕荻花洲大名,只是无缘拜会,这次未能亲至,特命晚辈带上薄礼,以为令公子加冠之贺,些许薄礼不成敬意,望前辈不笑纳。”言间,莫敖手捧礼单双手送上,盛大用略扫一眼即命人收下,忙为他们引见了其余几位宿主,五人一一见过,盛大用又命人为五人设座。

  慕容元真也惊住了。

  他没想到这崔韵儿一竟打扮,竟如出尘的仙子一般,不容逼视。尤其是她的笑,令这个世家子弟亦不禁怦然心动,身心陶醉。她身中所流露的那股气质至此方光芒四射,表露无疑。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洁善良的外现,是任何凡俗女子学上百年也学不到的,她的美与薛涵烟的又自不同,薛涵烟是一种神秘婉约的美,而她却是天真烂漫、善良纯洁的美,一个人若是没有一颗美丽的心,绝难至此。在座的江湖高人中不乏杀人如麻的人,但即使是他们见了崔韵儿,亦不忍心伤害这颗美丽的心灵。是以自从崔韵儿出现,场中气氛大是不同,那些高谈阔论的江湖剑客突然都变的谦谦有礼起来。

  李玉寒见情势不对,当下笑着拉崔韵儿到内堂说话,一面为江湖中人打开场面,同时更命自己的儿子去准备些精美点心来。崔韵儿不知所措地那眼望了随止何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公孙芷也来起身相陪,与李夫人一起离开到后堂说话,崔韵儿走时回头有意无意地望了慕容元真一眼。直到四人走后,厅中群豪方重又豪气干云起来,确实好了许多。

  直到此时,慕容元真尚在发愣。旁边的净荷掩嘴拉了他一下衣襟,方悠然转回。一见净荷看自己的模样,连忙道:“哦,我正在想些重要的事情,所以才想得入了神!”

  净荷不觉抿嘴笑道:“你急着辩解什么,我又没有问你,看你心虚的样子,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慕容元真闻言大窘,倏地住口。往下的时间里,他心里一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崔韵儿的模样,那群江湖武人说些什么他一概不知,直到众人议论告一段落,定下比武论剑的议程,盛大用这时已命人设下夜宴,邀众人饮酒,慕容元真方趁机急急走了出来,一个人折回了精舍。

  闲话不说,却说又过了一天,红叶山庄内的论剑开始了。

  但慕容元真却并无兴趣去看,这天他不去看,结果崔海四人中必须有个人留下,莫敖本要公孙芷留下,但这次公孙芷无论如何也要去演武厅看热闹,结果那只好谷应声留下了。谷应生几乎当场气爆,但又拿这少年没折,看他一个劲地品酒饮诗,使劲地冷哼一声,远远地走开,自己也取了壶酒与几道小菜,一边吃一边冷冷地瞪着他。而且是吃一口瞪一回,饮一口瞪一回,竟然一点不累,他那眼神连慕容元真看起来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