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说对不起,我没有听你昨晚说了什么。

  对不起,我没有察觉你昨晚精神头尤其好,你都不咳嗽了,我却未觉出异常,还以为你好转了,其实你是回光返照。

  对不起,早上没有叫醒你,喂你吃一碗饭,昨晚还吃了你留给我的饭,让你饿着肚子走,不知道黄泉路上会不会饿得难受。

  对不起,你太小了,在你被死亡带走挣扎之际,没有陪在你身边,让你一个小小的人在这冰冷的屋子里辛苦煎熬,你一定很难受了,不然眼睛不会闭不上。

  对不起,没有早点赶回来,你执着的看着门口,是在等我吧?

  你一定……很害怕吧?!

  我用自己满是泪水的手,去合他闭不上的眼睛,又想起他爱干净,赶紧去打湿帕子,给他擦脸。

  我叫着他的名字,告诉他,我后悔了,买什么药,是我无能,若早点攒够钱,也许他不会死,或者晚点攒够钱,还能送他一程。

  我为什么就不能出门前叫醒他,多看他一眼,或者干脆喂他吃了面条再走。

  也许叫醒他了,我就发现他的异常,不出门了。

  或者我早点赶回来,也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我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等哭的没力气了,我才爬起来,给碎碎整理头发,拿梳子给他梳顺,看外面天色,竟然已经又天黑了。

  我摸到他的小手,抠出他手里攥着的字条。

  是我出门前,给他留的言。

  我展开,上面是写的很漂亮的繁体字,很奇怪的是,这些字体繁复的字,我居然都认识,还能认得全。

  可问题是,我应该只认识现代的简体字,不认识繁体字,更何况把它们写出来,并且写的这么好。

  这不对。

  我写不出这么复杂且漂亮的字。

  而且我还没学,谁教的我?

  但我展开字条,没错啊,是我撕的布条,上面的花纹没错,用炭笔写的也没错,可上面的字却大错特错。

  而且我为什么要留字条?我很清楚碎碎不认识我的简体字,那我留字条做什么?

  我不是应该叫醒他,跟他说一声再走吗?

  我记得我之前就是这么做的。

  等等,什么之前?

  碎碎就死了这一次啊,人难不成还能死两次?

  我记忆混乱了?

  我敲敲脑袋,盯着手里布条上的字。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手把手的教我写字,还给我画了一本册子,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心法口诀,还有数不清数量的符篆图形,图形旁还有详细的用途介绍。

  我奇怪,从哪里来这个人,我明明刚化人不久,只拥有一个碎碎,现在碎碎离开了,我又成孤寡之人了。

  这么温馨的记忆,是不可能多出来的。

  我自嘲的笑了笑,给碎碎整理衣服,我翻出他最好看的衣服,打算给他换上。

  但是我还在走神,我忍不住的一遍遍的在脑中回忆有人教我写字的场景,就像倒带一样回放。

  也不知为何,这场景在脑中,就是甩不开。

  一时间,竟然盖过了我对碎碎死亡的难过。

  我觉得奇怪,这不应该。

  太异常了。

  我现下的情况,不可能有事情能比碎碎的后事更重要的。

  除非……

  我顿住脚步。

  除非,我的本能在提醒我。

  我忘记了什么事。

  我抬头,看着眼前和周围的场景,慢慢的,我发现它们似乎被盖上了一层膜,有些不真实起来。

  我努力的想了想。

  突然。

  一道晴天霹雳,劈中了我的天灵盖。

  我记起来了,我的确会写字,也的确有人曾手把手教我写字,这个人的名字……

  是青瓷。

  对了,青瓷。

  我记起来,我是来当诱饵,配合青瓷捉魔人养的魔物的。

  这吃我的活物好厉害,差点让我走不出来。

  进来之前,青瓷还问我是否有遗憾,我说没有,现在打脸了。

  我确实有。

  碎碎就是我的遗憾!

  它用碎碎刺激我并意图激发我的心魔。

  真狠。

  我激灵灵打个抖,摸出腿上的匕首,朝着虚空一劈,就像劈开了一层油画,眼前的画面寸寸破碎,我感觉到一种失重感,仿佛灵魂归位。

  我豁然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黑暗。

  四周手指的触感粘稠。

  感觉身处的物体移动很快,有种现代坐车的感觉。

  我觉得它可能是在逃跑,因为青瓷在追它。

  我身上带着玉佩,它若停在一处不动,青瓷就能掀了地皮找到它。

  我估计在我做梦期间,青瓷已掀过几处了,不然这物不能这么不停歇的、跟开车一样的跑。

  它在躲青瓷呢。

  我先不管这个,现在首先要找人。

  我拿出身上的照明符,将它点亮,让其飘在头前,然后我往四周看。

  不用看四周,我第一眼就瞥见了巫若茗的被筒。

  他那被筒卷的严严实实,脑袋脚尖都不露的。

  就卧在我脚边不远处。

  我蹬了他一脚,发现他能动,还骂我,我就又看周围。

  我发现这里面是一个约二十多平米房间大小的扁圆形空间,四周墙壁为圆弧形,全部为漆黑的颜色,中间地上散落堆积着许多人类的骨头,其间有属于人类的骷髅头骨。

  周围空气没有憋闷感,能够自由呼吸。

  看来这魔物活体会送新鲜空气进来,供腹中的猎物存活。

  我摸脚下和周围墙壁,触感就是一些黑色的软肉,有些粘稠,但是实体,不是水。摸着踩着的触觉像踩泥,但不会陷脚。

  我很快就找到了嵌在肉墙上的不惰师兄,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身体比不惰师兄嵌入得多。

  根据年龄判断,我觉得这孩子是陆小一。

  不惰师兄只有脚和后背的衣服嵌入了肉墙,陆小一是整个小腿都进去了。

  我拿照明符贴近他们的脸,发现他俩脸上都有哭的痕迹,甚至陆小一现在还在哭,不惰则是咬牙切齿的表情,不知梦见了什么。

  总之表情都挺生动的。

  我拿照明符转过一圈,还发现了一张嵌入肉墙上的脸,是个中年人,身体看不见,只半边脸露在外面,已没有了呼吸。

  其余有些地方会支出一些人骨,就像消化完了东西在往外吐,所以人骨斜插在黑肉里。

  我转过一圈熟悉完敌情,绕回去,先用匕首,把不惰的脚刨出来,师兄的脚没事,皮肉完好,看样子还没开始被消化。只是鞋子没刨出来,留在了肉墙里。

  我拦住他肩膀,将他整个人从肉墙上拔下来,然后抡起胳膊,使劲扇了他一巴掌,不惰被我扇醒,睁开眼睛看着我,满眼懵逼,还不知今夕何夕。

  我没管他,去拔陆小一。

  同样将陆小一的四肢刨出来,检查陆小一四肢完好,将陆小一拉出,搁在地上,刚要抬手,已经恢复状况的不惰说了声:“让我来。”

  我闻言让开,不惰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来,抡起胳膊,扇了陆小一两巴掌。

  陆小一被扇醒了。

  此时巫若茗的被筒使劲翻转着,试图往这边滚。

  被筒里还发出声音:“呜呜乌哥哥,你们终于来了,我在这被筒里如此久,简直要憋死我了。”

  他哭了。

  我跟他道:“巫若茗,你先待原地不要动。”

  他很听话,立刻老实了。

  只是留言:“乌哥哥你们弄,我不打扰你们,只是走时记得还有我这个人,别忘带上我就行。”

  我应他:“放心吧。”

  陆小一在我跟巫若茗的对话中已经缓醒过来,懵逼的看不惰,脸上还流着泪。

  又是一个哭的孩子。

  “呜呜师兄,”他哭得稀里哗啦的,抽泣着说:“我梦到我小巫山入门测试合格了,小巫山却不要我,被别人冒名顶替了。一遍遍的梦,冤死我了,都恨起来了。”

  他跟不惰确认道:“这是假的吧?我有没有被冒名顶替?”

  不惰愤怒道:“想得真美呢,你连初试都没过,何来冒名顶替一说。”

  陆小一抹脸上的泪:“那我就放心了。”

  他懵逼看周围,这才看到我,我跟他们普及现下的情况,快速而简短的说完,陆小一问不惰:“师兄你呢?你也梦魇了吗?梦到了什么?”

  不惰咬牙切齿愤恨道:“梦见我师傅死了,被害死的,死状凄惨,我还找不到仇人。”

  呃,梦魇这无中生有,真是简单粗暴啊!

  巫若茗插嘴:“你们真没用,我就没做梦,我一直保持清醒。”

  不惰说他:“有本事你把被筒掀了。”

  巫若茗怼他:“有本事你也出门背个带防御的被筒啊?”

  不惰不说话了。

  我跟他们道:“现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咱们有要事要做。”

  说是咱们,其实主要劳动力还是不惰。

  他的剑还背在身上,在我指点下,将剑深深插入地面以下,给还在跑的**人为刹车。

  只要将**定住,青瓷就能将它从地底挑出去,灭了它。

  陆小一跑到巫若茗的被筒旁边,蹲在不碍事的地方。

  不惰插完剑,发现并不能阻止,就一手使劲稳住剑,另一手拾起地上散落的长骨,依次往地下插。

  一根一根,就像钉子一样的用。

  我见他握剑的手爆出青筋,可见用力很大。

  我问不惰:“肉厚吗?能刺穿黑肉触到底下的地面吗?”

  不惰答:“凭手感判断,能。”

  我道:“师兄多插一些。”

  不惰应声。

  我立在旁边,亦没闲着。

  我掏出身上成把的定身符,挨个一张一张的往肉^洞里贴。

  我跟不惰的共同协力,起初作用不大,但随着我俩进行的动作,能明显感觉到肉^洞行进的速度减缓了。

  做钉子的骨头用完了,不惰就紧握着剑,用钝的一面朝着前进的方向,发现底下的肉被扯开口子,就将剑拔出重新插,保证钉子的作用持续。

  而我贴符纸的速度也很快。

  不久就围洞贴满了一圈。

  当我最后一张符纸贴下的时候,终于,肉^洞如歇气的皮球,停住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