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先生背对房间门口而坐，闻言转过头，冷冷瞥了眼带着小丑面具的男人，“你先出去。”
“好的。”经理点头，离开时顺手关上了门。
房间内死寂片刻后，鲸先生率先打破沉默，讥讽勾唇，“怎么，来兴师问罪？”
“倒也没到兴师问罪的程度。”阮安歌走上前，坐在圆桌对面，歪了歪头，面具后无机质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就是看不惯你小人得志的样子而已。”
“是么？”鲸先生转过座椅，正面对他，灰蓝色眼睛冷冽似寒冰，“那我还是更希望看到你气急败坏兴师问罪。”
阮安歌没说话。
一场议会，哪怕他只参加了一半，也能看出来，这根本就是谢知庭和这个男人设下的局，目的除了救知玉哥出来，也是为了让顾叶两家统一战线，瓜分阁老在会议中的话语权。
毕竟在这之前，这两位上了年纪的前辈，一直都在渴望退休养老的边缘徘徊，什么事都懒得管，今天这么一刺激，估计得和阁老对抗到底了。
挑拨议会内讧，向来是皇室笼权的手段。
但当着这位‘鲸先生’的面，阮安歌可不会好声好气说话。
“陛下那天召见你，不过就是为了敲打你，让你打点好星际监狱，好让那位和你同病相怜的私生子能在监狱里活下去。”阮安歌无辜下垂的狗狗眼里，恶意与鄙夷几乎要溢出来，“你在陛下那里明明只待了一个小时，可距离你出宫，却晚了两个小时。”
“陛下和皇太子两边讨好，的确是你们这种私生子能做出来的事。”阮安歌咧开嘴角笑了笑，“不像我，我和知玉哥一样，最讨厌你们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私生子了。”
“看来你进来之前，没有看鲸鱼外面挂着的牌子。”段榆景冷声道。
“什么牌子？”阮安歌莫名挑眉。
段榆景：“审判者与狗，谢绝入内。”
“你不肯我进来，我能理解，毕竟以前知玉哥最疼的就是我。”阮安歌说起谢知玉，面颊上总是浮起两团红晕，双手也似omega般撑在桌子上捧着脸颊，宛若春心萌动的少年，“你连狗都不让进，可是知玉哥最喜欢狗了，你是对知玉哥养的狗太多而不满吗？”
段榆景掀起眼皮，扫过他故作羞涩的眼神，忍下厌恶，再无波无澜移开目光。
那双眼睛看似毫无攻击性，无辜又单纯，可仔细去瞧，就能从下颚线轮廓每一处锋利的转角上感受到属于Alpha特有的侵略性。
一个将自己掩饰成柔弱omega的Alpha，是比Alpha本身更可怕的猎手。
“不劳你操心。”段榆景睨着他，不紧不慢道，“鲸鱼的规矩并不完善，会等着它未来的另一个主人替它改正。毕竟我的未婚夫不仅喜欢狗，还喜欢——调教人。”
“完美的东西大多虚假，这一点，你应该深感体会才对。”
阮安歌脸上虚假的笑容彻底褪去，眸底杀意阴冷，不见半分柔软，“希望等他出来，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在他面前，宣示你未婚夫的身份。”
他收回手，那杯被段榆景随意放在桌上的酒杯明明始终不曾被他触碰过，却无声碎成了粉末堆积在桌面上。
继而站起身，转身走了出去，迎面撞上在外面等候的酒吧经理。
“鲸鱼的酒杯，质量不太行。”小丑面具后眼睛重新恢复了毫无攻击性的温和，阮安歌从怀里摸出一张卡，丢在经理端在手里的托盘上，“下次的赔付款，也在里面了。”
下次？
经理嘴角一抽。
还有下次？这些变态的Alpha能不能不要为难他！
目送人走近电梯后，经理叹了口气，端着盘子里的伏特加走了进去，“先生，按您的吩咐，我取来了店里度数最高的酒。只是……酒和酒精终究有区别，您真的不要……”
“嗯，你先出去。”段榆景道。
等人离开，他静坐片刻，先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闷下，绯红迅速从他脖颈向上蔓延至眼下。
段榆景不紧不慢解开喉结下方的衬衫纽扣，一直到胸膛完全露出来。
房间里只亮了一盏蓝色的镭射灯，昏暗的光线下，胸膛紧实流畅的肌理一览无余，唯独心口处像是被人挖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破坏了那种力量的美感。
段榆景倒了第二杯伏特加，深吸一口气，动作迅速将酒液倒在了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他咬住提前准备好的纱布，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头枕在转椅的椅背上，唇色已经完全苍白，汗珠顺着眉尾划过下颚，滴落在剧烈起伏的锁骨上。
可除却疼痛，似乎又有奇异的愉悦感搔着伤口处的血肉。
未婚夫，名正言顺，不是感情的第三者，也不是什么私生子。
多么好听的身份。
本就值得付出任何代价，不是么？
……
当天夜里十点，黑晶核终于在军部护送下，抵达总闸室。
“温时鸣，这是你想要的黑晶核么？”谢知庭不放心，又亲自跑了过来。
“是。”温时鸣打开黑色匣子，瞅了眼匣子里的东西，随口道，“行了，接下来的事你就放十二个心。”
“可是齿轮……”谢知庭眉头依旧紧锁。
“我不是说了，包在我身上。”温时鸣哼笑一声，气定神闲，像是有十分把握，已没有了百日里的躁郁。
谢知庭定定看了他片刻，说：“不要逞强，知玉的事，我不能接受哪怕有百分之一的意外。”
谢知庭与谢知尧自从生来下就彼此不对付，唯独对这位小了他们将近一百岁的弟弟视若珍宝。
“我从不逞强。”温时鸣也收敛了笑，淡淡回答，“出去等着，给我十分钟。”
谢知庭自然不会再耽搁，走出总闸室，却也没走远，就站在门外等着。
总闸室里，温时鸣蹲下身，伸手拨开交错复杂的线路，沉默注视着那个空缺的齿轮位置。
他至今记得，在军校里上的第一堂机甲课，老师说，再复杂的机甲和智脑系统，都会拥有且仅拥有一个关键的零件，甚至那个零件小到只能被其他组装部位掩盖，于是那堂课，Alpha们都在对着一堆被老师故意取走关键零件的机甲发愁，因为零件太小，他们甚至找不到缺口在哪里。
只有他，从顾珩同样一动未动的机甲里抢走了一个零件，让自己的机甲起死回生。
后来老师不止一次说他，是天生的土匪，也是天生的机甲师。
但就是向来对他满意的老师，最后在毕业典礼上，却对他的毕业答卷并不满意，甚至没有同意他进入天机系统研究的申请。
“时鸣，你的骨子里充满掠夺，纵使你天赋异禀，也并不适合研究天机系统。”
老师的这番话他一直不明白，直到此刻谢知玉被困在模拟场里，他突然了悟。
他可以创作出星际所有公民认可的最厉害的机甲，却无法修补好老师留下来的天机系统故障，正是因为他习惯了掠夺，掠夺最好的东西为自己所用，可修补天机系统，却需要让他在绝境时割舍自己本就拥有的，去填补缺口。
温时鸣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装若鸽子蛋大小的银灰色机甲蛋，闭上眼，将精神力灌注在上面，那颗蛋动了动，从他掌心跳至地上，变成了初始形态的生物机甲——一匹只有他半身高，通体银灰的狼。
他摸了摸狼的脑袋，指尖扣下机甲胸前那块甲片，露出里面环环相扣的上千个零件，然后从这上千个让人眼花缭乱的零件里，精准的取下那一个让生物机甲由生到死的齿轮。
生物机甲的齿轮或许硬度不是最高，却拥有着独一无二能与精神力共鸣的特性。
用来填补空缺，最合适不过。
温时鸣捏着那块齿轮，成功安放在了那唯一一个空缺出。
紊乱失控的磁场能量逐渐平稳，天机系统起死回生。
温时鸣松了口气，垂眸瞅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灰狼，低头将其变成机甲蛋的样子，重新收进口袋里。
走出去时，还能看见一旁靠着墙闭目等待的皇太子殿下。
他抬手敲了敲身后自动合拢的门，谢知庭立马睁开眼朝他望过来。
“别用这样忐忑的眼神看我。”温时鸣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说好的事，就没有出意外的时候。”
谢知庭眉头松了松，总算了放下了心里悬着的大石头，“如果当初你没突然跑去太空当什么星盗，现在一定会是帝国最卓越的机甲师。”
“那可不一定。”温时鸣摊手道，“毕竟当初，我可是因为连续三年都进不去天机研究项目才去当的土匪。”
谢知庭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拒绝自己最看好的学生参与研究。
“看在我帮了大忙的份上，皇太子殿下，咋们商量个事呗。”温时鸣笑眯眯凑近。
谢知庭眉头微动，“你想要什么？”
“听说今天你们给三殿下找了个未婚夫。”温时鸣状若不经意说，“找一个也是找，找两个也是找，帝国婚姻法只规定一夫一妻，又没规定未婚夫只能有一个，多个选择多条路，殿下你懂我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