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素低劣的视频中, 一个头戴黑色头套、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男子对着镜头用英语说:“一亿美元。现金、黄金、钻石都可以。给你24小时筹款。交易地点我会再联系你。”

  男子身后,赵舒权低垂着头,双手反剪, 被另外两个戴头套的男人一左一右看守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视频画面只有不到一分钟。播放完毕后,围在一起的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曹瑞和赵舒权住的酒店套房被警方用作大本营。案件定性之后,新加坡警方立刻出动了专业侦办绑架案件的团队,带来最先进的各类仪器。

  在赵欣赶来之前, 曹瑞作为“受害者关系人”,接受了警方的详细询问。他对这种场面有点不知所措, 也为自己提供不了太多线索感到懊恼。

  不仅是曹瑞,就连冯枫也想不出,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如今这个时代,公共监控系统和追踪手段高度发达, 绑架勒索这种案子已经不常见了。

  人手不足的缺陷在这种时候被无限放大。冯枫自己留在医院等待大刘的手术结束、安排后续事宜,姜小芬和曹瑞在酒店度秒如年。

  曹瑞知道自己在姜小芬面前只是装出来的镇定。实际上他既害怕又生气, 却不知道该去埋怨谁。

  埋怨新加坡的治安状况?还是怨怼赵舒权的大意?或是悔恨自己没有拦住赵舒权不让他前去赴约?

  似乎都没有道理,但又似乎所有方面都沾了点边。曹瑞看起来表面平静,实际上内心一直在翻滚煎熬。

  天亮之前,赵欣就赶到了。

  赵欣带来了自己的贴身秘书,也带了好几个保镖兼助理,解决了人手不足的困扰。曹瑞用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同样红着眼的赵欣四目相对, 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

  “对不起, 大哥。我没能保护好舒权。”他低声说着, 打从心底感到愧疚。他觉得自己应该跟赵舒权一起去, 那样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至少自己能够第一时间知晓。

  赵欣面色肃然, 对他摆了摆手,语气冷硬:“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照顾好你自己,不然的话他回来会不高兴。”

  曹瑞能感觉到对方内心压抑的焦灼和担忧丝毫不逊于自己 ,更清楚现在不是浪费时间客套的时候,便将注意力集中到绑架案件的分析上。

  警方那边经过一夜追查,也有了一些新的进展。

  林警官告诉他们:“从车祸现场的调查和监控视频综合分析来看,绑架者计划周全、动作迅速。检验人员在车辆底盘发现了爆|炸|痕迹,推测是装有遥控装置的微型炸|药|爆|炸导致了车辆在行驶中突然腾空侧翻。因而我们倾向于认为是专业人士所为,也就是说很可能是雇佣兵。”

  赵欣皱了皱眉,追问:“我不在乎具体执行者,我想知道是谁雇佣了他们,以及他们带走我弟弟之后的去向。警方有什么头绪吗?”

  林警官承认:“暂时还没有头绪。绑架者发送给您的视频链接来自暗网,根本无法追踪。我们的技术人员也试图通过画面分析来寻找线索,不过这很难……”

  赵欣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嘴上没说,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谴责意味。林警官只能表态警方会全力以赴,请家属保持耐心。

  赵欣沉默地盯着投影在大屏幕上的视频画面,定格在绑架者伸手关闭摄录设备的那一刻。曹瑞看着赵欣藏在金色细框眼镜后的双眼半眯着,沉思许久后忽然出声。

  “一亿美元……会不会太多了……”

  曹瑞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看向赵欣。他对“一亿美元”其实没有什么概念,本能觉得应该是很多钱。但具体多到什么程度,他其实想象不出来。

  他活了两世,都对钱没有什么太大的概念。

  他试着开口询问:“大哥,是……很难筹到这个数额吗?”

  赵欣看了他一眼:“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你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一下。”

  曹瑞赶紧说自己不累、不需要休息。

  赵欣的语气明显加重:“去隔壁房间休息吧。你和你的助理一起。你们也熬了一个通宵了,稍微休息一下补充体力是必要的。再说现在反正也没有消息,只是干等着。”

  曹瑞想说自己想留在现场等消息、想第一时间知道进展。可是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姜小芬赶紧跟上了他。

  赵欣虽然没有明说,但曹瑞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无论是知识、技术、还是金钱,自己都帮不上任何一点。继续留在那个房间里,说不定只会让赵欣感到烦躁,还要麻烦警方向自己这个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人做很多解释。

  所以自己对赵舒权到底有什么用呢?

  他担心得要命,也害怕得要命。冯枫和姜小芬给他讲过的绑架案中,不是没有赎金支付后却没有成功把人救回的惨事。更有甚者,绑匪甚至有可能在最初便杀死了受害人,后续只是耍弄警方和家属。

  那么赵舒权呢?他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是不是交出赎金就一定能把人带回来?而听赵欣的意思,即便是赵家,要想一下子拿出这笔钱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曹瑞无意间发现自己嘴里有浓郁的血腥味,听到姜小芬在身后叫自己,才恍然发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并且沿着走廊快要走到头了,再走几步就要撞墙。

  小助理站在他身后弱弱地说:“曹老师,咱们订的房间在这里……”

  他看了一眼姜小芬,看到小助理哆嗦了一下,便问了句:“怎么了,冷么?”

  姜小芬低下头:“不、不冷。就是……就是曹老师你这样,好吓人……”

  曹瑞沉默片刻,缓缓放松了脸部的表情,低声说了句“抱歉”。

  姜小芬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曹老师!这个时候还让你顾虑我的心情。我没事的,你不用管我。对了,你应该饿了吧?我、我去叫客房服务。”

  “小姜。”曹瑞淡淡地把人叫住,“没事的。赵舒权会没事的。别害怕。”

  姜小芬眨了眨红肿的眼睛,用力点了下头。

  走进房间,曹瑞重重地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胸口沉闷郁结的情感像一坨粘稠的沥青堵满了整个胸腔。他觉得透不过气,也克制不住地感到恐惧。

  更让他感到难受的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警方带来的那些器材他看都看不懂,专业术语听起来也很费力,他甚至没有能力为“一亿美元”的赎金做一点贡献。

  他垂下头将脸埋在手掌中。嘴里的血腥味更浓。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去预测最坏的结果,在这种时候哭哭啼啼或者怨天尤人只会给其他人添麻烦。

  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发出了持续的震动。他把手机拿出来,看到一个陌生而奇怪的号码,明显不是国内的手机号。

  他犹豫了半分钟,还是选择接听。手机另一端传来一个带有粤语口音的陌生中年男子的声音:“是曹瑞先生吧?你现在是一个人吗?方便说话么?”

  曹瑞立刻警觉起来:“你是谁?”

  对方声音很低:“你想见赵舒权么?”

  曹瑞心中一凛:“你!你是什么人!?”

  对方依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亿美金很难一下子筹到吧?不过没关系,只要你愿意一个人过来,我可以让你们见面。地址,我随后发到你手机上。今天下午四点,你一个人来,不许告诉任何人。如果被我发现你不守约,一切交易作废!”

  “等等!”

  曹瑞倏地站起身,对方却已经挂断了电话,手机里只剩下单调而茫然的电子音。曹瑞手里拿着手机,与端着餐盘站在门口的姜小芬四目相对。

  ·

  赵舒权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他愣了一下,试着活动身体,感到一阵尖锐的剧痛从肩膀传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牢牢绑住,头被罩在一个黑色的头套里,侧身躺在某种晃动剧烈的交通工具中。

  发生了什么?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为什么会是这个状况?

  记忆复苏,赵舒权的脑海中回想起车祸发生的那个瞬间,汽车底部突然受到冲击,紧接着被一股力量掀翻,重重地摔落在地。

  他被摔得头晕目眩,身体各处传来沉闷的钝痛,耳朵嗡嗡作响。还没等他清醒过来,几个戴着头套的男人暴力拉开车门,割断安全带把他从座位上拖了出来。

  随后,一块散发着浓郁乙|醚|气味的手帕被按在他脸上,赵舒权失去了意识。

  所以,这是绑架?

  赵舒权心中一阵焦灼。如果自己真的是被绑架了,绑匪应该会通知自己的家人吧?那曹瑞呢?曹瑞还好吗?平安无事吗?绑架是只针对自己一个人的么?

  只有自己被绑架的话,其实也没那么糟糕。赵欣总会有办法的。他那个不正经的哥哥虽然平常看起来极度不正经并且欠揍,真要遇到大事还是足够靠谱的。

  他只是放心不下曹瑞,不知道人怎么样了,肯定是茶饭不思,吃不下、睡不着吧?

  不管怎么说,只要平安无事就好。

  交通工具的剧烈颠簸将赵舒权一次次抛起又在重力的作用下跌落。赵舒权觉得自己的肩胛骨大概率是受了伤,被剧烈的颠簸弄得疼痛难忍,脑子也被颠得不管用了。

  有规律的颠簸和咸湿的海风气息让他确定自己是在一艘船上。对方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呢?难道自己已经不在新加坡了?

  倘若被带去别的什么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