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权彷如行走在一个昳丽的梦境之中。

  他的眼里只有曹瑞, 心里只有曹瑞,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能感受到的,还是只有名为曹瑞的那个存在。

  火热的身体紧紧相拥, 滚烫的血液在肌肤下流淌,灼热的汗滴交融汇聚,赵舒权终于有了再度拥有曹瑞的实感。

  龙吟虎啸,曜日生辉。自深海至九霄,他们彼此追逐, 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去感受彼此、奉献彼此。最终,他们一起到达了宇宙尽头的无限。

  赵舒权不知道自己在何时沉沉睡去。两人一同沐浴了一次, 却又情不自禁,让这夜半沐浴的辛劳化为泡影。从浴室到会客厅再到卧房, 他们给负责打扫的帮佣留下了足够的惊喜。赵舒权只能用最后的理智确保两人没有睡在地板上。

  他在梦中闻到了芬芳的花香,感受着春风轻柔地拂过面颊。桃花纷飞的上巳时节, 少年翩然的自己穿着崭新的猎装,意气风发地骑着马, 与兄弟们谈笑着出城踏青。

  是前世名为夏侯成的那段人生吧?

  他想着,却突然意识到不对。自己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骑在马上的“夏侯成”,而那个英武少年郎的面容显然比自己进入那具身体之前更为稚气。

  那是真正的夏侯成!是自己穿越回去之前的场面。

  赵舒权愕然之余,更为惊愕地在人群中看到了曹瑞。

  只有五六岁的孩子被祖父带着站在马车里,精致的面容和华贵的衣着让他在人群中耀眼夺目,像一个精美漂亮的人偶。

  赵舒权不由地激动起来。尽管名义上是“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因为穿越时间点的缘故, 他从未见过曹瑞孩童时代的模样。

  人群因为皇帝的到来而激动, 人人争相赞美皇帝的嫡长孙。皇帝乐得合不拢嘴, 五六岁的孩子也对着慈祥的祖父绽放出最纯真的笑容。

  曹瑞的祖父卫武帝一生征伐、生性多疑、喜怒无常,到了晚年却对皇长孙异常宠爱, 青史留痕。

  赵舒权出神地看着自己所不曾了解的过往,忽然听到武帝叫自己的名字:“成儿,你过来,过来与朕的瑞儿见一见。”

  少年夏侯成走到武帝身前跪拜行礼,应皇帝的要求抬起头,与孩提的曹瑞四目相对。

  武帝笑呵呵地指着夏侯成对孙儿说道:“瑞儿,这是夏侯家的三公子,十三岁独自猎杀狼王的小英雄。你记住他。以后让他为你守江山、护你一生周全,好不好?”

  小小的曹瑞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用稚嫩的声音回答了一个“好”字,对着少年夏侯成绽放出比春阳还要美丽的笑容。

  赵舒权倏地睁开眼,发现屋内天光大亮,紧闭的窗户将大部分声音隔绝在外,静谧的房间中只能听见轻缓平稳的呼吸声。

  恍神片刻,赵舒权才分清梦境与现实。他难以置信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扭头看向睡在自己身旁的曹瑞,对于梦中的所见所闻简直难以置信。

  他相信卫武帝当年说的那句话别无深意,甚至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在自己穿越之前,夏侯成已经年少成名,以勇武大胆扬名京师。

  武帝或许只是想给宠爱的长孙寻个禁军统帅,应该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后来的“夏侯成”会以这样的方式履行承诺吧?

  赵舒权不禁有点心虚,对两千多年前的岳丈公感到汗颜。转念一想,既然有祖父这句话,自己和曹瑞不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当代人,主打一个逻辑自洽。

  他扭头看向身边,曹瑞仍然在熟睡。少年以侧趴的姿势躺在被子里,绵长的呼吸声轻不可闻,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面孔,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赵舒权试探着去摸人脸颊,动作很轻很小心。见曹瑞半点反应都没有,知道昨晚把人累得狠了,体力消耗殆尽。昨天本来说今天是新年第一天,要带他出去玩。看这样子,能不能起来吃晚饭都成问题……

  想到时间,赵舒权赶紧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家的作息时间还是很规律的,即便休息日也会在八点前吃完早餐。现在都快十二点了,竟然一直没有人来敲门,显然是父母预料到了他们昨晚努力运动之后早上起不来。

  但,父母是怎么知道的呢?明明昨晚就寝前,母亲还跟曹瑞说客房准备好了、可以用,被曹瑞谢绝了。

  赵舒权这才想起,昨晚说不睡客房、要睡自己房间的人是曹瑞本人。明明他们拍完戏之后住回公寓一直都是分房睡,怎么昨晚突然就要一起呢?

  这家伙,果然还是有预谋的吧?赵舒权看着曹瑞沉沉睡着的模样,觉得可爱极了。

  说不定,表面上看起来曹瑞昨晚的主动邀约是因为身份问题解决带来的感动和冲动,实际上他早就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在新年的第一天成为真正的伴侣,不也是很有仪式感的一件事么?

  笃定对方不会醒,赵舒权俯身轻轻吻上曹瑞的眼睑,轻声自语:“在做什么梦呢?你的梦里也会有我么?”

  亦或是有夏侯成?

  现在,不会再把他跟夏侯成当做两个人来看待吧?

  昨晚虽然是曹瑞主动挑起,实际上真要到了那一步,他的紧张还是肉眼可见。但他不许赵舒权停下来,执意让他“再试试”。

  尽管紧张,曹瑞从始至终没有闭上眼睛。从那双美丽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让赵舒权备受鼓舞。他头一次能在这个时刻,从曹瑞的眼中看到真正的自己。

  结果太激动的副作用就是毫无节制。赵舒权自己能都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将积攒了十年的思念一股脑地倾泻而出,让曹瑞难以招架。

  少年还是被累坏了,也轻微地有些受伤,却固执地不肯喊疼也不叫停。赵舒权不想打扰他,轻手轻脚下了床,套上家居服,去楼下的大浴室洗漱。

  客厅里,父亲一个人坐在摇椅上读报纸。赵舒权走过去唤了一声“父亲”,赵承威笑呵呵地看向他:“总算知道起来了。媳妇呢?”

  赵舒权面皮发烫,乖巧地回答:“他还在睡。我没叫他,想让他再多睡会。”

  赵承威笑意更深,挑了挑眉:“昨天晚上挺努力啊。那孩子看起来就不太健壮的样子,你悠着点,一开始别太过火。来日方长嘛。”

  赵舒权抿着嘴唇不说话。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跟父亲谈论床事。或许在父亲这个“过来人”看来,自己这算是终于长大了?

  而且,父亲怎么知道昨晚是自己这辈子跟曹瑞的第一次?

  “父亲,我们不是……”

  他想解释,又觉得专门强调“不是第一次”这种话有点烫嘴、说不出口,尴尬地停了下来。

  他父亲给了他一个白眼:“这种事有什么好辩解的?真当你爹娘看不出来?”

  “父亲!”赵舒权真的要钻进地洞了。要是被赵欣这么调侃也就算了,毕竟是亲兄弟。父母对自己找了个男人这件事接受度如此良好,倒让赵舒权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他端正了坐姿,郑重开口:“父亲,趁着曹瑞不在、母亲现在也不在,我想认真地问您一句——您和母亲,真的愿意接受我和曹瑞在法律意义上真正成为伴侣、正式接纳他成为我们家的一员吗?”

  赵承威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赵舒权看着自己父亲的动作在阳光中似乎被放慢。报纸特有的摩擦声在宽敞安静的客厅中听起来格外清晰,忽然让他感到一丝紧张。

  倘若家人不支持,他固然可以带着曹瑞远离家族、断绝关系,但如果可能的话,他还还是希望能给曹瑞一个更大、更温暖的归属。

  赵承威慢条斯理地反问:“你们不是早就有觉悟,如果家里不同意,你们就私奔?那孩子的意思是,他宁可跟你一块吃苦受累讨生活,也不会跟你分开,我没理解错吧?既然这样,那你还让我跟你母亲说什么?”

  赵舒权心头一紧,低声说:“父亲,您别误会,曹瑞很看重您和母亲的感受,我也一样。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你们能将曹瑞视为这个家的一分子。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我……”

  赵承威一言不发。赵舒权感觉嘴里的话愈发艰难起来:“我确实不可能跟他分开。除了他,这辈子我也不会再有别人。可是如果你们不愿意接受我的婚姻对象是他,我可以……我们可以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就是说让人跟着你却不给人名分是吗?”赵承威淡淡地说,“我和你妈妈从小没有教过你们两兄弟做这种不负责任又不道德的事。”

  赵舒权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下去了。

  赵承威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赵舒权’——这个名字是你自己非要改的,是不是跟那个孩子有什么关联?”

  赵舒权倏地抬头,对上自己父亲和蔼又充满了怜惜的目光。

  赵承威缓缓地说:“我能感觉到,十七岁之前的你是‘赵乐’,十七岁之后,你就是‘赵舒权’了。我想不通这其中是有什么缘故,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和你母亲看不出你已经判若两人、不是我们从前的那个孩子了吧?”

  赵舒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对不起”。

  赵承威摆了摆手:“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你确实变了,但有些东西又没有变。可是从那之后,我总担心你有一天会从我们面前消失。你想要的有些东西,我们、我和你母亲还有你哥哥、以及你所有的朋友、包括你的事业,都给不了你。”

  “你缺少的东西,只有那个孩子能给你。”赵承威凝视着赵舒权,缓缓地说,“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才终于能够放心下来,再也不用担心你会不辞而别。我非常感谢曹瑞的出现。”

  赵舒权心中五味杂陈。两世的回忆经历、两世的父母亲朋,瞬间在心头翻江倒海,让他遏制不住流泪的冲动。

  他起身郑重地向自己的父亲躬身行礼:“谢谢父亲。让您和母亲、哥哥为我担心了这么久,我真的很抱歉。”

  阳光正午,新的一年、新的人生,宛如画卷般在眼前徐徐展开之际,赵家父子还没来得及回味“父子亲情”,听到一声很大的“咕咚”巨响,随后是帮佣的惊叫。

  “救命啊不好了!曹少爷从楼梯上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