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寄养>第四十三章 幽默的大多数。

  108、

  我大概在十八九岁才知道幽默原来是一种掩饰情绪的消极做法。那时我刚开始读王小波,刚开始频繁接触身边的人。

  有这么一位同学,他是十分优秀,十分有趣的一个人。我忘记了是因为什么跟他慢慢接触起来,熟悉之后,我几乎就见不到他有趣的一面了。似乎是那一面,仅生人可见。

  再后来,他偶尔兴起的幽默,多半是一些令人不适的调侃,简直可比伤人的利器。

  随之他向我倾吐焦虑,来来去去的不安。我听完,总是觉得难以回复,我无法对他人的痛苦共情。他最终停止了与人交谈这些,也停止了与我的交往。我之后见他,都是他在与别人开玩笑的场景。每一个场景,他都喜笑颜开。

  我做不到像他那样,做一个有趣幽默的人,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当我讲笑话,他们就静默一片,当然,我的笑话连自己都逗乐不了。

  不过,我身边的人对我保持沉默,是一件无比正常的事了。

  第一个学期,周一到周五都是满课的,一直上到六点钟下课。我总浑浑噩噩,借一本书从上课看到下课,再慢悠悠地出校门。

  边度的电话会在六点十分准点打来,敦促我快点回去。

  我无法克制这突如其来的懒散,我只是觉得好像再做什么,再努力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了,于是只想要痛快点,轻松些。

  在楼下再闲逛到六点半再上去吧。

  在楼下再闲逛到七点钟再上去吧。

  衣兜里的手机响个不停。乃至见到一面墙就想撞上去,乃至看到一滩水就想淹死自己。

  我登上电梯,再打开房门,边度蹲在地上流眼泪。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要逼他。

  我一面觉得他荒唐,一面想到八九岁的他。想到那个短暂跟我住了一个月,跟现在比尚能称作友善的他,

  他跟姑姑打完电话就要哭上一次,哭着不想住在这破房子里,不想跟这些人在一起。他勉强是个好哥哥,我铭记着他时不时的小恩小惠,换言之,我十六岁之前还是坚信他能变回那个刻薄的好哥哥的。

  现在他哭么,我只感到活该。

  他是那只引导方向的领头羊,多少穷凶极恶的人跟随着他,跟随着他攻击那个孤立无援的我。他怎么还有脸哭,怎么还有脸反过来责怪我逼迫他。

  我气得直发抖,而他落了几滴鳄鱼眼泪,又猛然收起了那副嘴脸。再继续说下去,就只能吵架。

  又说了几句忍让之类的狗屁话,他走到阳台关上门吸起了烟。

  争吵连续不断,我在大年三十跑出了那户房子。

  身无分文,我徒步走回学校,预备在宿舍睡上一觉。遇上了那位同学,他正要出校门,我们擦肩而过,谁也没跟谁打招呼。

  我潜意识中感受到某些东西正在快速地流失。

  我独自一人躺在宿舍的床上。这天很冷,冷得如同高三痛哭的那个晚上。我来回按压着手机上的按键,数独游戏重新输入了无数个数字,困意它还是不想找上门来。外面忽然传来“迸迸”的声音,是有人在偷偷放烟花。

  我打通了那个电话。

  109、

  要说我懦弱,我想大抵是这样的。

  或者用更明确的词来形容我————曲意逢迎,蝇营狗苟。一边如此活着,还要说着我并不想这样的话。不是没有办法解脱的,不是吗?大不了就什么都不要了,一切重新来过,破罐破摔,鱼死网破吧。

  跟班长通着电话,我有一瞬间是那么想过的。

  恍惚中,电话那头的班长说,“后天一起去水库烧烤吗?”平淡又异常吸引,“思源也去哦,我们一帮人好久没聚过了。”

  我细细咀嚼他话里的每一个字,这样的邀请算是一种重视么。铁架床历史悠久,手指轻轻一捏,就沾上一指腹的油漆屑。呼吸打得手腕冰冷了,我才狠得下心拒绝,狠着心不让自己快乐。

  “我还在学校,估计不回家了。”

  “为什么啊?”

  “没抢到票。”

  “哦,也是,思源也说差点没抢着票。”

  我盼望着他再说多点,而他就此停住了,电话嘟嘟嘟地响了几声,是边度在打来。嘟嘟声背后,班长又问了些平金的趣地,说着要睡了,等我回去再约的话。

  感到有点失望了,知道思源过得挺好,又觉得应当知足了。不期盼再见到思源了,最好让他认为我也过得很好,最好让他认为我也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真自以为是啊。我捂着脸,手机铃铃铃响个不停。其实思源根本没那么喜欢我。

  我想我终于认识到了这块黑色物件的真正用途,它可以联通任何希望。

  当我预备将这台不断叫嚷的机器关掉时,一条短信弹出来,上面如此威胁道:再不滚回来,明天就通知学校退学。

  这条短信之后,一切都偃旗息鼓了。铃声亦不再响起,我想是在等待妥协或是等待判刑。

  凭什么?我总是不自觉地要发问,重复一遍一遍没有意义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你他妈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凭什么要妥协啊。

  你可真厉害。

  碾着屏幕的手颤得慌,点错了好几个数字,去回电话。

  不是紧张,不是慌张,只是纯粹的手抖。

  “你刚跟谁打那么久电话?”那头的声音喑喑哑哑。

  “我在宿舍,没钱了,明天再回去。”

  他似乎是笑了,噗地一下,还带着刺人的嘲弄,“你怎么滚出去的,就怎么给我滚回来。打那么久电话找靠山?有人理你吗何鹄?一点钟再不回到家,你那破书就别读了。”

  蝇营狗苟是有条件的,仰仗别人,依赖别人给予的资源就是这个下场。瞬息万变呐,原本有的,最终都会沦为无。

  那就不读了。早就没有意义了。

  我挂掉电话,安逸地躺回松软的枕头上。不读书了,明天就可以回香山吧。回去继承母亲小小的便利店,然后每天晚上睡在店里,等思源来找我。

  我想跟他好好谈一次恋爱,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告诉他,我有多喜欢他。

  手机又吵嚷起来。

  我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大字,边框处的时间跳动至十二点四十六分。我接起来,边度比铃声还要吵闹,叫道:“出来,我在你们学校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