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其它小说>迷津寺>第3章 | 03海棠纹身

  【03】

  夜幕降临,天边只剩暗淡的微光。

  雨竟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黑魆魆的山显得更加的沉寂,雨幕之下的寺庙如同一座孤岛。暗淡的光勾勒着寺庙的轮廓,木质的骨架,红色的墙,绘有释迦牟尼真身像的彩绘,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鲜红,远远望过去既怪异又昳丽感。

  婆娑的树影映照在寺庙的红墙上,随着风一吹,那些树影在红墙上摆动,重叠交织。棠琳站在长廊上,漆黑的眼睛不知看向何处,远处的树影斜斜地映在他身上,枝桠如同蛇一样在他身上扭曲流动,他只要稍稍一动,那些阴影就如同活了一样流泻在他的面庞上,侬丽的如同隐没在寺庙的鬼魅。

  陈琅从旁边的斋堂走出来,就这么不经意的一瞥,忍不住愣了一下,太像了,他甚至生出了几分诡异的惊悚感,就像一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却诡异的死而复生了。

  陈琅开口道:“可以去吃饭了。”

  棠琳转过身看向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斋堂里摆了一张大圆桌,上面有几盘素菜,其他几人早已落座。披着皮草的女人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镜子在补妆,嘀咕道:“白瞎了今天画的这么好看。”

  贾炜闻言抬眼看她,那双倒三角眼微眯:“为什么画着这么精致的妆上山,而且天色也不早了。”

  女人补妆的动作一顿,支支吾吾地说:“上山做生意,哪知道别人跑路了。”

  “做什么生意需要上山做。”

  “哟,警官你说的是什么话,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吗?”女人啪的一下把镜子合上,朝着贾炜翻了一个白眼:“看什么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贾炜脸色一沉,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可怖。一旁的邹斯开始打圆场:“好了,都少说几句,在这寺庙吵吵嚷嚷地不像话。”

  女人一看邹斯打圆场,顿时见好就收,她声音发嗲地说:“老板,我叫黄莺,你叫啥。”

  恰好这时尼姑从门外进来,打断了他们说话,她端着一碗豆腐汤摆上桌:“各位施主简单吃点。”

  当才那一闹气氛有些尴尬,几个人沉默不语的吃饭,饭桌上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

  陈琅斜了一眼棠琳,只见他挑挑拣拣许久,才吃一口菜,手上缠着纱布不怎么方便的样子。

  他拿了旁边的一个空碗,盛了一碗豆腐汤放在棠琳面前。

  “谢谢。”棠琳浅笑着说。

  他倒也没有要喝的意思,拿着勺子在碗里转了一圈,就这么耷拉着眼皮,看着碗里的油花旋转,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陈琅估摸着这饭菜可能不合他的胃口。

  一顿饭下来,就属邹斯吃得最为爽快,人看着五大三粗,食量也着实不小。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筷:“我许久没有吃柴火斋饭了。”他咂巴了一下嘴说道:“我以前走南闯北,在印度和尼泊尔待过一段日子,以前队里有一个会做饭的嬷嬷,她信佛,也是做的一手好斋菜,明净大师的手艺比她还强上几分。”

  灯光之下,只见尼姑稍稍顿了一下,捏着手腕上的佛珠子转了几圈,开口道:“不敢当,只是一些粗茶淡饭罢了。”

  经过邹斯刚才那一番话,陈琅才想起,貌似没有人问过尼姑的法号。

  斋房外面是黑魆魆的一片,隐秘于深山的偌大古刹竟然只有一位尼姑,他临行之前仔细看过项目资料,好像在九几年的时候,迷津寺是有一位住持的。

  今日一到,才发觉这寺庙荒凉得可以,几乎没有香客,这么大一座寺庙仅靠一个尼姑打理。

  “你在尼泊尔待过?”一旁的贾炜问。

  吃饱喝足,正是惬意的时候,邹斯忍不住打开话匣子:“我早年间在缅甸卖红木,后来在缅甸发现了一个玉石矿,就开始做玉石生意,常年在印度和尼泊尔往返。”

  “玉矿!”贾炜惊讶地说,神情之间竟然有些失态。

  邹斯往椅子上一靠,心里暗想这穷警察可能半辈子都没有出过铜仁,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让邹斯有些飘飘然。他是一个典型江湖气息浓郁的人,架不住别人的吹捧,说到自己的成功处忍不住开始吹嘘:“玉矿算什么,我在尼泊尔还见过更好的东西,那可是一件绝世珍宝。”

  “是什么珍宝,老板你快和我们说说。”黄莺听到珍宝这两个字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施施然地说:“你们知道在尼泊尔什么最为贵重吗?”

  “什么?”黄莺呆愣愣地说了一句。

  “佛。”他压着声音说得极为郑重,雨声低沉,树影婆娑,他这番话在寺庙里面说出来竟然多了几分可怖感。

  黄莺仍不住颤了一下,斋房的墙壁上画着地藏菩萨,旁边绘有梵文,胜利幢、法轮……庄严宝相的菩萨垂眉仿佛就在凝视着他们。

  这种越是繁琐鲜艳的壁画,越能带人震撼和恐惧,黄莺感觉心里发毛,忽然觉得这寺庙太空,又想到这尼姑以往一个人待在这深山古刹不知道怕不怕,她拢了一下身上的皮草,故作镇定地说:“佛有什么可稀罕的,我们国家不也遍地都是。”

  “哈哈哈”邹斯突然大笑,他摇了摇头说:“你这么说也没错,宝贵的是真佛。”

  “什么意思,佛还有真有假。”黄莺翻了一下白眼,顿时没了兴趣。

  邹斯笑了笑却不在说下去,捡了几个在尼泊尔遇见的奇事和他们说。

  他是天生适合讲故事的人,短短几句话就勾起人的欲望,大家都听得聚精会神,就连棠琳也懒洋洋地撑着下颚,好似在听的样子。

  只有明净法师一人不为所动,双手并拢默默念经。

  邹斯开口道:“大师好像对我说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

  “出家人六根清净,对于俗事也是勿听勿扰,以免坏了佛根。”明净作了一下揖。

  “是我冒昧了。”邹斯说。

  “那你后面怎么决定回国了。”黄莺问道。

  “钱赚得够多了,带着万贯家财回国享受。”邹斯说得颇为夸张。

  贾炜眼头一跳,打量般地注视着邹斯。

  像是察觉到警察极为老辣的目光,邹斯打哈哈地说:“今天也不早了,该去休息了,大师我们住哪间禅房。”

  明净起身为他们安排禅房,领着他们在长廊上走动。

  佛殿里微暗的烛光透出来,给了长廊一点暗淡的光,其余的地方都陷入漆黑,只留模糊不清的剪影。

  禅房一共四间,邹斯和广盈一间,黄莺一间,贾炜一间,陈琅和棠琳一间。

  禅房分别是两两对立。

  其余几人回房之后,陈琅和棠琳走在漆黑的长廊上。

  棠琳突然轻笑了一下:“这邹老板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他早年间去过多地闯荡,见识丰富,看起来不拘小节,很豪迈。”陈琅客观地说。

  “呵。”棠琳嗤笑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评价道:“越是爽朗粗狂的人,越会借助自己豪迈的脾气来掩饰自己真正的意图,他们脾气火爆,一点就燃。你看似他好像极容易生气,或者对一件事极为大度,那可能有点伪装的成分在。”

  棠琳停住了脚步,昏暗的光线下,他狭长的眸子微眯,语意幽深地说:“他们发火的时候可能没有那么生气,只是表演出一种态度。他们极为大度的时候,内心可能恨不得将别人抽筋拔骨。”

  棠琳说“抽筋拔骨”这四个字的时候轻飘飘的,尾调上扬,听着好像极为愉悦的样子,陈琅一时间竟然感觉头皮发麻。

  陈琅注视着走在他前面的棠琳,他身量极高,大约有一米八八,瘦削的身影融于漆黑的长廊里,像是和黑暗融为一体,明明年纪尚小却懂得剖析人心,极善观察,说话常常不按常理出牌,令人看不透。

  进入禅房,陈琅把身上背包放下,里面有他准备的生活用品,从车上拿下来的。

  “你身上还有其他的伤口没有处理,你脱了衣服我帮你看一下吧。”陈琅扭头对着棠琳说。

  “好。”棠琳答应得爽快。

  医药箱在床上摊开着,陈琅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你坐这。”

  棠琳坐到了陈琅的旁边开始脱衣服,他外面穿得是一件黑色冲锋衣,拉链往下一拉,衣服就敞开了。

  陈琅抬眼看他的冲锋衣,在山坡下面时,陈琅在他冲锋衣里摸到过一个很坚硬的东西,想解开衣服看时却被棠琳一把攥住了手腕。

  当时他就好奇那是什么,现在一看,棠琳衣服里面竟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仿佛那只是他的错觉。

  “你衣服里面的东西呢?”陈琅开口问道。

  棠琳脱衣服的动作一僵,淡淡地说:“是登山绑在腰间的扣环,我解下来扔了。”

  陈琅点了点头,说:“登山攀岩这种极限运动还是太危险了,还好你这次摔下来没有大碍。”

  说话间,棠琳拽着衣服的下摆往上一扯,把里面的衣服脱了下来。

  陈琅垂着头在医药箱里拿酒精和碘伏,抬头一时间愣住了。

  窗外的微光照进来,正好照在棠琳的背上,他苍白瘦削的背上纹满了大片的海棠花,从左肩膀开始一直蔓延至他的腰肢,鲜红的几乎刺目,妖异的近乎于邪,却诡异的和他的气质无比融洽。

  “怎么了?”棠琳扭过头来看他。

  光从棠琳高挺的鼻梁照下来,他脸被光影分割,处于半明半暗的状态,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有点吃惊你背上的纹身。”陈琅说。

  “是海棠花。”棠琳说。

  “看出来了。”陈琅在手上倒了一点活血化瘀的药水,然后贴上棠琳的肌肤。

  他感觉棠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开口道:“这个药水很凉,等揉开就好了,你趴下吧。”

  棠琳闻言乖乖地趴在床上,他能感受到一双微凉的手指在他的背部揉搓,渐渐地和他的肌肤温度变得一样。

  他突然有些睡意蒙眬,仿佛想起白天时,那只清瘦的手探在雨幕里,被雨水击打的湿漉漉,腕骨间浓绿的翡翠珠衬得那只手素白如雪

  而现在这只手游离在他的背上。

  ——

  大约是早上六点的样子。

  陈琅在一阵剧烈摇晃中苏醒,他斜见旁边的棠琳已经坐起身。

  在一线天光微露的时候,他们突然听见一声惊天巨响。

  他们冲出禅房,只见其余的三扇门同时打开,众人的脸上露出一种极为恐惧的震惊感。

  他们齐齐走向寺庙的大门,只见唯一的路已经被黄泥冲垮。

  无数山间的滚石以及泥水向山下滑去,浩浩荡荡的,所向披靡地把路过的树木全部拦腰斩断,不过顷刻间,山间几乎满目疮痍。

  “是泥石流……”黄莺吓得说不出话。

  “我们被困住了。”

  山顶的寺庙成了一座孤岛,他们所有人都被困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