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权躺在酒店套间主卧的床上, 裹着残留着曹瑞气息的被子,虽然脑子还有点晕、身上还有点热,依然觉得而幸福得不行。

  隐隐约约, 他听到曹瑞在外间打电话。

  “……张医生下午来看过了……嗯、没事……啊?这……算是吧……”

  “……大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谢谢大哥关照……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

  “好的……嗯……好……”

  通话声结束之后过了一小会,曹瑞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与赵舒权目光相撞之后便恢复正常, 快步走到他面前,打开光线相对柔和的落地灯, 问他:“醒了多久?好些了没?”

  赵舒权感到很丢脸,默默拉起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昨天下午那场对手戏在杨导满意的“卡”声中宣告了《昙华恋》正式杀青。拍摄现场的工作人员们照例用热烈的掌声为演员庆祝, 唯独赵舒权依然沉浸在戏里走不出来了。

  他抱着曹瑞不放,把人摁在怀里哭得涕泗横流、肝肠寸断。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陈维嘉还是夏侯成, 抱着注定会离自己而去的爱人苦苦哀求,奢望上天垂怜、幻想能够重来一次, 哪怕用自己的生命交换时光倒流、起死回生……

  他根本没听见导演宣布拍摄结束的声音,也没听见片场的掌声与喝彩。所有人都在称赞他演技精湛时,他独自沉浸在任何人都无法共情的恐惧与痛苦之中。

  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日渐憔悴走向死亡,而自己却束手无策,那种如同凌迟一般慢性死刑的痛苦,不是亲身经历过是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的。

  前世没能真正宣泄出来的悲伤与痛苦、无奈与懊恨, 似乎全都被引发出来。赵舒权紧紧抱着曹瑞温暖的身体, 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仿佛被世间的一切抛弃, 独自沉溺在有永恒的孤独与虚无之中……

  死亡就是这么可怕的规则。死亡意味着永远地失去,无论如何悔恨、自责、思念也无法挽回。

  他后来是被所有人联手拉回来的。

  曹瑞虽然立刻觉察到他的异样, 但被他紧紧抱着差点闷死,根本无力挣脱。杨放导演和高湛等人陆续觉察到他哭得过头,赶紧上前,拉的拉、劝的劝,好说歹说才把赵舒权从魔怔一样的状态中拉出来。

  没有人当场嘲笑他。大家都以为他是入戏太深出不来,又被他真切的悲恸所感染,原本欢快的杀青气氛也跟着沉静下来。

  唯有止住哭泣的赵舒权本人,泪眼模糊地看清状况后,立刻被巨大的社死当场淹没。

  于是原本计划好的庆功宴,赵舒权和曹瑞这两个主角都推辞了,承诺以后再给大家补上。当天聚餐改由制片人牵头,导演和其他工作人员一块给影片的前期拍摄画上了句号。

  回到酒店的赵舒权当晚就发烧了。

  他也说不清是情绪起伏太大,还是哭得太厉害,总之当晚他头疼欲裂,洗了热水澡之后还是一阵一阵发冷,半夜里体温一度冲上39度,吓得曹瑞差点叫救护车。

  赵舒权不想跟医生解释“因为哭得太凶所以发烧”,罕见地像小孩子一样耍赖,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坚持自己身体强壮休息一下就好了。曹瑞拗不过他,逼他承诺第二天如果还没退烧就去医院。

  倒是曹瑞,穿着那么单薄的戏服在初冬的室外拍了半天戏,竟然一点事都没有,让赵舒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结果赵舒权在酒店躺了一天一夜,一直晕乎乎地,体温徘徊在38.5度上下。曹瑞联系了张方,又把赵舒权的情况告诉了赵欣。赵舒权躺在床上也能想象出他哥嘴上一本正经叮嘱和宽慰曹瑞,心里不知道怎么在嘲笑自己呢!

  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哭一哭就能哭到发烧?是太久没哭了么?

  被子被人从外面用力拉扯。赵舒权也没抗拒,任由曹瑞把自己从被窝里揪出来,脑袋贴上来额头对着额头:“好点没有?温度是不是没那么高了?”

  少年的额头凉凉的,柔顺的长发拂过赵舒权的面颊,气息扑面喷在脸上。赵舒权觉得自己的体温“噌”地一下又上去了。

  “没事了……”

  他一开口,嗓音却是沙哑的。曹瑞赶忙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让他用吸管喝水。

  几口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赵舒权觉得好多了:“别忙活了。你这一天都在忙着照顾我,吃饭了没?”

  中午的时候赵舒权睡着了,午饭没吃,但他不确定曹瑞吃过没有。再说现在都晚上八点多了,曹瑞就算吃过中饭也一定没吃晚饭。

  少年没有回答,反问他:“你是不是饿了?我让酒店做点东西送到房间里好么?”

  赵舒权点点头:“你安排就好。抽屉里应该有菜单,点你喜欢吃的。”

  曹瑞有点担心:“这么晚了,不知还有没有送餐服务了……”

  影视基地的这间酒店最晚接受的客房点餐服务到23点。曹瑞点了餐之后又回到卧房,进门就笑了:“你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做什么?头一回认识么?”

  赵舒权呆呆地直白地说出了心里话:“看你为我忙前忙后、端茶送水的,好像还在做梦一样……”

  曹瑞颔首而笑,带着几分腼腆、几分尴尬:“我确实不会照顾人。以前都是你在照顾我。你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跟我说。”

  顿了顿,少年补充:“这辈子我们在一起,不是为了让你照顾我的。我们既然要成婚,便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伴侣。不会做的事,我会努力去学。”

  赵舒权知道曹瑞的性情,说出口的话就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是下定了决心要去做的事。他也知道曹瑞的少年期过得极为压抑,待人接物甚至有几份卑微。

  可他还是被对方这番要跟自己平平常常过小日子的表白所感动,眼睛发酸又想落泪,怕被人笑话嫌弃,硬生生不敢哭。

  曹瑞走到床边,很自然地坐下。落地灯的光线从背后照过来,少年的表情看不太清楚,唯有眼睛亮亮的,唇角是柔和的笑意。

  赵舒权伸手去摸人的脸,嘴里还嘀咕:“让我摸摸看你是不是真人。我怕不是还在做梦。”

  曹瑞明显被他气笑了,好脾气地让他在脸上一顿乱摸,最后握住了他的手:“你让我说什么好?你是不是整天怕我死了、怕我是个幻影、怕我是你的一场美梦,所以昨天绷不住了?”

  那可不是么?赵舒权鼻子一酸,实在是憋不住,扑过去抱住了人的腰:“怎么能不怕?谁知道把你带回来这件事,会不会触犯什么天条,哪天醒过来,说没就没了?”

  曹瑞沉默片刻,轻声对他说:“其实昨天那场戏,我也入戏了。我是真的恨,但也……真的心里疼。咬你……咬得很疼吧?”

  赵舒权把头埋在曹瑞腰间,被少年微凉的手轻轻抚摸后脑:“一生都是傀儡,被唯一心动过的人背叛、伤害,失去自由被关在后宫充当玩物,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难怪会要寻死了。”

  赵舒权闷声问:“那为什么,他既然拿到了匕首,为什么不杀了陈维嘉为自己报仇?他甚至没有尝试……”

  曹瑞幽幽地说:“真正的帝王,行事不能完全按照本心。倘若陈维嘉也死了,天下必定大乱。事已至此,谢清允愿意把江山百姓托付给陈维嘉。而且他也明白,没有了自己,陈维嘉的帝王心会更加冷硬坚定。”

  赵舒权忽然感到自己脑袋上挨了一巴掌,不重,但感受深刻。

  曹瑞的声音冷清里带着一丝戏谑:“哪里像你这个没出息的。江山任你自取,你竟然不要。”

  赵舒权抱着人不放:“我一个穿越回去的人,哪有那么大的野心。陈维嘉如果真的爱谢清允,绝不会那样伤害他。说来说去,他还是更想要帝王的龙椅。”

  曹瑞的手指沿着赵舒权的脑袋游移,最后落在颈项间的伤口处。

  拍摄的时候虽然用了血包,实际上没有出那么多的血,但曹瑞确实结结实实咬了他一口,留下了又深又整齐的一个牙印,现在仍然肿胀充血、隐隐作痛。

  “遇到你,是我运气好。上辈子,即便我真的听信了谗言要杀你,你是不是也不会怨我什么?”曹瑞轻声说。

  赵舒权沉默片刻,如实回答:“看情况。如果大卫江山牢牢在你手中,你要我死,我甘之如饴。但我决不允许我为你打下的江山落在别人手中。你的权臣,只能有我一个!”

  曹瑞轻声笑了,笑着拍了怕他的头:“所以你穿越一场,就只是为了给我打江山?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让上天如此眷顾啊?”

  “不是。”赵舒权很不要脸地说,“我是为了与你相遇、跟你在一起。”

  他感到曹瑞明显僵了一下。片刻之后,少年拨开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凝视着他的眼睛询问:“我一直想问你,这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