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鉴站在医学中心的VIP病房外, 从明亮剔透的玻璃窗静静地看着病房内的情形。

  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病号服,左肩被绷带固定,半躺半坐在病床上, 手上挂着点滴,笑吟吟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少年。

  长发少年穿着同款病号服,手里端着碗,用勺子挖了一勺什么东西递到男人嘴边。

  男人眼睛注视着少年,慢慢张开嘴, 将勺子整个含进嘴里,慢条斯理地磋磨片刻, 再缓缓将勺子从嘴里拉出。喉结滚动,男人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随后舌头微微伸出来,小幅舔了舔嘴唇。

  扎眼。好扎眼。

  李鉴觉得, 但凡是个男人大概都不会不明白这组动作是在暗示什么。

  两位当事人自然也不可能不懂。少年稍稍垂下头,避开男人的视线。两个人说了几句话, 少年忽然用拳头在男人肩上捶了几下。

  李鉴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担心着男人的肩伤。却见男人脸上全然不见痛苦神色,少年也是含羞带怯地笑,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少年笑了片刻,忽然凑上前去,在男人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两个人对视着, 笑得犹如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年在午后静谧的教室中偷偷勾一勾彼此的手指, 青涩而甜蜜。

  嗯……要说曹瑞的少年感犹如水晶般晶莹剔透, 明明快三十的赵舒权还在这里装纯就让人有点想抓狂了。

  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搭在李鉴的肩上, 张方贱兮兮的声音凑近耳边:“你看见了吧?天天这个样子!天天!把我们这些医护人员当什么?把救死扶伤的神圣场所当成什么?太辣眼睛了!”

  李鉴冷静地问:“既然这么有精神,曹先生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都挺好。你们总裁也没什么事了。肚子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就是肩膀骨裂恢复起来要慢一些。”张方吊儿郎当地说,“至于小曹嘛,我可是把我的命压上去了呢。”

  距离发生在新加坡的绑架案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曹瑞的手术也过了四十多天。李鉴和张方作为旁观者想起来还是觉得这段日子过得非常魔幻,节奏快得简直毫无章法。

  赵舒权和曹瑞在手术两周后,病情分别稳定下来,便一同乘坐私人飞机回国,直接入住医学中心。张方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所需,包括顶尖的医护团队,以及特意从国外请来的免疫治疗方面的权威专家。

  曹瑞的术后恢复超过了所有医生的预期,并且排异反应很小。他只有最开始一周食欲不振、有过几次呕吐,后续就再没有什么异常,各项指标都很完美。

  免疫专家给出了最乐观的评估。赵家人欢天喜地,高兴程度不亚于添丁进口。当然最高兴的还是赵舒权和曹瑞本人。

  得到医生的肯定之后,曹瑞便主动地照顾起卧床的赵舒权。赵舒权肩膀骨裂打着绷带,在个人生活上确实有些不方便。

  不过这本来应该是管家张伯的工作。“失业”的张伯只好失落地沦为送饭大叔,承担起给小两口改善伙食的任务。

  张方早已预判到这种情况,从一开始便把两人安排在同一间病房里。曹瑞的手术成功、观察期圆满结束后,就不再需要无菌环境。张方很清楚就算把两人分开安排在两间病房,他们也会想办法整天腻在一起,不如一开始就做好人。

  一转眼,两人在医学中心住了一个多月,整个年关和开年都在医院里度过,为此错过了不少例行事务,却没有半点愁云惨雾的气氛。张方每天看着两人蜜里调油一样地腻腻歪歪,恍惚以为自己这里不是什么医学中心,而是高级度假村。

  “你不进去么?”他问李鉴,“我也要去通知他们可以出院了。一起?”

  按了门铃之后,屋里两个人总算知道收敛。曹瑞几乎是从病床上蹦起来,瞬间变出一副淡定清冷的模样,身子优雅站得笔直,只是耳尖的微红出卖了他。

  张方和李鉴都对美少年没什么兴趣,每每看到曹瑞,也觉得赵舒权一见钟情陷得这么深是非常合理的一件事。

  “今天天气挺好啊。”张方用废话做开场白,“小曹看起来气色真不错。这段时间宣布养病、暂停活动,可把你的粉丝们馋坏了哈哈哈。”

  曹瑞淡淡笑着打招呼,无视了张方的调侃式称赞。

  绑架事件过后,曹瑞立刻确定了手术,冯枫马上和团队商量出了应对方案,公开宣布曹瑞生病入院接受治疗,暂停活动半年,并让曹瑞亲自拍了一段vlog向粉丝说明。

  为此当然造成了综艺节目的违约。不过《国风新曲》的导演组承诺会给曹瑞留着嘉宾的位置,等他半年。观众的反馈也以正面为主,纷纷在节目官微、公众号评论区留言祝福、期待他早日回归。

  粉丝那边则要炸裂很多。一部《昙华恋》拍下来,虽然还没有公映,曹瑞也有了一批个人粉丝。生病的消息公布当天,粉丝就把话题刷上了热搜。更有粉丝拿着放大镜逐帧分析视频,愣是扒出了拍摄地在新加坡。

  总体而言,粉丝虽然激动,但局面可控。曹瑞情况稳定后也陆续拍过几条vlog更新个人状态,每次都反响热烈,不仅没有因为暂停活动而损失人气,反而因为叠加了“病美人”人设又吸了一波粉。连冯枫都感叹他真是天生要吃这碗饭的。

  赵舒权用宠溺加自豪的目光包裹着曹瑞,问张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张方对着李鉴大叫:“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对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真是忘恩负义白眼狼。我张某人终究是错付了啊~”

  李鉴冷静地挑了一下眉毛,没说话。

  赵舒权无语:“行了,你个表演大师,这么想演戏的话下次带资进组啊。辛苦是辛苦了你,可手术不是你做的、骨髓不是你捐的,别给自己胡乱加戏。”

  张方忽然严肃脸:“可是你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啊。”

  赵舒权震惊。

  张方得意地说:“你忘了咱俩血型一样了?你在新加坡抢救的时候,血库的血不够了,我三天给你抽了两次,人都快厥过去了。你说这还不算救命恩人?”

  赵舒权张了张嘴,沉声说:“我真不知道。怎么没人告诉我?”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李鉴。秘书淡淡地说:“我也抽了一个单位。生死关头,能帮上忙,是很让人高兴的一件事。我想张医生只是嘴欠而已。”

  张方咬牙:“李鉴你背刺我!”

  赵舒权更是说不出话来。

  张方神秘兮兮地走近曹瑞:“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还记得小曹被汪宇飞算计出事的那次吗?”

  “那次怎么了?”赵舒权问。事发时他不在国内,后来光顾着应对曹瑞恢复记忆带来的冲击,对于抢救过程反而无暇细问。

  “那时候就是你哥给小曹输的血。”张方揭晓谜底,“当时小曹真的差一点没救。一直泡在冷水里,失温严重,又失血过多。当时在场的人都验了血,你哥跟小曹连血液分型都完全吻合,是最合适的,二话不说捐了两个单位。”

  张方看着曹瑞手腕上的伤疤,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俩在一块很不容易,也吃了很多苦头。但是,看在我们这些外人都这么努力的份上,能不能麻烦你们不要动不动准备殉情?两个都给我好好活着行么?”

  难得正经说话的张医生成功让曹瑞破防了。少年红着脸小声说:“我们没想殉情……”

  赵舒权一把将人揽进怀里:“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张方翻白眼:“你的保证狗都不信。我通知你们一声,会诊意见认为小曹的情况稳定,已经可以出院了。至于你这个白眼狼,你随便。”

  曹瑞看一眼赵舒权,问张方:“那我能继续住到舒权也出院么?”

  “可以。”张方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过住院费一分钱都不能少!两个人住,当然是收双份的钱。”

  曹瑞低下头小声说:“那我还是出院吧。我这次治疗花了太多钱了。”

  赵舒权把人搂紧,瞪张方:“你没听出来这家伙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出院了?我的枪伤已经没事了,肩膀只需要回家静养,早就可以走了。”

  张方笑得贱兮兮的:“就是这个意思。其实老赵是在陪你啊,小曹。”

  这下曹瑞的脸更红,人也更局促了。赵舒权让张方没有屁放了就赶紧滚,于是医生圆润地滚出了病房。

  赵舒权的目光转向李鉴:“有事?”

  李鉴冷冷地微微地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总裁,您该不会忘了您还有家公司,并且这家公司的副总裁因为行为不端被董事会弹劾,目前公司群龙无首——这件事吧?”

  赵舒权哈哈哈哈一阵尬笑:“那我们一件事一件事地过。瑞儿,能麻烦你给我们叫两杯咖啡么?”

  曹瑞起身,离开病房后请护士帮忙送去两杯冰美式,自己则去了张方的办公室。

  他想再问问自己的病情。一次听不懂,多听几次、多问问,就能多了解一些。这个身体好不容易有了治愈的机会,他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岔子,希望这一世,自己能跟赵舒权相伴白头。

  并且他也知道,赵舒权并不想要自己留在病房里。那人倒不是有什么商业机密防着他,而是他在场的话,影响那人的工作状态。只要有他在,赵舒权就没法集中精力好好工作,弄得他好像是什么蛊惑君王不早朝的祸国妖妃一样。

  真是没用。他暗暗吐糟。前世自己被他折腾一整晚,第二天照样能爬到金銮殿去上早朝,假模假样地跟他讨论军国大事,从来也没因为情情爱爱荒废政务。

  如今想来,自己作为君王,尽管养了一辈子“男宠”,也不算过于荒淫无度吧。所谓“功过参半”的历史评价,也从未抨击自己怠慢朝政。

  若是身体状况好、子嗣旺盛,前世自己或许也不会那样对待舒权,他们两人携手,说不定真的能开创一个强盛灿烂的时代?

  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吧。曹瑞长长地叹一声。这世间总不可能事事完美,历史亦然。

  好在,这一世终于可以遵从本心,再不用去顾虑江山社稷的责任,也再不用苦苦求子而不得,更没有任何人能够横亘在自己与爱人之间。

  他曹瑞,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去爱自己想爱的人、全心全意为自己而活了。

  他在张方的办公室里聊了很久,都快忘了时间。聊完病情就开始闲聊,张方总有本事不让话题断掉。

  他觉得自己也挺喜欢张方的。这人是真的嘴欠,但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欠,只是在熟人面前总没个正经样子。曹瑞很高兴自己进入了张方的“熟人”范围。

  张方大约是觉得时机差不多,试探着问他:“小曹,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但我怕问了你会不高兴,更怕赵舒权揍我……”

  曹瑞看张医生那副小心翼翼又实在按捺不住的模样,觉得好笑:“张医生,我大概能猜到你想问什么。你问吧,我保证不生气。”

  想了想,他又补充:“我也不会告诉舒权,不会让他找你算账的。”

  张方“切”了一声,又摆出那副贱兮兮的嘴脸:“我才不怕他!他真是,这么多年,人家对他掏心掏肺。他倒好,处处见外!”

  “是么。”曹瑞笑,“可我觉得舒权他很信任张医生。否则,他不会把我看病治疗的事全部交给你。你都快变成我的专属医生了。”

  张方摸着鼻尖嘿嘿笑:“咱的专业能力那肯定是没话说的。不过小曹,老赵对你是真的好。你、你跟他到底是……”

  “你问过的吧?”曹瑞淡淡地说,“我觉得以张医生的性格,明知我恢复记忆,不可能憋得住一句话都不问。但是舒权没告诉你。”

  张方叹气:“他说你是洛城曹家的人,这不是废话么。你姓曹,难道还能是我们老张家的人?”

  曹瑞笑了,声音放得更轻更柔:“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张医生。”

  “张医生你知道曹卫王朝的第三任帝王卫景帝吗?可能不如父祖有名,你不记得也很正常。卫景帝、名为曹瑞,那就是我的前生。”

  “卫景帝曹瑞自幼生母失宠、不得父亲文帝喜爱,少年时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幸得名将夏侯源之子夏侯成相伴。两人相知于微末、义结金兰、情同手足。夏侯成出仕之后以军功立身、得文帝器重,力保曹瑞夺嫡登基。”

  “夏侯成一生为景帝鞍前马后,官至大将军大司马、开府仪同三司、封异姓王,终生得景帝宠信、权倾朝野,最后与景帝同日而薨、同穴而葬。”

  看着张医生迷惑的表情,曹瑞笑得灿若春阳:“赵舒权的前世就是夏侯成,卫景帝一生所爱、却无法昭告天下之人。所以你懂了么,张医生?赵舒权不是对我一见钟情。我们本就相爱一世,只是遗憾太深,才会在今生再续前缘。”

  成功把张医生的CPU干烧之后,曹瑞心情大好地回到病房,李鉴已经离开,赵舒权坐在病床上,看到他进来,表情从德牧秒变金毛。

  “去哪儿了?”男人温柔地问他。

  他径直走过去坐到病床上,窝进男人怀里:“去找张医生聊天了。我把我们的事告诉他了。”

  赵舒权顺势将他环住,轻轻抚摸他的长发,问道:“那他信了么?”

  “他信不信我不知道,但他傻了。”曹瑞笑得开心。

  赵舒权也笑:“他多半不信,觉得我们又在编故事搪塞他。这人真是……”

  “张医生人挺好的。”曹瑞望着赵舒权说,“我觉得我这辈子遇到的人都挺好的。你看人的眼光比上辈子好多了。”

  “还是踩了唐杨那坨屎。”赵舒权叹气,“不过他以前真的不是这样。我只能说,赌博害人啊。”

  曹瑞不做评价,搂着男人的手又圈得更紧了些。

  把玩着他的头发,男人低声说:“还好头发保住了。当时他们说要做干细胞治疗,我想大概是要变秃头了……”

  曹瑞笑着把脑袋在男人怀里蹭:“怎么,变了秃头,你就嫌弃我了?”

  赵舒权拼命摇头:“怎么可能。我的瑞儿怎么样都是最好看的。秃头也是最好看的秃头!”

  曹瑞笑意更深,眼波流转,慢慢问道:“那……如果那天,我真的被曾东亮得逞了,或者更糟糕一点,被他带走,等你们找到我时,已经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赵舒权按住了他的嘴,胸口起伏明显变得剧烈,目光也波动得厉害,让曹瑞忽然有点心惊。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别说这种话。你知道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更不会跟你分开。但我每天都在后怕你说的那种事真实发生!如果你遭遇了那些,我一定会把能杀的人都杀了!曾东亮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有坐牢苟活的机会。”

  曹瑞垂下头,知道自己踩到了男人的底线。他早知道,根本不用问,却还是想试探着问一问,他自己也有点后悔。

  男人轻轻撩开他的额发,揉着他的眼角,声音重又变得柔和宠溺:“以后别再拿自己冒险了。就算是我,也不值得……”

  他猛扑一下将男人扑进被褥间:“不是为了你,谁会去做那种事?我可是抱着觉悟去的,就是不想那么容易让他得手罢了……”

  男人捞起他的脑袋,狠狠地亲吻他。他也异常热烈地回应。要不是顾虑这是在医院、男人肩膀还有伤,他恨不得立刻将对方扒|光|了吃干抹净。

  男人哑着嗓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再等等,等我肩伤全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