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其它小说>迷津寺>第20章 | 20同类之人

  【20】

  强烈浓郁的焚烧味混着着寺庙的檀香,交杂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味,如同夏季池沼散发的味道。

  广盈受不了地靠在了邹斯的怀里,全身颤抖着呼吸感到急促。

  明净席地而坐开始诵经,嘹亮的往生咒从她嘴里念出,念经的声音仿佛铜钟一般敲在众人心里让人感到眩晕。

  熊熊燃烧的火升腾着,火舌如同乱舞的蛇一般越蹿越高,高温让周围空气扭曲的好像能看见斑斓的色彩。

  如同来着地狱之火一般,暴烈,可怖。

  这种极端的疯狂的氛围让人喘不过气来,想要呐喊,嘶吼着冲破一切。

  够了!够了!

  陈琅在心中呐喊,一种窒息的憋闷感让他感觉大脑像吸饱水的海绵,膨大的像是要爆炸。

  陈琅往后退了一步靠上了一个坚硬的身躯。他反过头去看,只见高温之下一切都变得扭曲而凝固,空气里漂浮着微粒的尘埃和斑斓的光线照耀着身后的棠琳。

  棠琳苍白的皮肤与火光交相辉映,为那骨廓清秀的下颌上了一层釉质的光。

  他垂眼皮看向自己,一双手不容反抗地按住了他的肩膀,脸上挂着薄薄的笑意,凑到他耳边用一种懒洋洋地语气询问道:“躲什么,害怕?”

  陈琅感觉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如同千斤石一般,让他动弹不得,退无可退。

  猛然间,棠琳冰凉的手强硬地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前面熊熊燃烧的大火。

  棠琳轻飘飘地问:“哥哥,你说这么大的火尸体会烧成灰吗?”

  “我……我不知道。”陈琅的声音极为的干涩,显得空洞而无力。

  就如同就算他羞于启齿,但是他曾很长一段时间畏惧于各种尸体,血液,他痛恨所有无疾而终的死亡。

  一个人越想摒弃什么就越害怕什么。

  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善于逃避,并且虚伪的装出自己毫不在意。

  阴郁情绪让陈琅的意识放空,狂妄的纵火者用熊熊燃烧的火把众人极力想要粉饰太平的假象打破,所有的平静随着尸体的销毁而变得荡然无存,迫使着众人从常态心理到极端心理。

  火堆中的骸骨烧出一丝爆裂声,如同尸体在烈火中尖叫,哭诉。

  广盈那终于受不了地大喊出来:“别烧了,别念了,该死!该死!”

  她推开邹斯,从地上拿着一根木枝朝火堆挥去,火星四溅开来,如同流星坠地一般闪烁。

  她妄图扑灭着火堆,却事与愿违,在风的作用下烧得更加的旺盛。她整个人仿佛与火融为一体,那烈火要将他也一起吞没。

  “疯了吗?”邹斯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回拖。蛮力却没有把广盈拖动半步,她和邹斯拉扯着,冷素的面孔此刻被火光照耀着,乌黑的眼眸透出凝重的力量:“我疯了?到底是谁疯了,为什么要来这寺庙,你究竟来这干嘛,不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邹斯,死人了!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事情现在发生了谁也挽救不了,是我不该把你带上山,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了,我们立即,立刻,马上下山好不好。”邹斯急躁地说。

  两人在火堆旁拉扯稍有不慎就会跌进去。贾炜看得眉头直跳,憋着一肚子没有地方发,朝他们两个吼道:“你们两个还嫌事情不够多。”他转头朝陈琅喊道:“过来帮忙,把他们两个拉回来。”

  一场巨大而荒谬的闹剧,烈火焚烧着尸体,尼姑地诵经声越来高昂几乎响彻寺庙,火堆旁的众人拉扯成一团,贾炜脸面赤红,邹斯急躁不安,以及神游天外的陈琅。

  陈琅扯着广盈的手,谁知她反应更加的大,火焰随着风吹猛得蹿高几寸,广盈重重地甩开陈琅的手,陈琅整个身体往后倾朝熊熊大火中倒去。

  “陈工!”“南 无 阿 弥 多 婆 夜……”贾炜的高喊声和尼姑的诵经声融在一起。

  陈琅感觉火焰在他的眼中变得无比的鲜亮,倒映着他整个眼球,赤红的,蓬勃的,即将烈火焚身……

  这一刻他竟然萌生出了一丝阴郁的喜悦感,投身于这足以毁灭一切的烈火带来的所带来的,这种离奇诡异的想法在一刹那变得分明。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强而有力地拽住了他,犹如救世主一般,刹那间之前的种种想法如泡沫般散去。

  陈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只听见耳中轰鸣一片。

  他撞进棠琳宽阔的胸膛,脑中一片空白,指尖都是麻的。

  “闹什么!闹够了吗?”贾炜抓着头发薅了几下朝着众人吼道。

  然而棠琳显然不买他的账,他手臂紧紧地揽着陈琅,细长的眼睛微眯,直视着前面的几人:“谁推的?”

  “谁推的!”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极度的冷硬。

  “我推的!”广盈冷笑着往前站了一步。

  话刚刚落下,广盈却萌生出了极大的恐惧感。

  而当她看向棠琳时,这种想法几乎立即由她的大脑皮层传输至全身。

  在火光折射下,棠琳的轮廓线条呈现一种奇诡的光丽净白感,他微偏着头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人情味,冷血残忍的可怖,真正漠然生命的阴森。

  广盈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伴随着一种急迫的口干感,让她感到一种晕眩的杀意。

  她脑中几乎立刻就冒出了一个想法。

  棠琳想杀了她!

  “你想干嘛?她是不小心的。”邹斯皱着眉挡在了广盈身前,他身材高大魁梧板着个脸极为吓人。

  “我没事。”陈琅握住了棠琳的手腕朝他轻轻地摇头。

  这场荒诞离奇的闹剧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收场,但是棠琳本就从山上坠落受过伤,对上粗犷的邹斯看起来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邹斯走南闯北多年胆子和气性非常人所能比,但他短暂地忘了棠琳是一个真正的亡命之徒。

  棠琳浓密的睫毛扇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如同稚子般纯净的笑,明眸皓齿地说:“我也是不小心的。”

  明明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偏偏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下一秒,只见棠琳一脚踹在邹斯的肚子上,速度极快,力量极大,邹斯发出一声怪异地闷哼朝身后的火堆跌去。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高昂的声音在寺庙回响。

  “救我!救我!”邹斯在火堆里发出尖利地叫唤,贾炜走过去一把拽起了他,邹斯的身上沾了火,他在地上狼狈的打滚灭火,广盈脱了衣服朝他身上打,众人乱成一团。

  棠琳十分惬意地扭了扭脖子,雪白的脸上扬起了一个无比恶劣的笑。

  陈琅感觉世界在眼前扭曲叫嚣,所有人的面孔都变得模糊不清,一种强烈厌弃的欲从心底生出,他感觉全身脱力。

  然而事与愿违他并没有跌倒地上,棠琳弯腰一把横抱起他。

  陈琅常以棠琳年龄尚小把他当小孩子,而忽略了他是一个身材修长,力量卓越的男人。棠琳稳稳地抱着他朝前走,从陈琅的视角,只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结,瘦削苍白的下巴。

  他听见棠琳沉郁的声音从上方传过来:“哥哥,这场戏要开始了。”

  然而陈琅已经无力分辨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中。

  陈琅开始反复的做梦,噩梦。

  他在梦里看见羚羊的头颅,兔子的皮毛,白茫茫的雾几乎遮天蔽日,他横渡一条河流,低头一看,那是一条由血铸成的河,鲜红的水与遮天的白雾相互融合。

  他浑身是汗,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水,水。”他喃喃地念叨着。

  下一刻冰凉的液体就被送入了他的嘴里,滋润了他干枯的喉咙。他如同获得了救命的甘泉,他的嘴唇追寻着水源,着急地吞咽,水淌湿了他的下巴,又流到了他的锁骨上。

  “别急慢慢喝。”这个声音沉郁而富有磁性,如同聆听天籁一般,带着诱惑的吸引力。

  那人端着那杯水如同掌控着生命的甘泉,让陈琅自甘地追寻着,渴望着,从而得到他的馈赠。

  或许是陈琅的反应取悦了他,他不再忽远忽近地移动着水杯,而是像造物主一般把水送进他的嘴里。

  陈琅喝完了整杯水,他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上方的人:“陈琳?”

  棠琳眼睛微眯,嘴角上扬,笑得有些阴测测。他扶着陈琅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垂眼淡淡地看向陈琅,摇了摇手里的水杯,问道:“还想喝水吗?”

  “想。”陈琅点了点头,他脑子里混沌一片,像是有无数的水倒灌进去,哗哗地响,吵得他头晕目眩。

  “哥哥,我是谁?”棠琳轻轻柔柔地询问着,却犹如蛇缠颈侧吐着红色的蛇信子嘶嘶作响,暗藏阴森。

  陈琅脑子变慢了,他每次发病时就这样,感觉视网膜呈现的世间变得膨大而扭曲,总有怪诞的东西试图从他的耳朵钻进去吞噬他的脑髓。他抬起手去摸棠琳的脸,冰凉细长的手指在棠琳的脸上游移着。

  一股馥郁而冷凝的味道直冲棠琳的鼻腔,像是被暴雨冲刷过的冷杉,疏离又微苦。或许是在寺庙待久了,陈琅身上还沾上了焚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幽幽的,如同一把钩子,让人魂牵梦绕。

  好不夸张的说棠琳头皮如同炸开一般,一阵阵的发紧发麻。

  心里攒起一股莫名的,无法发泄的情绪,连鼻翼中的呼气都变得细微而滚烫。

  而陈琅眯着他那涣散的眼神,迷茫的,且不知死活地凑上来,水红的嘴唇张开着:“是棠琳。”

  棠琳嘴角轻微地抽动着,有些神经质般的阴郁。他捏住了陈琅的后颈,古怪地笑了一下,昳丽而又残忍地说:“刚才你要是说错了,我就掐死你。”

  陈琅瞳孔一瞬间地放大,脆弱的脖颈掌控在棠琳的手里,仿佛轻轻一捏就能碾碎。他干涩地开口:“给我药,在旅行包里……白色的瓶子……”

  棠琳却罔若未闻,他垂着眼帘看向陈琅,突然“噗嗤”一下的笑出了声,显得愉悦又自得:“好了好了,不吓你了。”

  他的面庞带着还未褪去的笑意,苍白艳冶,美丽而危险,如同施舍一般地把水杯凑到陈琅嘴边:“喝吧,奖励你的。”

  陈琅凑到杯口慢慢地喝着水,喝完后,他又揪着棠琳的袖子说:“药,帮帮我……”

  棠琳贴心地帮陈琅嘴角的水擦干净,轻声地说:“哥哥,陈琳是谁啊。”

  陈琅脑子乱了,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身子不自觉的一颤。他本能地躲避:“我,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你刚刚还叫了陈琳。”棠琳循循善诱,沉郁的声音如同琴弦一般:“他是谁。”

  一刹那,那些晦暗的记忆如同泄洪一般冲破大坝,让陈琅几乎想弯下腰捂住心脏,这个名字是一个符号、一段咒语。

  一双冰凉的手从后往前的捧住了陈琅的脸颊,棠琳贴在陈琅的耳边说道:“你对他心怀愧疚对不对,选择遗忘或者一个人,无非是心中有愧,或者是厌恶之极。”他轻轻地叹息道:“你看,你的神情并无厌恶,也无可憎。”他突然加大了声音,像是咚咚鼓声震荡:“你畏惧于提到这个名字,你在害怕!你在怯弱!”

  棠琳眯起眼睛,下了最后一道紧箍咒:“你有愧于他。”

  轰隆一声,陈琅脑中像是一根弦断裂了,他推开棠琳倒在床上全身发抖,清亮的瞳孔如同上了一层水光,迷蒙又脆弱,像是颤抖羔羊,孱弱地哀悼着:“救救我。”

  棠琳抓住了他的手,乌沉沉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说,要谁来救你。”

  “棠琳,棠琳。”

  陈琅迷茫地说着,他语无伦次,他抓住棠琳的手腕,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乱糟糟的,一切都是乱糟糟的,他需要药,他分不清什么是虚什么是实,他分不清了,分不清了……

  棠琳把他揽入怀里,抚摸着他颤抖的后背,轻声细语地说:“很难受吧,为什么要这么痛苦,把所有的苦楚压在心里很难受,说出来,告诉我。”

  “陈琳是谁。”

  “弟弟,我的弟弟。”

  “他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

  “什么原因死的。”

  “因我而死。”

  棠琳一震,他垂眼看向陈琅,只见他苍白的脸庞浮现出一种心死的木然感,清亮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棠琳,如水,似雪。

  “他为何因你而死。”

  “坠楼,死在了我的眼前。”

  仿佛间,陈琅又看见南京城高耸入云的梧桐树,在记忆里扭曲摇摆,如同一团巨大的幻影。

  陈琅父母离异之后,他一直居住在南京,由爷爷奶奶照看。直到他八岁那年,父亲再婚了,继母是一名著名的舞者,她站在那里娉婷袅娜,五官昳丽柔媚,如同血色牡丹一般。

  陈琅很喜欢她,她有着母性身上的所有的光辉。

  过了不久,父亲接回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已经有三岁了,父亲说是他和继母的孩子。父亲说之所以隐瞒着他,是因为那时他还小,而他现在已经懂事了能够和弟弟好好相处。

  不,父亲根本不懂的他,他的乖巧懂事都是装出来的。

  在儿童时,他常常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所有的儿童在面临懂事阶段都会有一段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想法。会厌恶同龄人的幼稚,不屑于同他们交流交流来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会觉得大人愚蠢,总是以为小孩不懂的事情太多,便在小孩面前不加以掩饰自己的言行举止。

  同时小孩也是模仿的天才,你希望他拙劣,他便以一种拙劣的姿态故作幼稚的与你交谈。你希望他优秀,他便懂得讨好与聪慧。

  大人的态度影响着儿童的思维,却常一种高傲的姿态以为儿童什么都不懂。

  陈琅也故作懂事地说他很欢迎弟弟。

  大人也常常低估了孩子的嫉妒心,或者艳羡心理。提到孩子常常以“纯洁”两个字眼为多,实则纯洁的恶意才是最为致命的,这种阴暗面往往是大人不在意的,不加约束,或者不及时引导,往往以后会铸成大错。

  然而在见到他的弟弟那一刻,陈琅心里的阴暗面顿时烟消云散了,他甚至以胜利者自居,认为自己赢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弟弟”是一个智力缺陷的小孩,他的父亲给他取名为“琳”和“琅”意韵相同,都是美玉的意思。

  但是陈琅认为他的弟弟担不上“美玉”这个称呼。

  他认为弟弟愚蠢弱懦,但是长得冰雪可爱。

  陈琳常常黏着他,口音黏糊不清地叫他哥哥,满心满眼的都是哥哥。

  在陈琳四岁时,别的小孩已经开始学前教育了,而他每天只会呆呆地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电视。在陈琅放学的时候,小小的身躯趴在窗台上往下喊着:“哥哥,哥哥。”

  他会在日记里写到:“小笨蛋每天都跟着我,好烦。隔壁的阿姨说弟弟是笨蛋,我很生气,我不喜欢别人这么称号他。”

  他写完后又在最后打了一个括号,补充到,我认为附近所有的小孩都没有弟弟长得可爱。

  他常常以为自己聪慧过人,便时常在大人面前卖乖,正是这种优越自骄的心理让他铸成大错。

  他常常称呼陈琳是他的小玩具小跟屁虫,他享受着继母的爱意,弟弟的追捧。他几乎以为他拥有了全世界最美好的家庭。继母会带着他和弟弟去看观看她的舞蹈演出,谢幕时在后台亲吻他的脸颊,会亲昵的叫他宝贝。

  世界上没有比继母更加优雅动人的女人,在陈琅年幼时,对于女性构建的全部幻想都来源自他的继母。

  她会询问陈琅是否真的爱弟弟,当她问出这个问题时,陈琅自己也楞了一下。

  他以为他会厌恶或者可憎这个弟弟,但恰好相反,他在时间的轨迹中接纳弟弟,他爱他,他比想象中更加爱他。

  他感恩于继母的纯粹爱意,正是因为这种爱意丰盈了他干瘪的童年。

  而他也找到了“纯洁”两个字最好的代表。

  他的弟弟,他可爱稚气的弟弟。

  而意外往往是猝不及防的。

  家里的窗户都装有护栏,除了日常的通风外,从来不会把玻璃窗推开后又把外面的护栏锁也打开,就是为了防止陈琳会爬出窗户。

  那一天陈琅把窗户和护栏都打开了,而楼下有人叫他,他便匆匆地下去了。

  是一个朋友捡到了一只小鸟,特意带过来给他看看。陈琅摸了摸小鸟的羽毛,有些高兴:“去我家,给我的弟弟也看看。”

  而这时,陈琳一如往常一样趴在窗户上喊:“哥哥,哥哥。”

  陈琅忘记了他打开窗户没有关的事情,便没有理会,他和朋友观察着小鸟,决意带上去和他的弟弟一起玩。

  而下一刻,只听见后面有人传来惊呼:“谁家的孩子爬出窗户了。”

  陈琅一身冷汗,惊恐地往上看。

  下一秒“砰”的一声,陈琳摔在了他面前,鲜血甚至都溅到了他衣服上面。

  那只小鸟飞掠着停在了血泊中,陈琳清澈乌黑的眼睛始终注视着陈琅,喉管含糊地叫了一句:“哥哥。”

  陈琳就这么活活地摔死在他面前。

  而弟弟死亡给家庭带来沉痛打击不可言喻,父亲苍老了十岁不止,继母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

  一年之后继母和父亲离异了,她受不了煎熬的痛苦,独自一个人远赴国外。

  而陈琅又被送回爷爷奶奶家,父亲常年在外用工作麻痹自己。而陈琅也变成了更加沉默寡言,他甚至于在午夜梦回时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能看见鲜血,大片的鲜血,陈琳稚嫩的脸庞。

  后来他时常在想,如果他没有开窗,没有下楼,那么弟弟就不会死。

  是他,是他的过失害死了陈琳。

  午夜梦回时,他时常悔恨难安,而他将一生为之赎罪。

  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往事说出后,陈琅忍不住一阵战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有种山崩地裂的陨灭感。他的脑子更加浑浊,无可抑制地躺着床上颤抖。

  棠琳久久地注视着陈琅,意味不清地说:“原来我们都一类人,真是可悲。”

  棠琳下床走到旅行包旁翻找,他把那瓶白色的药拿了出来,偶然的在包里看见了一张照片。

  一个美艳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手上牵着一个小孩,被牵着的那个小孩是陈琅。

  令棠琳感到吃惊的是女人的长相,昳丽浓艳,乍一看,居然和棠琳有几分相似。

  棠琳眼睛微眯,他转过头去看床上的陈琅。

  原来陈琅从来都没有分清楚过,他和他死去的弟弟不像,而是和他的继母有几分相似。

  陈琅从来没有见过他弟弟长大的样子。

  心中有障,便是心魔。

  他盯旅行包里的几瓶药,都是治疗精神类疾病的。

  棠琳拿起一瓶奋乃静往床边走去。

  他伸手抓住了陈琅颤抖的双手,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像是诱惑一只濒死的白鸽一般,轻声地说:“想让我救你吗?”

  陈琅迷蒙的眼睛看向他,闪烁着一层水雾,他点了点头。

  棠琳突然恶狠狠地说:“大声的说。”

  看着陈琅缩了一下瞳孔,如同一只受惊的鹿,棠琳怡然自得地笑了,淡淡地说:“真可爱。”

  他像是找到了莫大的乐趣,凑到陈琅耳边轻轻地说:“哥哥,做我的玩具好不好。”

  他找到了最大的乐趣,最丰富的收获。

  棠琳爬上床跨坐在陈琅身上,他打开白色的药瓶,捏住陈琅的下巴开始往里面倒药,药粒哗哗的从瓶子里倒出,棠琳又拿了一杯水去喂他。

  没有吞下的药粒撒满在床上,水液把陈琅的衣服弄得湿漉漉的,他不知道被喂了多少药。

  过了一会陈琅的身体开始震颤,眼神更加的涣散,他忍不住弯曲着身子,急促的呼吸着,强烈的药效让他开始出现痉挛反应。

  痉挛,像是癫痫病发一般,他死死地揪着床单,清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透亮乌黑的眸子如同被洗涤过的玻璃珠一般。他嘴里发出简短的呢喃,水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呼唤着:“棠琳,棠琳……”

  而跨坐在他身上,那个阴森秾丽的男人,这一刻,仿佛成为了救世主。

  棠琳抱住了陈琅痉挛的身躯,凑到他耳边低语,如同魅魔蛊惑着凡人一般:“人总在时间里追悔莫及。贪婪自私是人,虚伪懦弱是人,千万千万种人,又有千千万万种狠。”

  陈琅眼眶里含着泪流了出来,鼻息滚烫,眼泪也滚烫。他瑟瑟发抖,眼中所见的是扭曲木梁仿佛要从上方塌下,墙上的菩萨扭曲着飘散下来。

  他漆黑的头发黏在脸颊上,如同绸缎一般浓黑,苍白的皮肤上挂着冷汗。而那双眼看向棠琳,令人吃惊般的沉静,泪涟涟的,充满着悲悯却又哀悼之情。

  而恰好这时窗棂外,一束光恰好打进来,照耀在他们身上,也照耀了陈琅的眼。

  那一刻他放佛看见了日照金山般的光。

  璀璨!

  无比的璀璨!

  棠琳吃惊地盯着,全神贯注的,没有一丝纰漏的。

  ——此刻,光芒散去,天幕响起一阵惊天的雷鸣。

  轰隆隆的。

  一声,又一声。

  棠琳重新抱住了陈琅,他把颤抖痉挛的陈琅紧紧的抱在怀里。陈琅缩在他的怀里,抓着他的衣服,额头无助的抵在他的胸膛,此刻这宽阔的胸膛仿佛能承载着他所有的不安与情绪。

  而雷声犹如万马奔腾而过,震得人耳鼓发痛。陈琅灼热的呼吸喷洒出来,他短暂的从那种迷茫又浑噩的状态脱离,他无力地靠在棠琳,颈项雪白而富有光泽,柔柔地软着一旁,全然一种颓靡却没有生气的样子。

  暴雨如注,像是将军的甲胄在奔跑时发出脆响。陈琅甚至能想象到雨丝从万米高空坠落,他的意识飘忽不定,像是出窍着飞跃出去,感知着,一种崭新的情绪。

  而他抵靠住的胸膛拥有一颗无比活力的心脏,在跳动着!正是棠琳!

  两人拥簇着,棠琳握住了陈琅那雪白又汗津津的脖颈,他的指腹摩擦着细腻的皮肉。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他那双被光照亮,无比璀璨的双目。

  犹如一把利刃插般插在他在胸腔。

  作者有话说:

  火这个意象带着摧毁一切的疯魔感,有种爆裂之美。

  写的时候突然想起金阁寺的大火,还有地狱变的大火,摧毁的美感在日式文学真是有种独特的存在意义。

  写这张的时候人物无比紧绷,我也无比的紧绷,但是画面感却一一的进入脑中,真是写得特别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