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不待多说挥刀便上。其实,当日在令支城,他一剑被慕容焉伤了两肋,过后想起来心中暗恨,但想过几回,愈加觉得以自己的身手,是绝对不可能一招就输个这个黄毛小子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晚暗中有人助他,直到当夜西门若水的出现,更加认定自己所想得不错。今日群雄毕至,武功再高的人恐怕也难以再暗中助他,是以他才毫不迟疑地动起了手,要一刀杀了这个少年,挽回当晚失去的面子。

  但结果他还是自取其辱,他一出手就施展出了看家的辣手,疾攻慕容焉胸前十路大穴,处处皆指要害,显然是下了狠心要将他一招置于死地方才解恨。但也正是因为他的心太狠,是以慕容焉才毫不留情。旁边的刘海宁摇头叹了一回,退到一旁。孰知仅此刻工夫,慕容焉不退反进,长剑施展开来,卷起一团森寒光华,如大河决堤一般,绵绵不绝,一剑颤出十朵剑花将对方凌厉的十招辣手轻而易举地消去无踪,正当胡嵌大惊之时,突然眼前一花,根本还没弄清是什么东西,那道光突然左右一晃,如同在他面前打了一道闪电,倏地飞到了一丈之外。而自己的两肋突然一阵剧痛,转眼一看,自己的两肋又已中剑,而且正好是原来的伤处,而慕容焉早掠到了丈外。

  还是一招,一招没过他再次倒地。这次他信了,但也晚了。

  众人再次惊惶莫名地震住了,虽然是故伎重演,但这一剑众人看到了慕容焉的剑有多快,当日他与群雄交手乃在夜中,自然看不清楚,更以为他是被人相助,但如今人们开始相信了。

  慕容焉扫了地上的胡嵌一眼,转谓四周大声慷慨激昂地道,道:“这位胡嵌的师父当年诱奸民女,采阴补阳,不知害去了多少条无辜女子的性命,陈逝川前辈杀了他乃是行一大善,有何罪过……”他转向胡嵌,道:“若是你师父所害的女子的家人都来找你报仇,你说是该与不该?你自然会说该,但你心中却暗笑他们武功低微,不足为患,而阁下就曾在渔阳杀了两个找你师父报仇的年轻人,今日你为你的恶贼师父报仇,反被我败,你可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你可知道你平日自持不败的武功是何其不值一提!”

  慕容焉这番话出口,不禁令人为之一振,刘海宁等正道中人无不叫好。

  慕容焉冷望他一眼,道:“但今日我不杀你,免得天下人说我这个无名小卒与你的师父一样,但因为你的逮毒用心,你的伤上又伤,已伤及期门,以后你没次要提刀时,都会痛苦难当,希望你好自为之,你走吧!”

  胡嵌疼得直咬牙,闻言心中暗恨,但他一恨,胸下突然一阵痛苦。这才相信了慕容焉的话,当下他提着大刀,踉跄而起,走出人群去了。众人到此,都停了下来。其中不乏江湖中的正义之士,他们见这少年义薄云天,无不感佩。是以场中一时冷场。慕容焉四下扫了一回,道:“诸位有仇的尽管报仇,我慕容焉正恭后大驾……”

  话说到此,人群之中突然走出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但见他身材适中,眉宇清朗,士装打扮,举止颇合中原士人。他的手中并未拿任何兵器,只有一枚折扇,施然而出。

  这人一进来,慕容焉颇是一怔,忙抱拳为礼。

  那人摆了摆手,首先道:“小兄弟不用多礼,我叫柳荡夕,江湖中人都叫我‘华阴寒儒’,想必你也未听过这个名字。”

  慕容焉闻言不觉一怔,这个名字他才听断云说过不久,江湖上都说他义薄云天,乐善好施,以至于富甲一方的家当尽施舍于困苦,如今才落得一文不名,得了这个名号,乃是个正人君子,却不知他为何也来此地。

  慕容焉抱拳一礼,疑惑地道:“前辈的大名晚辈早就听过,多闻江湖上人说及前辈乐善好施,有孟尝遗风,今日得见,晚辈何幸啊。只是不知前辈又是为何为来?”

  柳荡夕看他的模样,当即知道怎么回事,将扇一收,道:“实不相瞒,其实柳生也和刘海宁大侠一样,为故友报仇而来。”

  慕容焉道:“愿闻其详!”

  柳荡夕道:“当年家父在世之日,曾与‘风东云手’刘客舟为莫逆之交,后来我更得刘前辈传我绝学‘结云手’,但他后来却被陈逝川所杀,他究竟做了何事我不想多问,但他于我有传功大恩,我亦答应其子为其奔走江湖,报了此仇。今日本不该携众比试,但我又怕负了刘前辈的厚恩,今日只好用他传我的‘结云手’一拼,也算是为其报仇,小兄弟,你先拔剑吧!”

  慕容焉点了点头,道:“前辈为恩义而来,无可厚非,但晚辈亦是为了陈前辈对我的恩义才到此地,那晚辈就有僭了!”

  一言及此,他“锵!”地一声长剑出鞘,精芒伸缩,剑光芒尾直取柳荡夕。但见那‘华阴寒儒’突然将折扇一收,右手轻轻迎着慕容焉的长剑一摆,众人看他掌势如弱柳扶风,但柔则柔矣,却快得惊人,慕容焉故意假装将招式用老半分,长剑的剑脊陡地象是被弹拍一记,急急撤回。他们第一招都未近全力,但慕容焉却感觉到对方棉中裹铁般深厚的掌力。内力本就是他的弱项,如今已有损耗,这一仗自是不可小觑。

  当下两人换过两招,柳荡夕的右掌突然加骤,配合着他灵变的步法,左扇右掌兼济而进,顿如滔滔弱水东流,连绵柔恻,如影随形地贴身打来。

  慕容焉本就不擅长步法,他所借助的完全是从‘太微剑术’中领略的‘拔尘步’,并非是轻功的一种,所以远不及这柳生的步法,而使剑的碰上空手的,最怕的就是被人绕身短打,如今他与柳荡夕只交换了不到六、七招,就被绕在当中,剑术完全施展不开。

  断氏兄弟看得不由大惊失声,但刘海宁却脸带肃容,这场比试关键在于慕容焉能否突破这道柔掌,若是他的长剑一旦展开,两人的胜负必难两定,若是照如今这个打法,慕容焉怕是也支持不了多久。慕容焉又何尝不知道此事,眼下他用‘太微剑术’中精妙绝伦的守势虽然打得很稳,但这样下来其内力势必会用尽在柔掌之中。

  刘海宁预料得一点没错,慕容焉又拼了几招,突然想到了当年凌重九前辈曾提到的一种功夫,这种功夫名叫‘绕身六合刀’,乃是华山天仰刀宗的宗中绝技,向不外传,凌前辈只说此套刀法以绕、还、回、提、转六字为诀,最适合近身打法,但至于刀诀,连他也不知道。

  如今自己的这种情况与凌前辈所言的何其相似,但他苦于未见刀谱,是以只好顺势而运,在‘太微剑法’的基础上偶尔用上这六字诀,他孰不知仅是如此,场下的情况顿时大变,自己简简单单地招式突然威力大赠,所用招式似刀非刀,似剑非剑,一柄长剑顿时化作一件迦衣,附于身上不离不即,幻若晨光。这下众人都无不为之一惊,有人不禁指点道:“咦,这不是华山天仰宗的‘绕身六合刀法’么,这小子怎么会使这路刀法,莫非这小子的师父是华山派的高人?”

  “极有可能,这小子的剑术颇有华山大宗的风范,定是如此了。”

  “你们都错了,这小子听说从未到过雍州,八成是从《凌虚秘旨》上学到的!”

  “不错,这位仁兄说得很有道理,这一定是《凌虚秘旨》上的武功!看来秘笈一定在他的身上无疑了!”

  一时之间,四下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就在这电光火闪的功夫,场中突然发生变化。慕容焉凭借着自己悟到的刀剑之法,疾力以刀护绕全身,前前后后约三十余招,竟然陡地穿破柳荡夕的柔掌掠身飞出。那柳荡夕道了一声“好剑法,你且再接我几掌!”,身形毫无留滞地紧紧跟定,但如此一来,慕容焉已经从那柔密无复的掌影中脱身出来,再无挂碍,当下施展剑法再不让柳荡夕靠近,以免再次被贴身困住。而柳荡夕的掌势也因势陡然一变,愈揉愈柔,愈柔愈快,恍然之见,柳生身前突然绕成了一片氲氤的云雾,若有若无,似遮还掩,若无中生有,凭空结云,实在精妙绝伦,挥洒自如。

  “好厉害精妙的掌法!”

  “好一套结云手,果然功力非凡!”

  四周群豪看得入神,却又起了一阵骚动。

  慕容焉心中一惊,急忙运动最精妙的剑招抵挡,但结果是愈难以抵挡,自己的长剑一出,生似被吸进了那片云雾之中而不能自拔,屡试屡坏。他大惊之下,突然灵机一动,心道:“所谓阳尽必复阴,物极则必反,柳前辈这套手法攻袭无伦,看似全无破绽可寻,则必然蕴有大的破绽,我若是引他将掌力功至极尽,那他的防线太过分散,每点上的防卫能力绝对都是最弱的时候,到时只须随意一剑,定可一击而破!”

  一念及此,少年倏地将剑花抖到眼花缭乱,开始莫名其妙地反击。四下众人见状,都以为他冒死顽抗,以作困兽之斗,正是败相已肇,势在必输。柳荡夕也有点这样的想法,但慕容焉的剑术实在令他心中生敬,眼前这少年所表现出来的智慧及风范实在不在自己之下,今日若得不死,他日必将大用于天下。但这位书生丝毫不敢大意,若非对方内力不足,自己是决然没有机会的。所以,他才要好好把握机会,也用尽全力,身前的云气也越来于大,力道也愈来愈加均匀,如一张严密无复的大网,一时间掌影漫空,将慕容焉完全罩住。

  哪知就在众人看这少年惨败时,慕容焉的长剑的剑花蓦地消失不见了,而剩下的只有一到剑光,力道集中地突然直击那片云雾之中,那柳荡夕见状,早骇然一惊,这才知道上当,但此时收掌已来不及,众人耳中但闻“嘶!”地一声,同时有“啪!”地一声,再看场中,慕容焉与柳荡夕各自“登登……”后退,身形倏地分开,柳荡夕右袖被划了一条一尺来长的破洞,而慕容焉胸前似乎中了一掌,但可能是不太严重,口角仅有血珠淌了下来。

  断氏兄弟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了他。慕容焉自己撑着站稳,挥退两人。柳荡夕“啪”地展开了折扇,道:“慕容少侠果然天纵之资,柳生也认输了!”

  “什么?!”

  周遭群豪闻言无不一愣,又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方才他们分开时,没有几个人能看得清楚。如今这么说,这小子连大名鼎鼎的‘华阴寒儒’柳荡夕都赢了,实在太令人非议所思了。而那些觊觎经书的人更加肯定了《凌虚秘旨》就在慕容焉身上。但同时也开始担心起这少年的剑术来。

  柳荡夕道:“小兄弟,方才要不是你手下留情,我的手怕是再也不能用‘结云手’了,恕我问句唐突的话,敢问小兄弟与华山天仰宗的掌门宗主‘冠古刀’徐微步、‘一刀仙’叶绛两位大侠是什么关系?”

  慕容焉摇了摇头,道:“晚辈从未去过华山,更未见过前辈口中的两位大侠。”

  “那你为何会华山派的‘绕身六合刀’?”

  慕容焉闻言一怔,但倏尔想到方才自己以剑挥刀之事,不禁抱拳道:“前辈误会了,当日我只听说过这套刀法,稍知其中六味,方才晚辈实在不能脱身,只是临时现想现卖,只有个样子而已!”

  “你当真是边伐边想出来的?”柳荡夕难以置信地道。

  “前辈乃是后学敬慕之人,晚辈如何敢欺骗前辈!”

  柳荡夕仰天长叹一声,道:“想我柳荡夕一脉绝学,竟然被小兄弟自创的剑术击破,说起来柳生实在是愧受刘前辈的传功之恩啊!”

  慕容焉闻言,抱拳道:“前辈太谦了,若非前辈收去掌力,这会儿晚辈怕是早横尸当场了,前辈又何必如此歉让呢!”

  柳生摆了摆手,道:“小兄弟,你不用为我开脱了,输就是输了,你收剑在先,我收掌于后,我是败了。”

  慕容焉道:“前辈受刘先生之恩而,报恩,乃是理所当然,大丈夫理当如此,前辈用刘先生的武功报仇,而我打败的是他的武功,却并没有打败前辈的凛然大义,对于前辈来说,慕容焉没有赢,前辈更不是技不如人,乃是前辈行大义成全晚辈之意,晚辈如何算赢,前辈又怎能算输。”

  柳荡夕闻言,不觉复是一怔,继而脸容一庄,竟朝慕容焉深施一礼,道:“小兄弟年纪虽轻,却生就剑胆琴心,侠风义骨,素怀济物之仁,实在难能可贵,我柳荡夕有年不睹如此风采,小兄弟一句话提醒梦中人,今日你我都是以义全义,虽败而何憾!”

  慕容焉闻言,心中蓦地一阵激动,这是一种相知相识的知己,他亦庄然长身还了一礼,几乎怆然涕下。

  柳荡夕突然转向众人,洪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这慕容少侠乃是在下平生仅见的少年义士,我等虽然与陈逝川有仇,但有道是死者已已,亦不应将仇恨转加与一个少年身上,今日我们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少年,已是落为笑柄,若然再用强不止,将置我等的脸面于何地,诸位若是有意,请随在下与这位小兄弟一笑泯恩仇如何?”

  众人想不到他新拜之后,竟出此一言,刘海宁等一干众人无不随声附和,而场中的正义之士更惟其马首是瞻,其势着实不小。这下令那些一心报仇与抢夺经书的人大为震惊,纷纷啸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