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予从漆黑的教学楼走出来, 指尖还沾着湿气,这个点教学区基本没什么人,灯光黯淡, 前坪的花坛里种着桂花树,树上缠绕着亮闪闪的小串灯, 芬芳的桂花香飘散在校园里,抚平了姜时予胸口那股恶心。

  姜时予走到花坛边上坐下, 从布包里拿纸巾,翻了一会发现没有,才想起下午的时候有个女孩找他借纸巾, 他把仅剩那包给出去了。

  刚洗完的双手还沾着水珠, 随便乱放容易弄湿衣服或者碰脏手, 等沈戾在桂花树下找到姜时予时,他坐在树下夹着两只胳膊, 双手摊开朝下,像只撑开短短翅膀的小企鹅。

  他走过去,走到姜时予面前,姜时予抬头看了一眼, 没什么表情又低下头,继续晾他那两只翅膀。

  “夹着手做什么?”沈戾问。

  姜时予心里不舒服,哼哼唧唧的声音闷闷的回答他, “手上有水,晾干。”

  沈戾有时候觉得姜时予的脑子和他们的不一样,呆的可爱,每次看到他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 沈戾就觉得胸口柔软,很想摸摸姜时予的脸。

  沈戾在他旁边坐下, 姜时予飞快的往旁边挪了一下,隔开了两人距离,却又没隔太开,也就一个拳头。

  沈戾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拆开一张,拉住他的小翅膀,一点一点仔细的擦干。

  姜时予没忍住,转过头去看,沈戾比他高很多,即便低着头也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眉眼低垂,收起来那些桀骜懒散的模样,认真仔细给他擦手指,指尖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一小串电流从掌心沿着血管窜向心脏,姜时予忽然觉得眼热。

  擦完手,沈戾又要去看他肩膀,姜时予扭过身体,躲了一下,不想让他碰。

  沈戾看他抿着嘴倔强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问他,“生气了?”

  姜时予眼睛瞪圆,像只凶狠的小猫,“什么意思?你是在怪我?是他先说我的。”

  夜色中,沈戾的声音低沉的像大提琴,不急不缓,“你不是泼了他冷水。”

  姜时予噌的一下就站起来,盯着沈戾的眼睛看,脸色比刚才在烧烤摊还难看,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是,我泼了,你心疼了?要替你特地喊过来的人找场子吗?你要泼我吗?”

  姜时予像只应激的小猫,浑身的猫都炸起来,一碰就要伸爪子挠人。

  沈戾看他脸上变化的神色,发现这人还是乖乖听话的时候比较可爱,当然现在张牙舞爪的样子也可爱,只是生气的小猫比较难搞定。

  沈戾也站起来,两人之间巨大的体型差让姜时予凶巴巴的气势弱了不少,沈戾弯腰侧过头,嘴唇贴着姜时予的耳朵,声线低缓。

  “姜时予,你是只养不熟的猫崽吧。”

  刚才还挥舞着爪子的姜时予被突然靠近的距离弄得头晕脸红,他强装镇定,“你不要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

  “首先,人不是我叫来的,我也不认识他们,其次,刚才你泼水的时候,站在你这边的人好像是我吧。”

  “我居然都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对面这么多人你就敢泼人脸上水,要不是我及时过来,你准备怎么办,嗯?站着不动挨打吗?”

  姜时予不知道,沈戾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粉头发抬手要去打姜时予时,那一刻他瞳孔骤缩呼吸一窒,他想拎着姜时予的耳朵问他是不是傻,不知道躲开吗,又想弄断粉头发的手,居然敢去打姜时予。

  姜时予想反驳,他才不傻,怎么会任人打自己,他算计好了,手挥过来那一刻他就蹲下然后趁对方不注意,狠狠推一把,转身就跑。

  还没等他开口,下颚就被人掐住,所有声音堵在喉咙里。

  比起暑假那两个月,姜时予脸上长了些肉,虎口锁住下巴时,脸颊上的软肉从虎口溢出来,像奶白的乳酪从掌心流出来。

  沈戾眼神黑的深沉,盯着那张漂亮稚嫩的脸,胸口一股无名火却无处发泄。

  他早知道姜时予对自己来说是不一样的,从病床上醒来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不一样,否则不会总是不经意间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关注他每天的点滴,但沈戾失忆了,他忘了自己和姜时予曾经的一切,所以这股莫名的情绪没办法给他定义,每次折磨的沈戾不上不下,看到姜时予就有种拿他无可奈何的烦闷,又控制不住接近。

  “姜时予,你真行。”

  松开桎梏的手,沈戾回到花坛边又坐下,姜时予站在原地垂眸不知道想什么,过了一会也挨着花坛边坐下,夏夜的晚风带着桂花香气,吹散了那些不愉快的心情。

  “是他占了我的位置,还说我......”姜时予长长的睫毛委屈的垂落,声音也闷闷的,“说我靠姿色和身世住进你家,勾引你。”

  姜时予从小性格就软乎的不行,李木子说过就算把姜时予像面团一样揉来揉去他都不会生气还会冲别人笑,今天他会这样大动干戈,是因为粉头发碰到他的底线。

  提及他的身世过往,还说自己靠博取同情住到沈家勾引沈戾,他不想忍也不能忍。

  “话说八道。”

  沈戾出声打断他,带着怒气。

  “不要听他瞎说。”

  姜时予覆下的睫毛柔软的像鸦羽,一颤一颤的抖动连带拨动着沈戾的心。

  “可是有句话他没说错,他说你忘了我,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沈戾有种回到刚才烧烤摊的冲动,真要给那粉头发两巴掌,让他重新组织一次语言。

  一场烧烤最后落得不欢而散,那之后,沈戾和姜时予之间关系变得不冷不热,在寝室也没有过分的动作,好像之前信誓旦旦说要和沈戾重新开始的决定姜时予已经抛在脑后。

  李木子问过他几次两人之间的情况,姜时予只是摇头,说最近有钢琴比赛,他心思都放在比赛上,暂时没去想俩人之间的问题。

  事实虽然不是完全像他说的那样,也大差不差,姜时予开学时候报名了“星海杯”全国钢琴比赛,他的老师认为他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去更大的舞台弹奏,如果可以拿到好成绩的话,对他以后钢琴方面的深造也有帮助。

  专心准备比赛忙于练习钢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姜时予想整理一下自己心态,沈戾失忆后,他自己的情绪就没有真正放松下来过,总是被沈戾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牵动,他是想找回沈戾丢失的记忆,但姜时予觉得,这样下去,不仅找不回两人之间的回忆,自己也会陷入情绪的沼泽,对两个人都不好,所以他想冷静几天,好好平复一下心情。

  傍晚,落日裹挟着晚霞像被打翻的颜料盘,火红绚丽的橘黄色晕染在天边,飞鸟盘旋在天际,校园广播悠长的旋律充斥着学校每个角落。

  钢琴教室里,一个纤瘦挺拔的少年坐在钢琴前,洁白光滑的丝质衬衫将他背影衬的格外气质出尘,悠美缓长的旋律从指尖滑出,少年沉浸在钢琴曲中,白净如葱的十指弹跳在黑白键上,谱出动听的曲目。

  门外,高大俊朗的男生斜靠在窗户边,出神的盯着教室里那个少年的背影,沈戾出身豪门,从小接触的东西无一不是顶尖华丽的,可惜大少爷是个混不吝,不爱附庸风雅的那一套,就爱骑马射箭跆拳道这一类野蛮的运动,他从不是个会耐着性子去听一场钢琴演奏的人,更别提盯着别人练习弹奏钢琴曲目。

  可现在他却站在门口像个偷窥者,听得啧啧有味,那些听不懂的音符经过姜时予手下弹奏变得悦耳动听,激昂饱满的情绪能让人带入其中,体会一首曲子中包含的感情。

  抛开丢失的记忆来说,这是沈戾第一次听和看姜时予谈钢琴,和平时那个软乎乎的小病秧子不同,坐在钢琴前的姜时予像完全换了一个人,单薄的背脊挺直,夕阳从窗台落在他的发丝上,橘色的光芒中,手指飞舞在琴键上,像水晶球中漂亮的小王子,矜贵又疏离。

  沈戾感觉一股热流从胸口渗出,沿着四肢百骸蔓延,一股陌生的情绪在他心中肆虐,深邃的黑眸中,只看得见钢琴教室那个少年的身影。

  教室里本来只有姜时予一个人弹,没过多久另一个男生从门口走进去,坐在姜时予旁边,两人四手联弹,一样的曲目,在沈戾耳朵里却已经没那么好听了。

  他盯着两人靠坐在一起的背影,觉得刺眼,好在没弹多久,两人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走到门口时,那个男生发现靠在走廊的沈戾。

  “你是谁?站在这里做什么。”

  姜时予还在锁门听到声音转过头,撞见沈戾望过来的视线,姜时予目光闪烁一瞬,划过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别的情绪。

  沈戾站直身体,他下完训练就过来了,澡都没洗,一身训练服,斜跨着运动包,人高马大一个,看起来不好接近的样子。

  沈戾抬抬下巴朝姜时予方向,语气散漫,“呐,我找他。”

  男生皱眉,以为姜时予惹到什么麻烦,刚要说什么就被姜时予走上前打断,“他是我室友。”

  男生一脸不相信,音乐系有这么高大健硕的学生吗?

  姜时予不愿多说什么,和男生道了再见,便拉着沈戾离开了。

  下楼梯的时候,沈戾走在姜时予后面,他忽然开口道,“和你弹琴那个男生看起来挺不放心你跟我走的。”

  姜时予站在矮一截的台阶上,转头看向沈戾,忽的眼睛眯起,勾出笑眼,“是哦,毕竟你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