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季长亦是心中暗惊,但这口气实在握囊,踌躇良久,终于作了个明智的决定——他冷冷望了屈云一眼,向张决日道声:“原来是王府的人,误会误会,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恕罪,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怎么,这样就想走了?”琥珀踱了两步过来,不满意地道。

  张决日冷望了马季长一眼,冰冷地道:“我们郡主有命,不够!”

  马季长众人大觉羞辱,但如今眼前的可不是别人,乃是段王的女儿,得罪了她,恐怕比得罪天下的十三柄剑更厉害,如今身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当下一群人脸上难看已极,纷纷匆匆地向屈云和魏笑笨躬身一礼,而话不说,一群人扶着杨暄,灰溜溜地走了。

  张决日一直冷冷地目送西乾剑宗的人走净,方转过身来,向郡主行过了礼,对屈云道:“你未得到辅武王的同意,为何擅自离开王邸,现在就随我回去吧。”

  屈云闻言,似是颇为慎重,当下恭敬地抱拳应命,临行时望了魏笑笨一眼,深深点了点头,与众人一起出了食店,只剩下魏笑笨与琥珀,魏笑笨是沉浸在英雄的回忆中,而琥珀郡主却只觉那西乾剑宗的人听话,好玩得很……

  ※※※

  夜色昏暗,草虫微吟。

  此时漏已三滴,夜阑更深,左贤王府内,精舍无数,处处廊庑掩映,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其间正偶一处精舍的门轻轻打开,左贤王段匹磾振衣而入,身后随着两个碧衣侍女。

  屋内清香微微,灯光烁烁,一张景致的雅床上躺着个昏睡的少年,却正是慕容焉,在他的身旁坐着一位老者——王府的太医令。是故段匹磾一进来,那太医令立即起身抱拳。

  左贤王看了慕容焉一眼,转问那老者道:“他的伤势如何?”

  太医令道:“王爷不必担心,老朽已看过他的伤处,并未伤及五脏,稍事休息便无大碍,老朽已给他服下汤药了。”

  段匹磾点了点头,吩咐两个侍女好生侍于舍外,方和那老者一起出去。其实,慕容焉的伤确无大碍,一是他与荆牧比剑时分寸掌握的恰到好处,二是荆牧的剑术高明,收发随心,鉴于这两点,实在是想死都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悠然转醒过来,突然感觉自己床边正坐有人,心中骤然骇了一跳。那人看他醒来,倏然抓住他的手,颤抖着声音,低声地道:“三弟莫惊,我是大哥。”

  “大哥?”慕容焉闻言,急急拉住他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左贤王府戒备森严,你夜间来此定有危险,你快走!”

  荆牧闻言,心中一阵刺痛,眼中倏然一热,道:“贤弟,大哥……大哥知道你为我着想,今日比剑你伤势如何,大哥……委实放心不下。”

  慕容焉执他之手,笑道:“要不是大哥剑术出神入化,小弟恐怕就见不了大哥了,这还要感激大哥呢。”

  荆牧眼中蕴着大颗的泪,缓喟道:“贤弟,你何必如此委曲求全,他日为兄纵是被段王倚重,却成了背友求荣之徒,为兄心中实难释怀啊。”

  “大哥你严重了,”慕容焉急道,“他日小弟我必会离开段国,以段王的性格,他绝不会放我离开,到时他要是知道你我有兄弟之谊,定然心中怨恨,不加重用,到时岂不辜负了大哥一身文才武略,那三国和盟之志何时方能实现啊!”

  荆牧不禁垂泪,他轻轻拭去,声音不变地道:“三弟,你心系三国苍生,但大哥却何尝能失去你,又岂能悖逆结义之情啊……”

  慕容焉道:“大哥,非是小弟无义,但大义当前不容犹豫。即便将来你我兄弟也要装着势不两立,待三国和睦,罢去刀兵,我们再和二哥叙兄弟之义,笑嗷山水,岂不是忠义两全了吗?”

  荆牧沉重地点了点头,这刻精舍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慕容焉急催他离开。荆牧无奈地点了点头,悄然纵身跃出窗外,待他将窗关好,方纵身飘没于夜岚之中。待他走后,慕容焉忙闭拉双眼故作沉沉入梦,耳边却听屋门轻轻推开,那人的脚步很轻,似乎在原地停了片刻,慕容焉估计那人正看着自己,当下故作梦魇般轻哼了两声,方听那脚步声退了出去,接着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咦,奇怪,刚才我分明听到屋内有人声,但这个人象是睡死一般,莫非是我听错了不成?”

  但闻另一个声音道:“一定是如此了,姐姐你太紧张了,王爷只说让我们看他一夜,你还怕他会飞了么?”

  一言已毕,那两人的脚步声走开了。

  慕容焉暗叹了一声,心道左贤王对自己尚存有戒心,但他料定这绝非是段匹磾的主意,想来必是段王疾陆眷有所嘱咐,才会如此。这左贤王段匹磾忠义可对天日,又无段国贵胄重武轻文的漏习,礼贤下士,手下门客如云,每人都争为他死,若非此人忠信仁义,焉能至此。恐怕他是段国唯一能给三国带来和睦相处希望的人了……

  又过了几日,慕容焉的伤势大见好转,已能下床行走自如。这日午时在用膳时突然想起了紫柯姑娘和魏笑笨,多日不见很是惦记他们。膳后,一名丫鬟正服侍他读书,这时有个健仆突然前来,奉左贤王段匹磾之命传见慕容焉。当下慕容焉随行去了书房,这刻段匹磾早执卷早等着他,见他到了,忙命人看座。

  慕容焉抱拳道:“王爷,你让属下来,定是有什么吩咐?”

  左贤王站起身,摆了摆手,道:“焉卿,你不用客气,我王兄让你做左贤王府的度支令,其实就是作本王的谋臣策士,其实大王已经信任了你。”

  慕容焉连道岂敢,左贤王笑了笑,道:“我今日请你来是有件事想求教一二。”

  慕容焉心知段匹磾要考自己,忙道:“王爷折煞小人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千万莫说‘求教’二字。”

  段匹磾点了点头,向门外拍了拍手。门外应声步进来三个人,其中两个佩有三尺长剑,另外一个头戴青布道巾,身穿玄色长袍,生得仙风道谷,颇似中原道人打扮。那两个带剑的一个是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神态孤傲落寞至极。另一个则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相貌粗犷,略嫌笨拙木呐。这三人一旦步入,纷纷抱拳行礼。

  左贤王让他们向慕容焉自报来历,那三人应命而行。原来那道人模样的叫风鉴先生,那年轻剑客叫北宫文海,另一个叫王二。

  段匹磾笑了笑,摆了摆手让他们三人退下,方将经过告诉了慕容焉。原来他们三个乃是段匹磾新近网罗到门下的幕客,那位风鉴先生尤擅风鉴之术,据说继承了中原道教大宗‘五斗米’掌门宗主的衣钵,通晓数术中最为博大精深的‘阳九百六之术’,能一言判人生死。此人数日前来到辽西,为人看卦无不应验,后来左贤王也听说此事,还有些不大相信,打扮成一个仆人与几位段国贵胄前往,结果竟被那人看出他的身份,所以段匹磾才将他请到府上,待为上客。

  至于那个年轻的剑客北宫文海,更是凌厉逼人,他在街上被人打竟不还手,后来有人问他身上带剑,为何连几个诬赖也不敢教训,北宫文海只道:“我的剑是来挑战天下绝顶高手的,我有生之年只拔剑一次,而那个机会还未出现,在下从来不计较个人名声,他们根本不值得我拔剑。”

  剩下的那个王二么,剑术二流,但口齿笨拙木呐,左贤王段匹磾也是看他身手过得去才带入府中的,只不过是和北宫文海、风鉴之术两人一起前来凑个数罢了。

  左贤王段匹磾介绍完这三个人,谓慕容焉道:“这三人各有所长,还请阁下为我分辨一番,看他们何人是可用之才。”

  慕容焉闻言,知道左贤王有心要试自己。他本要韬光养晦,但回头细细一想,如今的段国恐怕只有段匹磾心怀仁念,他日三国议和,段国恐怕全在此人,如今不妨先博得他的信任,须得下些功夫。

  他一念及此,当下略一沉吟,道:“当年我在慕容随一位伯伯同住,曾听他言及中原确有不世高人擅此‘阳九百六之术’,但以在下想,若是不世高人,必然纵情山水,畅意四海,断不会哗众取充于芸芸众生,更何况断人命运,泄露天机。若是真人,遇到有缘,十字街头,一言两语,足可超生。”

  左贤王段匹磾闻言,不悦地道:“这么说,倒是我看走了眼不成?”

  慕容焉道:“在下不敢。但若想辨别其真伪,我只须问王爷一个问题?”

  段匹磾道:“但问不妨。”

  慕容焉道:“在风鉴先生来到辽西之前不久,王府总是否收留了新的门客,而又是这个新的门客,旁敲侧击地说些风鉴先生的事,引王爷前驱探测虚实?”

  段匹磾闻言,讶异地道:“是有这么个人。怎么,你怀疑那人是风鉴先生预先在我这里设下了内线?”

  慕容焉道:“此人是否也是怂恿前去试那位风鉴先生,并且陪同一起去的人呢?”

  左贤王段匹磾点了点头,暗暗佩服,表面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道承教。他接着问了那个北宫文海。

  慕容焉略一思忖,道:“北宫文海此人桀傲不逊,想来定是有些能耐。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计较个人名声,但追求的却是一举成名而天下惊的机会。其实他的名利心比其他人还重上千倍,而且性格疏懒,乃是志大才疏之人,王爷不妨一查,此人必然曾败于不少人的剑下。至于王二么……”

  左贤王迫问道:“王二如何?”

  慕容焉道:“此人剑术虽然未臻上乘,但木呐稳重,行事踏实,反而可堪一用。不过这些都是在下的一点管见,算不得数,如何权舆,还在世子一言而决。”

  哪知他话一甫毕,书房十二扇琉璃屏风后忽然想起了数下掌声,接着踱出一个华服中年人,口中连称“妙哉”。

  慕容焉闻言,心中骇然吓了一跳,他方才的一番话若是让段王疾陆眷听去,自己绝然难逃一死,纵是别的旁人,也难保不会走露出来,自己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书房内还有旁人。不用说,在段国能和左贤王段匹磾如此说话的,也只有右贤王段末杯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