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随玉和随峥终于再次回到随家。
时隔半年，随家并没有太大变化，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大人们的状态多少带上几分疲惫。
大家还来不及进行虚假嘘寒问暖的环节，就到了饭点，等彻底安静下来后，随玉和随峥已经坐到饭桌上。
随承弼一直主打一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模范大家庭形象，所以即便随家几房人心再怎么不和，在老爷子的威慑下，大家表面上依旧能够表现得和谐。
不过这个讲究又没有那么讲究，大抵是能想象过年这段时间的家庭聚餐气氛不会融洽，几名大人照例刻意避开主座，把随玉随峥这些小辈推过去。
于是随玉和随峥相邻而坐，然后抬头就看到莫嘉然那张脸，偏偏还打了个照面后，莫嘉然对着随玉就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随玉：“……”
“小表哥，”倒是莫嘉然旁边的莫修雅满脸笑容叫住对面俩人，“你们前几天是不是录制综艺了？”
作为随家为数不多的局外人，随玉怜爱这个小表妹，他弯起嘴角，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真的啊？！”莫修雅更加高兴，她直接无视坐在自己身旁这个娱乐圈当前顶流亲哥，兴奋道，“我们班和隔壁班女生都看过你们的综艺，一致觉得你俩的片段最好玩！后面几期没有你们之后，我们还可惜好久呢！”
“小表哥，你刚出道那会儿我还觉得你特别油腻！都怪我年轻不懂事啊，现在我直接虚荣心爆棚恨不得拿着大喇叭跟全校粉丝们大声嚷嚷说你俩是我的亲表哥！”
饭桌上全是莫修雅叽叽喳喳的声音。
坐在一旁的莫嘉然嗤笑，他抬眼扫了对面俩人一样，阴阳怪气道：“小表哥事业蒸蒸日上啊，连粉丝都是初中生。”
莫嘉然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随玉就来气。
自从跟随峥回公司后，除了随锦外，随家其他人从未出现过。不过没出现归没出现，莫嘉然带来的麻烦可不少。
随玉习惯性露出客客气气的假笑，“没您厉害，倒是表弟的私生活挺多姿多彩的，一边拍戏还能一边本地外地来回跑。”
话落，莫嘉然脸上笑容僵了一瞬，他微眯着眼睛扫了面前二人。
他下意识道：“我以为小表哥跟随峥表哥待久了学会闭上嘴巴，没想到就算张嘴也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随峥眸色一冷，他忽然掀起唇角，“表弟倒是舌灿莲花，据说高家的少爷、聂家的少爷都是表弟是忠实粉丝，不知道表弟能不能透露一下，还有谁是您的好朋友？这样我们才能提前避雷，不然沾上跟表弟相关的朋友都会觉得晦气。”
淡然沉静的声音一停，离随峥最近的随玉瞬间把要开的火力熄灭。他一直觉得随峥是那种话不多说直接干的类型，没想到他现在切入嘴炮模式了。
就是这个嘴炮还是有点礼貌了，随老师这都能语气平静地称呼莫嘉然一声表弟。
莫嘉然听到这话心里也不好受，他表情管理差点失败，扫视一圈后，重新冷静下来。
他语气讽刺，“怎么随峥表哥是因为前两天见到你亲妈很高兴？”
此时除了随承弼大家长外，所有人都到齐了。
自从随明睿去世、叶卓瑶离开，随家对长房家事都讳莫如深，不敢轻易说出一个字，生怕被随老爷子听到引起他的不满。
可现在莫嘉然居然当着随峥的面说起叶卓瑶，这就有点犯忌了。
即便宠子入骨的随明惠也不由皱眉，她目光掠过随峥一眼，把心思都藏起来，转头对莫嘉然道：“嘉然，不能那么没规矩。”
莫嘉然不屑笑了笑，“说了事实嘛。”
随锦微眯着双眼，她直接对随明惠不客气道：“姑姑也觉得嘉然没规矩？一家人在饭桌上一个晚辈说起长辈的不是，也不知道平时是怎么管教的。”
随家企业里面，随明惠能力属第一，紧紧咬在后面的就是随锦，两人平时本就不对付，随锦一句话下来直接把战场火力转移。
莫嘉然恃宠而骄地看了随锦一眼，“大表姐这话就可笑了，别说随峥他妈现在早就不是……”
话说到一半，莫嘉然停顿了下，他不耐烦啧了声后，继续输出，“不说别人，就单单说大表姐，你刚刚不也是在无故顶撞长辈？大表姐家的礼仪呢？”
本来想看戏的随卓受到波及，他上下扫了莫嘉然一眼，不高兴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嘴巴倒是厉害，随峥说得没错，待会儿你把你朋友名单列一列，说不定靠近你是真晦气。”
虽然随卓又把随峥拉进战壕里，但是随玉这热闹看得确实得劲。
上回见面还是在寿宴上，因为有随承弼在场，他们关系看起来还算融洽，现在老爷子不在，大家直接不装了。
随玉故作漫不经心环顾一圈：年纪最小的莫修雅扭过头不看那群大人，神色平静，显然是看惯这场面；
其余的大人，要么冷脸旁观，要么时不时来一句拆台。
总而言之，乱又精彩。
“行了。”随明杰敲了下桌子，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楼梯口，“那么大声是想让爸爸给你们当裁判吗？”
众人一听，这才勉强偃旗息鼓。
安静过后，随承弼终于不紧不慢来到餐桌前，他目光先落在随峥身上，淡淡扫了一圈后，还是把视线放在随玉随峥这边。
“爷爷，半年多没见，您看着更精神了啊。”人刚入座，随玉就熟练地来一发糖衣炮弹。
这语气甜得让随峥忍不住看向随玉：那么顺口？
随玉仿佛看出随峥的意思，他笑容没变，不动声色地在桌底下拍拍对方的手。
这不是为了不崩原主人设嘛。
事实证明，嘴甜在随承弼这里很是受用，他和蔼地对随玉笑道：“还是你最会讨爷爷的欢心。”
随玉熟练地继续假笑。
对面的莫嘉然偷偷翻了个白眼，不过在随承弼落完声后跟着一块去恭维老爷子。
一阵温馨场面过后，饭桌前又变得安静。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在偷偷关注老爷子的表情，好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
片刻后，随承弼抬眸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视线停在随明杰身上。
“你上周到国外考察了？”
浑厚中气的声音传至饭桌前每个人的耳中。
意识到被点名的随明杰脸上立马堆起拘谨的笑容，“对的爸爸，赶在年前敲定了合同。”
随承弼显然没在意随明杰的话，他语气轻飘飘道：“见到明琛了？”
话音落下，除了随玉和随峥外，剩下的人面色均变了变。
随明杰不自然笑起来，他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们一起吃过一顿饭。”
在说完后，知道随承弼的目光还看向自己时，不由得紧张起来，背脊挺得老直。
随明惠则笑着看向随明杰，语气轻快道：“二哥，你都跟明琛聊什么了？他有说今年要回来过年吗？”
没等随明杰说话，随承弼的声音又传来打断随明惠的话。
“还有谁一起？”
在外人面前一句话就能决定个人前途的随氏总裁，此时恨不得把头低下来好不被随老爷子看见。
内心的掩耳盗铃念头没有表现出来，随明杰斟酌着语气，说：“只有明琛。”
说完，随明杰一家几口如履薄冰般地观察随承弼的表情，老爷子紧抿着嘴巴沉默了一会儿就神色冷淡地专心用餐起来。
这时，包括随明惠几人也识相低起头，不敢做出发出声响的动作，生怕自己会无意识中激起老爷子的火气。
从“随明琛”这三个字出来，周围的气氛就很不对劲，随玉很想跟旁边的随峥吐槽并讨论一波，这是什么情况。
借着老爷子看不到的一面，随玉看向随峥的眼神炯炯有神，恨不得要把自己所有的好奇都传送到随峥的脑海里。
如果随家人知道其实他们跟小叔叔和霍时见过还吃过饭了，也不懂会露出什么表情。
恰好视线扫过随玉时的随峥，从对方那双明亮的眼眸中读出想要吃瓜的信息，方才因为随家人对话而感到无趣的心情刹那间消散不少。
“随峥。”
沉默没多长时间，随承弼再次开口，众人默默地竖起耳朵等着。
随峥一副待谁都一般的礼貌，他对随承弼轻点了头，“爷爷。”
随承弼放在碗筷，他目光如炬，“前几天见到你生母了？”
同样的问题由不同的人提问，随峥面色不改，诚实回答，“见到了。”
等待的是随承弼的沉默，以及看不出喜怒的表情。
“从你回随家的那一刻起，就必须明白自己的立场，不该有的心思别有。”
随玉嘴唇往下扯了些，即便这种似曾相识的言论他在叶卓瑶那边已经听过，但依旧止不住感同身受至心寒。
也难怪随峥会对随明琛和霍时有不一样的感情。
他侧过头垂眸，右手在桌底下晃着试图找随峥在哪里，不过对方先一步捞到自己。
随峥晃着与自己掌心相贴着的手，他转头看向随承弼，面容神色不变，缓缓道：“我知道。”
“嗯。”随承弼很满意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
他平静抬头看过去，恰好与之对视，神情不由得恍惚一瞬。
不得不承认，随峥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父兄，尤其是他爸爸。可偏偏那张高度熟悉的脸庞上却带着疏离与冷漠，就和他那不讨喜的生母一样。
随承弼移开目光，把短暂出现的惋惜思绪扫去。
看到被老爷子挖苦的画面，莫嘉然正想要得意地笑，随承弼的目光就转移过来。
“你跟聂家的小子关系很好？”
莫嘉然有不好的预感，他强装镇定道：“有过一些交情。”
话刚刚说完，桌面响起清脆的声音，所有人纷纷停下动作，小心谨慎地观察老爷子的面色。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交情。”随承弼面无表情盯着莫嘉然。
“对不起外公，是我的错！”
随承弼忽而笑起来，“那你说你错在哪里？”
没想到居然还要细问到底，莫嘉然心里把聂思源骂了一通，他抬起头来，习惯性撒娇笑道：“错在不应该识人不清。”
一双犹如鹰目般的眼睛望着不禁后背生寒，随承弼声音淳厚，中气十足，“我平日不加管束，并不代表你们就可以在外面为所欲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难道你活了二十几年脑子是白长的吗？！”
莫嘉然向来嘴甜，长那么大从来没被谁这样当众大声呵斥，但现在那人是随承弼，他低头受着，气不敢喘大声。
随明惠见状连忙道：“爸您消消气，嘉然年纪小不懂事，以后不会再跟他们来往就是了。”
“年纪小不懂事？”随承弼微眯着眼，“非要他整天在外面乱搞直接让你们当爷爷奶奶才消停吗？你们就是这么管教儿子的？！”
“是是是，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是我们不分轻重。”
随承弼面色冰冷，“聂家承受不起霍叶两家的施压，你能保证聂家的小子嘴巴被缝紧了？他不长眼睛，难道你也不长长脑子吗？！”
心里落差极大的莫嘉然忍不住犯贱低声道：“别人嘴巴严不严实我不知道，谁知道随峥表哥那天见到他妈都说了什么。”
“嘉然！”随明惠皱眉打断莫嘉然的话题，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别顶嘴。”
这件事情霍叶两家都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意思，明面上谁都知道是聂家因为不懂事的孙辈而吃了重亏。
别人不清楚，但随家人看到事关随峥，多多少少也猜到是聂思源被当作刀子捅出大窟窿。
要是霍叶聂三家查出在背后递刀子的人，不仅仅是随家被霍叶抓到把柄，恐怕就连聂家都敢趁机讨个补偿。
随明杰看对面平时意气风发的妹妹此时憋屈模样，就觉得很爽，他幸灾乐祸道：“嘉然，这次就当做教训，别什么私事都往外面说，交友不慎不说还伤了家里的和气。”
莫嘉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他抬头对随明杰假笑道：“谢谢二舅教诲。”
随明杰得意一笑，他转头对随峥道：“随峥你别被吓到了，是因为做错事爷爷才会教训晚辈。”
随峥点了头，没给对面眼神，“没被吓到。”
说完不动声色地跟旁边的随玉交换个眼色，桌子底下的手晃荡得悠闲。
回家的第一场饭局在这种气氛下结束。
随承弼离席后，挨批的几人愠怒互相瞪眼也转身离开。
留下的只有刚回来的随玉随峥以及随锦。
随锦一如既往地友善，她笑着对随峥说：“上回你刚回家那会儿太匆忙没整理好房间，我给你安排了新房间，就在阿玉旁边。”
她转向随玉，“阿玉，你觉得怎么样？”
随玉笑眯眯摇头，“我哥喜欢就行。”
随锦见随峥没什么意见的样子，笑道：“我带你们去。”
三人很快来到楼上，推开房间门，里面装潢简约大气，没有过分豪华的夸张程度，环境确实不错。
“今天晚上的事不要太在意，”随锦走前安抚了句，“那么你们先好好休息吧。”
安排妥当后，随锦离开随玉随峥所在的楼层，下了楼，刚到拐角处就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大表姐还真是热情啊。”
随锦闻声望去，她面无表情看着抱着双手倚靠在墙边的莫嘉然。
莫嘉然勾起唇角，“大表姐不会是想讨好叶家的孩子吧？讨好之前您也不先打听打听叶家还要不要随峥。”
他往前走两步，笑容不减，“说不定那个大舅妈看到她儿子选择随家后就不要他了。”
随锦神色冷峻，她轻声冷笑，“嘉然，以前没发现你嘴巴那么厉害，是因为随峥回来有危机感了？在家你是随家的少爷，可你不姓随，在外你是大明星，可随峥随玉两个做得未必有你差。”
她上下打量了下莫嘉然，凉凉道：“你也就靠着你妈逞威风，要是没了你妈，还有谁会捧着你？哦，连你身上那点男男、男女破事也兜不住吧？到时候大明星也做不了了，小表弟。”
才一晚上而已，就有接二连三的人来挖苦自己，莫嘉然直接拉下脸来。
“随锦，你不就是哪里都比不上我妈吗？”莫嘉然冷脸道，“我可听说最近半年你被叶家抢走两个标，我倒要看看你捧着的随峥在他妈那里有多大面子！”
随锦嗤笑，她越过莫嘉然，低声说了句，“你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怎么处理得罪霍家的事。”
脚步声渐远，站在原地的莫嘉然脸色越来越冷。
……
两人进入新房间后，赶紧关好门。
随玉拿出手机东张西望，眉头紧锁，他拉住靠过来的随峥，覆在他耳畔小小声道：“哥，这里面会不会有摄像头或者监听器？”
随峥眼神瞥过去，身体没有乱动，语气冷静道，“不会吧。”
“也是。”随玉眉开眼笑，他脚步挪开，“他们又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嗯。”随峥面不改色地看着身侧空荡荡，声音听不出低落的情绪，“怎么吵都是他们的事。”
“对了哥。”随玉几圈看完整个房间的布局，他坐到沙发上，然后热情地拍拍旁边的位置。
身体感觉到旁边的凹陷，随玉态度也正经起来。
随峥见着随玉认真模样，勉强分出神来参与讨论。
随玉把手机放在桌面，一脸郑重道：“之前我不知道大哥跟随家的关系，现在我好像推出来了，老爷子其实想把随家留给大哥。还有今晚老爷子想问的其实不是小叔叔，而是大哥！”
随峥没有否定随玉的话，他渐渐提起精神，脑海中忽然想起先前在孤儿院做的梦。
梦中的小小身影已经和面前的人完全融合一个全新的人。
他心情沉静，试探询问：“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猜测？”
“什么？”随玉冷不防被问住了。
不过很快就稳住情绪，他换了舒适的坐姿，眼睛与随峥直视。
“我猜想，等离开随家以后，那些烦人的事会消失，你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拿到原本属于你的荣誉，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
内心再次失控，随峥不敢错过一丁点的希望，他声音平缓且坚定。
问道：“其中也包括你吗？”
随玉一怔，但也只是半瞬，他弯起眉眼，“如果你是问坐在你面前的这个随玉，那么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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