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触及柳空琴的身体,孟聚立即察觉了异状——那感觉像是戳进了空气里一般,完全感觉不到阻力!

  柳空琴低头淡淡看了下孟聚插在自己肩上的手,对孟聚的这记偷袭,她并不显得如何愤怒,反而对孟聚笑了笑,那笑容颇为意味深长。

  孟聚大骇,他下意识地把手抽出,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柳空琴整个人泡沫般破灭了,在原地消失无踪。

  “幻觉!”

  孟聚立即意识到,自己中暗算了——自己想着偷袭柳空琴,没想到对方也没闲着,就在方才跟自己谈话的过程中,她已不知不觉地给自己下了致幻冥觉,用一个幻影代替了她的真身,还跟自己对话了那么久。

  相比于左先生那种破绽百出的致幻术,柳空琴的手法精妙得太多,润物细无声,在整个施法过程里,自己竟是丝毫没察觉异状——不对,柳空琴的冥觉并不仅仅如此,她并不止制造了一个幻影!

  孟聚这才发现了异状:不但柳空琴不知所向了,方才叶迦南站立的地方,现在已同样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张望四周,只见碧空如洗,草海起伏,但却没有半点声音——连空中飞过的鸟儿鸣啾声、荒草的沙沙声都消失了,目光所及,一片寂静。

  “自己是在幻觉中?这是障眼法!”

  对如何破解暝觉师的致幻术,孟聚早已轻车熟路了。他屏息静气,潜运真气,猛然间,丹田发力,喷出一声怒吼:“给我——破!”

  蕴含真气的吼声霹雳如雷,在原野上远远地传了开去——什么也没发生,自己照旧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叶迦南和柳空琴照旧不见踪影,天空碧蓝,荒草连绵起伏,眼见的世界和平又安宁。

  孟聚愣了一阵,他转身向回走,一边走一边呼喊:“虎子,浩杰!你们在哪?”他一路奔过去,回到了刚才的地方,张目望去,却是不见半个人影——方才还在这里的数百名铠斗士,此刻已经全部不见了,只剩空荡荡的官道,顺风摇摆的荒草。

  刺骨的寒意陡然从孟聚心中升起,这表面上毫无异状的世界,才是最大的恐怖。他分辨不出,自己是在幻觉中,还是处在真实的世界里——不,毫无疑问了,这肯定是幻觉中的世界,柳空琴本事再大,她也没办法把自己的部下都给变没了。

  但问题是,自己怎样才能从这个幻觉中挣脱出来。呃,一个人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人,他怎样才能从梦里醒过来?

  理智告诉孟聚,世上不可能存在完美无缺的冥觉术。那些能瞬发的冥觉术一般威力小,而威力大的冥觉则需要比较长的准备时间。而柳空琴的冥觉术,能在自己毫不知觉的情形下把自己拖入了幻觉世界,而这个幻觉又如此逼真、甚至能让自己这个半调子的暝觉师都无法挣脱,那这个冥觉术肯定存在某个巨大的缺陷——但孟聚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这个缺陷。

  “该怎么办?”

  孟聚茫然,他下意识地顺着官道前进,又走回了祁峰县城里——城门洞开,白花花的日头照耀下,县城的街道上空荡荡的。他在街上茫然地走着,看着散落在道边的菜摊子、敞开大门的米铺、悬挂着五色招牌的布行、酒旗招展的酒楼、洞开大门的县衙……

  一个人都没有,那种诡异的空旷和寂静让孟聚毛骨悚然。他转身奔出了县城,跑回到荒野上,又回到了柳空琴跟自己谈话的地方,他在附近来回梭巡——孟聚都不知道该找些什么,但他觉得,在事情发生的地方,应该有些东西对自己脱离幻觉有帮助的。

  太阳从头顶正中慢慢西移,最后落到了西边的地平线上,灿烂的红霞铺满了西边的天际。饥疲交加的孟聚望着鲜红的太阳,眼中满是绝望。

  对着那辽阔空旷的原野,孟聚突然爆发了,他愤怒地喊道:“啊……柳空琴,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给我出来啊!啊……”那嘶声裂肺的痛苦嘶喊,在辽远的荒野上远远地传开,引回了阵阵回音。他一直喊,一直叫,直到自己喉咙沙哑,再说不出话来。

  夕阳西下,孟聚的耐性也消耗殆尽了,他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为了从这幻境中脱离,他使尽浑身解数,他用冥觉醒脑,运真气爆发,甚至连拿头撞地、割腕自残来刺激肉体——但无论他怎么努力,结果都是一样的,这寂静的世界无视他所有的尝试。

  孟聚精疲力竭地倒在荒草中,又累又饿。他仰面朝天,最后一线落日余晖射在他脸上,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自己会不会被这个幻觉困住了,永远也醒不来了?”

  疲惫中,他的眼皮渐渐沉重,视野渐渐模糊,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

  意识慢慢从黑暗的深渊中浮起,在黑暗中,他看到了一丝光亮,于是朝那光亮而去,于是意识渐渐清醒,恢复……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记忆。

  我是孟聚……我是东陵卫的镇督……我是……

  脑子里昏昏沉沉,眼皮沉得象是有千斤的重锁压着,连睁开眼都成了困难。孟聚努力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他朦胧看到了头上的睡床纱笼罩顶,雅致的淡红壁柜,镂空雕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这是一间很有书香气息的睡房,布置得典雅大方,显然是富贵人家。

  房间的窗户开着,和煦的日光从那里照进来,一个白衣的书生正在窗前的书桌前写字,孟聚只能看到那书生的背脊,笔直挺拔,英气十足。

  孟聚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听到他的声音,那书生从书桌前站起身,转过身来,他英俊的脸上神情淡淡的:“孟聚,你可是醒过来了?”

  看到来人,孟聚顿时全身冰凉:眼前的人,正是叶家家主叶剑心。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二百五十一节 叶家

  “黄粱?”孟聚念着这个词,心中若有所感。

  “末将败军之将,也没资格评论什么了。但柳姑娘造诣非凡,这一招,在下败得心服口服——不知这是哪位瞑觉大师首创的绝艺呢?”

  叶剑心表情有些古怪,他说:“创造‘黄粱’的这位暝觉师,大都督你是决计不会听过的——她叫黄二妞。”

  “呃,这个名字倒是颇为古朴。这位黄大师……”

  “她不是什么大师,只是一个刚入门的冥觉学徒而已——说起来,她的瞑觉等级比孟大都督您还要低上一些。”

  “那,这位黄先生……”

  “她也当不得先生的称号,她只是个七岁的女娃子而已,是我们大厨黄麻子的女儿,不过刚踏入冥觉之道的入门罢了。”

  说罢,叶剑心饶有兴趣地望着孟聚:“大都督,你想说什么呢?”

  孟聚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想找块豆腐来一头撞死——叶剑心,你不带这么欺负人吧?

  老子被你们打败了,老子认栽服输,顺便吹捧下你们叶家的瞑觉术果然大大的厉害,暗示老子其实也是很厉害的,不过强中更有强中手,老子输得也不冤枉啊——这样一来,不是你好我也好了,大家都有面子?

  你非要把事情掰开来,非要告诉老子,其实你只是输给一个大厨的女儿,哦,那小妞今年还七岁不到——还能有更恶心人的事吗?你是不是想逼得老子拉泡尿淹死自己才甘心?

  “黄姑娘天颖聪慧,‘黄粱’暝术大有奥妙,深得瞑觉精要……”

  “大都督过奖了。黄粱这个暝术,其实是个无用的废招来着。”

  孟聚恨恨地望叶剑心一眼,眼中满是怨恨——“黄粱”是废招。那被废招打败的自己算什么?算了,老子不说了。让你姓叶的自己吹去吧!

  “黄粱暝术毫无征兆,一旦陷入便无法挣脱,直到精神力被耗尽失去意识,确实很厉害。但它也有缺陷:施法距离太近了,必须在三步以内,还需要半刻钟的时间来准备——这倒也罢了,但它还有一个更大的缺陷,使得这招压根就成了废招。”

  叶剑心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很简单的一件事,在他口中就变得曲折动人起来。很能吊人胃口,孟聚不禁出声追问:“什么缺陷呢?”

  “要施展黄粱暝术,施法者对目标绝不能心怀恶念——不能存有任何对他不利的念头,任何杀意、伤害、仇恨、憎恶对方的想法都不能存在。否则。这招是施展不成功的。搞清楚了这个以后,我们就放弃了对黄粱暝术的研究了,这压根是个废招。这暝术。最大的用途,怕是只能给小孩子玩捉迷藏游戏上了——这也是黄二妞发明这个暝术的本意。”

  看着目瞪口呆的孟聚,叶剑心笑道:“要论战斗瞑觉,韩九和杨鹏其实都在柳空琴之上,尤其是韩九,他可是我们这一代第一个达到天阶层次的高手。没想到他们都败在镇督你手上。反倒是柳空琴靠一个废招把大都督给击倒,这可真是天意啊!”

  叶剑心微笑着。神情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孟聚扯动嘴角,跟着干干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