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六楼。你带人去守住都督府的藩库,莫要让人抢了那里。”

  深沉的夜色中,无数的火把在烈烈地飞舞着,东陵卫士兵黑色的身影覆盖了都督府的每一个角落,在电压华贵的都督府建筑间,到处都是踢门的破碎声和凶恶的呵斥声。不时有男男女女被从躲藏的房间里被赶了出来,哀求声和哭喊声响彻一片,劈里啪啦的家具破碎声不断响起。

  听着远处传来的这一片喧哗,官员们脸色惨白,身子颤抖得跟风中的叶子一般。他们并不单是再为自己的家人和财产担忧,他们更为自己的性命忧虑。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把哀求的目光投向了孟聚身上。

  孟聚伫立在原地,对远处传来的那一片喧哗恍若不闻。

  其实,孟聚也不想带一支土匪军——没吃过猪肉起码也看过猪跑路,后市那些秋毫无犯的王师他也在史书上见过,但这种事,说来容易做来难啊!

  倘若自己是一员普通的朝廷无疆,那他可以用朝廷的大义和纪律来约束部下们;

  让若孟聚已经决定扯旗反朝廷了,那他也可以用打天下后享富贵或者驱除鞑虏恢复华族的伟大理想来忽悠部下们卖命;

  但现在,孟聚的地位十分尴尬,自己还是朝廷的官员,不敢名正言顺的扯旗造反,却要领着部下们去干一些出格事,没办法,现在的他只能挥舞起金钱的大棒,以利动之了。不然的话,攻打都督府这么大的事都不给部下们一些好处,下次谁还肯为自己卖命?

  凌晨五时,众人期盼已久的捷报终于传来了。只听远处传来轰然的欢呼声,无数条嗓子齐齐在嚷:“抓住长孙寿了!抓住长孙寿了!”

  听到那欢呼声,孟聚豁然转身,翘首望去。

  一群士兵举着火把,兴高采烈地押着一个人过来,孟聚远远望去,那人正是长孙寿。

  这是的长孙都督,可没有了那天跟孟聚谈判时的镇定自若的气度了。他穿着一身破旧又污秽的布衣,头上歪戴着一顶安葬的牧人皮帽,脚上的皮靴掉了一只,光着一只脚过来的。几个士兵凶狠的扭住了他的胳膊,从背后反拧住他,长孙寿走的一瘸一拐的,像是腿上受了伤。

  领队的军官跑到孟聚跟前,兴高采烈地报告:“镇督大人,我们抓到长孙寿了!这家伙当真狡猾,他换了一身衣裳,扮杂役躲在食堂里,说自己是食堂的杂役。好在弟兄们聪明,看着这厮的样子就不像杂役,问了几下他就露馅了。托大人洪福,总算没让这厮溜走!”

  看着军官激动地满面通红的样子,孟聚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他问了这军官的名字和职务,知道他是隶属于省属镇标的一个队正。

  孟聚勉励了他几句,转头对欧阳辉说:“把这位兄弟的名字记下来,给他记上一功。”

  “是,大人。”

  赏完了部下,孟聚才把目光投向长孙寿,有人能凑趣地拿过一根火把照亮了长孙寿的脸。

  被那火把的光亮刺着眼了,长孙寿闭上眼偏过头去,但有人又把他的头硬拧回来,吆喝道:“长孙寿,睁开你的狗眼看着!”

  孟聚摆摆手:“把火把拿开吧——没想到吧,长孙都督,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听到孟聚的声音,长孙寿抬起了头。两人默默对视,最后,像是抵受不住孟聚的目光,长孙寿沉默地低下了头,他那偻屈的背脊像一只受伤的野狼。

  “长孙都督,你无话可说了吗?”

  长孙寿慢慢地抬起头,他眼中满是怨毒,语调低沉:“孟镇督,这次,你又赢了,我认输了。要多少银子,你说吧。二十万两,还是三十万两?你开价就是了!”

  孟聚摇头,他声音出奇的和蔼:“长孙都督,这次,我不要钱。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家里的,现在不妨想好了吧。要写书信的话,我可以给你备好纸笔。”

  长孙寿愣了一下,然后,他的脸色煞的白了:“孟聚,你要杀我?”

  孟聚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看着孟聚毫无表情的脸,长孙寿就知道了答案。他尖叫道:“为什么?没道理的!”寂静的夜色里,他凄厉的嘶叫远远地传出去,像是夜枭在鸣叫,令人闻之心寒。

  “长孙都督,先前我已经给过你警告的,‘再有下次的事,那就不是银子的问题了’——可惜,这句话你没记住,那就没办法了。”

  长孙寿喊道:“孟聚,这没道理的!我虽然派了刺客,但你没事,你连一点伤都没有!”

  “我没事,但我的兄弟死在你的刺客手上了。”

  “你的兄弟——是说那个姓王的护卫?”长孙寿满脸的不敢置信,他叫道:“不过死了一个小军官罢了,孟聚,你就为这样想杀我?你脑子进水了?

  我们都是一省大员,我们斗争倾轧,我们你死我活,哪怕私底下派刺客,这都是政争,都是朝廷默许的!既然你逃过了,那事情就这样过了,下面的小兵,死多少有什么关系?你可以提条件,我也可以赔偿,大家都是这么解决的,这是官场的规矩!为这种事,你想杀我——孟聚,你到底懂不懂做官规矩的,你知道不知道,这事会有什么后果!”

  长孙寿吼得声嘶力竭:“我是朝廷任命的东平都督,我是从三品的朝廷命官,不是你一个行省镇督有权处置的!你杀我,就是擅杀朝廷大臣,就是谋逆!朝廷绝不会放过你,拓跋元帅更不会放过你的,六镇的大军会把你彻底铲平,压成齑粉!你杀了我,你会完蛋的,你们东陵卫全都要完蛋!”

  孟聚淡淡地说:“我的事,就不劳都督您操心了。长孙都督,你说的官场规矩,我不懂,但我的规矩是:谁想要我的命,我就要他命,谁杀了我的兄弟,我也要他死。

  你犯了我的规矩,你就得死——就这么简单。

  都督,其他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不妨想想还有什么话要留给家人的,我可以代为转达。来人,给都督送上笔墨和纸。”

  有人给长孙寿递上了笔墨和白纸,他盘膝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纸币,目光呆滞。然后,他一个个地望过众人,像是盼着谁来告诉他这不过是一场玩笑而已。

  众人以怜悯的目光望着他,像看着一条死狗。

  当看到远远站在一边的吴长史等熟人时,长孙寿眼睛一亮,像是快淹死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他猛然起身,向那边踉踉跄跄地扑过去,喊道:“老吴,救命啊!救救我!”

  吴长史吓了一跳。他自己也是刚刚死里逃生,哪里敢出头救长孙寿。看到长孙寿如疯狗般扑来,他惊叫一声,转身就跑,让长孙寿扑之不及在原地摔了一跤,啃了满嘴的泥,鼻子都摔破了,血流满面。

  扑不到吴长史,长孙寿又朝旁边的曹参军扑去,喊道:“老曹,你对我最忠心的,快来救我,救我啊!”

  曹参军避之不及,被长孙守一下抱住了腿。他吓得浑身激灵,加叫道:“都督,卑职没办法啊,卑职自身难保,实在救不了你啊!”

  曹参军叫了几声,但长孙寿恍若不闻,只管抱住了他的腿一个劲地叫:“老曹,救命,救命啊!”曹参军想挣脱,但长孙寿抱的死紧,他挣了几下没挣脱,最后狠下心来,将长孙寿一脚踹翻在地,然后逃命般跑得远远的。

  长孙寿从地上爬起来,一身都是泥土,血污满脸。他张皇地四处张望,想找人救命。但无奈官员们都怕了他,跑得远远的,谁也不敢靠近。长孙寿求救无门,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那凄惨的样子让孟聚都不忍心看下去了。他摆摆手,命令道:“看来都督是没什么话要留了——来人,送都督上路吧!”

  几个粗壮的陵卫兵走过来,像抓小鸡般将长孙寿一把夹起。就在这空地上,他们夹着长孙寿跪倒,握着大刀的侩子手慢慢地走到长孙寿身旁。

  这时的长孙寿已是濒临崩溃,他双眼发直,眼神涣散,手插进了深浅的土地里,抓着一把泥土,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什么,拼命地挣扎,却是士兵们轻而易举地按住了。

  监斩官和侩子手都望向了孟聚,等他的最后命令。

  这时,刘真小心翼翼地靠近孟聚,凑近他耳边低声说:“孟哥,玩到这就差不多了吧?再闹下去就过火了,你不是真的要宰了这厮吧?——我帮您跟这厮谈谈吧,看他怕成这副样子,起码能敲出三十万两银子!”

  孟聚笑笑,笑容里凝结着凄厉。火把烈烈燃烧着,年青镇督清晰地喊道:“动手!”

  侩子手又望向监斩官,后者凝重地点头确认命令无误,他响亮地喊道:“镇督有令,斩立决!”

  于是,侩子手厉喝一声,鬼头刀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只听得“喀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头脆响,只见鲜血喷涌飞溅,长孙寿的头颅一下子飞出了好几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