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寄养>第五十章 劣质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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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幸是一种传染病,不幸的人和穷人应该彼此躲开,免得传染得更厉害。——《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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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退掉了学术街的宾馆,登上一辆短途车前往平金的郊区。平金是个好地方,一个好地方的郊外,应该布满别墅或是布满工厂。它正是这样的,经过一片绿油油的小山谷以及树林之后,我到达了平旷、寂寥、天空灰暗的厂房旁的公交站。

  我不可置否地退缩了,这退缩源自于哪,源自恐慌还是源自先前不需担忧的生活条件。我不知道,可能像我极不愿意的那样,我被洁净和懒惰惯坏了。我并不想这样,好像是在屈服。

  我在这里落了脚,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打工——给人组装电子零件。跟很久之前的我没有什么不同,但还是变了。我比之前的自己更疲于应付工作,更怠于处理人际关系。几天下来,我连嘴都没张过,下了班随便煮点什么吃的就搁床上躺着。

  我并没有赚到什么钱,与我想象中,与我从前对比。这笔收入勉强支撑我吃住,事情解决之后回家的路费。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着我,快回家,还要在平金耽误多久呢。

  七天很快过去,我去到医院拿报告,伤情鉴定上写着构成轻微伤。我看不懂,移交到公安机关处,那警察问我,“你现在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伤是那个人打的吗?”我摇摇头,他低下去打字,“他打你的时候是在公共场合,有人看见过吗?”我依旧说没有。

  “那行,我们会想办法调查的,你回去等消息吧。”

  我扒住突出的桌板,“警察,如果找到证据,他会坐牢吗?”他夹着笔的手摆了摆,胸前的徽章时不时折射出反光。“这个……我们不确定的,看你们要不要私下调解,不调解就蹲个十天八天的,还要看态度恶劣与否嘛……”

  太阳很晒,我蹲在局子门口,像要被烤干了。昏昏欲睡之时,思源来到。他的身影随着哒哒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我昂起头,就看见了他的脸,他的下巴,一条隐藏在皮肤下面的墨绿色的青筋。他不比我强大多少,都处在一个尚无能力的年纪。其实我不敢乱走乱去,只敢待在这公安局的附近。我站起来,将兜里的钞票递给他,问他能不能帮我买张回香山的火车票。从去年开始,购买火车票就实行了实名制。我的身份证不在身边,补办的话,要有户口本,回香山后,可以问母亲要。

  思源没接过钱,他擦去鼻尖的汗水,对我说,前几天说话太冲动了,我怎么敢相信在你身上会发生这种事呢?我是不是成为了那个第二次伤害你的人,我真的很抱歉。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热。他说,过几天吧,我课程快结束了,我那时候和你一起回香山吧好不好。我们不是还要等证据吗?

  而我知道的,哪里还会有什么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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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源的同学在校外短租了公寓,可以让我们暂住到期末考完。

  我无所事事地吸完汤面,看思源安床单。一扬一套,细小的灰尘在透进来的阳光里飘荡,他掖在下衣的衬衫露出角来,光洁的手臂被阳光照得一片亮白。像电视画面一样在我面前频闪着。

  我上前去抱住他,才觉得真实地踏在地板上。

  窗外是鸣笛不断的马路,我侧过头去闭上眼睛,感受到温暖的阳光铺在脸上。他握住我的手,牵引我到床上躺下。我睁眼看他,他就笑笑,“累了就睡一会。”

  他起身拿了本书,又接着趴下,托着腮,很伤颈椎地看起来。我直勾勾地盯着他,只换来他偶尔的一侧视,一个小小的凹陷的酒窝。

  “思源,你还愿意吻我吗?”我问道。他似乎是惊诧,眼睛睁大了一些,然后一张脸由缓转急地碰在我的脸上。“啵叽”一声,又或许是“啪叽”一声,总之,像是肥皂泡泡爆破的声音。

  我忘记了,他在那之后说了一句什么。

  我是在《reality》这首歌的伴奏中醒来的,昏昏沉沉,身边只遗留那本《医学微生物》。又躺了一会儿,思源提着两盒饭菜打开门。

  我什么都听不见,幻想,只幻想。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思源依旧如常地走进来,他还喜欢在夏天的傍晚拎回来一瓶插上吸管的碳酸饮料,在冬天的午后,邀请我共享冷到刺骨的冰淇淋。我们每一天都只剩下一个问题,“你想吃什么?”,而不是,“你还愿意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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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想象中也是个近视眼。

  记忆中的思源离我大约三十米的距离,我在上坡高处,他在上坡低处。我看不清他,也不能清晰地想起他的模样。

  那位姓郑的女医生说,我存在记忆紊乱的状况,并且伴随着一定程度上的意识分离。

  吃了很多的药,导致我没办法分辨这是待在医院的第几个月。我思考着,这跟坐牢相比,究竟哪一个更痛苦。我只知道,我本应该有个广阔的世界。

  现状无法再跟思源联系起来,我再也没见过思源。

  我出院的时候,他们说是三个月过去了。外面很晒,我穿了一件灰色的短袖,露出一对被病号服遮得死白死白的小臂。

  我的表哥带我去了他家。他家的庭院有一个男人,正在绑紧一条晾衣绳,将还在滴水的衣服往上挂。

  表哥停下脚步,回过头问我在看什么。我指给他,“他在干什么,学洛丽塔吗?”

  “你在说什么?快走吧。”他不懂我的幽默。

  晚上吃完饭过后,我走出庭院。那男人也在,他在将固定住衣物的夹子拆下来。看见我,他貌似有点不高兴。

  我问他,“家里没有洗衣机吗?”

  他一把抱起晾衣绳上的所有衣服,很是敷衍道,“坏了。”匆匆离开。

  于是我开始发愁,今晚该怎么换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