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亲手打造的武器钉死,男人高大的身躯直直往后倒下。

  他似一座山倒塌之后再无声息,血泊在他身下凝聚,流到了杜季青脚边。

  一身黑的男人苍白病态,嘴唇紧紧抿着,已经没有了鼻息。杜季青蹲在他身前,伸出手去试探。

  短暂的死寂如坠深渊,要命的窒息感层层叠叠袭上心头,无数次原以为自己会死去,然而过不了多久,骤停的心跳慢慢复苏,随之而来的是体温攀升,意识一回归,刃就抓住了狐人的手。

  他心知杜季青是有意激怒他套取更多的话,便大喘气发出低哑的笑声:“你终于肯动手杀死我了,但是你杀不死我的,谁都杀不死。你的故作善良始终无用,不过如毒-药慢性自杀罢了,杜季青,我与饮月的恩怨尚未勾销,所以你也不要插手,否则我连你一块杀。”

  好重的杀气。

  杜季青今日不同往日是个只会害怕发抖的小狐狸,他笑出眯眯眼:“好啊,我倒要看你怎么杀我。你的剑招跟镜流有七八分相似,肯定不是她教你的,而是你自己学到的。应星,你的学习能力一直都很强,可惜你没有慧根,也无法跟我学习法术。”

  刃压抑着愤怒抓紧他的手,低喝道:“你很自豪?别以为隔岸观火就能够不烧身,白珩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哈,应该是在跟哪个男人滚床单吧?”

  杜季青一点都不气,反而还笑着问他:“你是吃醋了吗?吃醋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七百年前,对了,我是不是还欠你一天约会?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哼!”刃拍开他的手扭过头,“少假惺惺的了杜季青,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么?你这个喜欢玩弄别人感情的——”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词汇,一向不擅长骂人的星核猎手流露些许纯情模样。

  他气恼地抽离武器,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像是为无论下过多少次决心仍对杜季青狠不下心的自己而罢休。

  杜季青拉住他的手,狐人的手细腻温软,他身上又带着近乎是刻进骨子里的媚香,瞬间就把刃带回遥远的以前,他还是个小小的学徒,整天忙碌着钻研深奥的装备技术,头一次听到杜季青的名声,他还不以为然,后来见到了人,瞬间沦陷进去。

  这么多年,他没有多大变化,人看着是正常许多,就是不知道……

  “走吧阿刃,这条商业街还有许多摊子,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狐人笑得很开心,扯着不情不愿的刃往前走。

  虽说是他请客,真到结账的时候却听他说:“麻烦把账记到将军府上,我忘记带玉兆了,诶嘿。”

  杜季青知道刃不仅不带手机,也不带钱,所以识趣没问他。

  “来,这串烤肉是你的,有点烫。吹吹再吃。”

  刃暴露在明晃晃的路灯下还有点不习惯,而暗处的云骑蠢蠢欲动,却都没有上前抓他。这是景元默许的。

  至于杜季青,这傻狐狸真是有违狐人一族的生性狡猾,只懂得吃喝玩乐,如果真恢复记忆,那必然不会就这么坦然跟他“约会”,杜季青也不亏欠他什么,是刃一味觉得自己被辜负了而已。

  杜季青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刃搞不懂,也不想懂。他沉默撸串,杜季青没话找话:“你说说,如果魔阴身长久不吃东西,会饿死吗?”

  “你的话很多。”

  “我也觉得,但是我的朋友很少,为了不让我口齿不清,我有时候会自己跟自己说话,你就当我自言自语吧。”

  刃觉得手上的肉串再香也没味道了,他问:“你是在跟我卖惨吗,杜季青?”

  杜季青不好意思笑了笑,嘴巴吃得油晶晶的,他用纸擦拭,抬头看着广阔幽深的黑夜,说:“星海那么大,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

  刃抱剑不吭声,他站在杜季青身后像一尊凶神恶煞的门神。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环胸的手放下。

  杜季青说:“你也要走了吗?走吧走吧,都走吧,反正也这里留不住你。”他话语说得忧愁,如果有酒在手说不定得闷一大口。

  刃的身影消失在阴影里。

  又恢复孑然一身状态的杜季青幽幽叹气,他想起了白珩载着应星到处飞的时候,虽然是回忆的梦境,其实跟历史也相差无几。

  “如果能够沉醉梦中,谁又愿意醒过来呢?”

  没过多久,刃带着两壶酒回来。

  杜季青很惊讶:“你从哪弄来的?该不会是偷的吧?”

  “没人看管,自然就是无主的东西。”

  “跟偷有什么区别!”

  二人坐上房顶对月斟酌,什么也没说,就默默喝酒,喝完后各自分别,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永别。

  将军府的灯火如白昼亮堂,杜季青醉醺醺回来,刚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开灯,他瞬间被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之中。景元没有穿战斗用的软甲披风,而是一身黑色长袍,也没有里三层外三层包得紧实,慷慨袒露着一小片胸膛,被腰封裹住的腰精瘦有力,紧紧贴着杜季青。

  “干嘛干嘛?”杜季青浑身躁意,热得鼻尖全是汗,他的手撑在景元肩膀,对上他如狼虎般的幽幽目光,他的金瞳本就亮的可怕,特别是在夜里,两盏灯笼一样摄人心魂。

  景元像朔雪一样舔舔杜季青的唇,尝到了微甜的酒液,“你醉了。”

  “是有点,我想睡觉。”身高差让杜季青的头耷拉在景元肩膀,“抱我回床上去。”

  “你见过了他。”

  杜季青摸摸他一头乱毛的脑袋:“听着有点酸,我只是不想给他留下遗憾而已,或者说,是给我留下遗憾,不然我会一直记得这件事。我的心里一直只有你,亲爱的,今天很累了吧,早点睡。”

  “好,早点睡。”

  嘴上说着早睡的男人动作没停下,把杜季青放到床上,还很贴心替他宽衣,宽着宽着就不对劲了,他又不裸睡,怎么全脱没了?

  “景元!”杜季青醒酒了。

  “嗯,我在。”景元吻了吻他额头的花钿,想更进一步时尾巴已经缠上他的手臂,“这么喜欢我?”

  “谁喜欢你了?赶紧让开,别妨碍我休息。”

  “你这里可不是这么说的,身体倒是诚实。”

  “你——”杜季青说不过他,索性就变成了一只袖珍小白狐,挑着狭长的狐狸眼幸灾乐祸。

  “你啊你……”景元无奈了,把八尾小狐狸往怀里一揣,不许它蹬腿逃走,“睡吧,就不信你明早还是这个小模样。”

  景元抱得太紧,小狐狸怎么挠他都没辙,折腾累了就睡过去,后半夜悄悄幻化人形,睡得十分安分,任由景元怎么把玩都不醒。

  许久都没见杜季青这么安详入眠,静谧的睡颜一直看不够。景元私心想着时间能再慢一点,又想快一点解决药王秘传安定罗浮,好专心治疗他的病。

  感受到怀中狐人每次熟睡都渐凉的体温,景元更心如刀割,熟练脱去衣物给他暖身体,连带自己都给冻着了。

  好不容易挨过大天亮,景元喊道:“小懒虫,该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杜季青赖床,怎么都叫不起来,景元只能用别样的方式叫醒他。

  被一阵阵痒意挠醒,杜季青勉勉强强睁开眼,乍然一看到景元的脸反射条件甩出手,景元正专注做自己的事,猝不及防一巴掌给他打懵了。

  “你、你在干什么!”狐人的长腿以一种难言的姿势被抬得很高,方便景元在刻作画。

  “别动嘛夫人,很快就画好了。”景元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他目不转睛,握笔的手很稳,奇怪材质做成的墨汁还有种馥郁的馨香,是杜季青从未闻过的味道。

  从他的角度什么都看到了,杜季青羞愤欲死,尾巴都抗议得乱摆,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乱玉每次苦苦去压制发情期时,都会给自己抓出累累伤痕来,偏就是这里没办法愈合,所以我就给你画刺青。这种特殊的汁液能够止血止痛,还有我很喜欢的味道。”

  狐人仍是气愤模样,恨不得抬腿踹开他,含恨道:“好歹给我穿条裤子啊混蛋!”

  景元凑过来问他生气撅起来的唇,窃笑说:“穿了我还怎么画?而且这样就很好看,不用穿。乱玉以前穿着清凉,喜欢露胳膊露腿的,不像现在,富有而吝啬。”

  将军目光幽怨,似在谴责狐人的不作为,杜季青气笑,垫着枕头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说得好像我多露一个胳膊给别人看你就乐意似的,你露我就露,一个做个造福仙舟的活菩萨如何?”

  “乱玉嘴皮子越来越厉害了。”

  “那是,这嘴上功夫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景元目光掺杂了别样的情愫,盯得杜季青自知说错了话,他偏头看了眼大腿上的图案,问:“你在画什么?”

  “朔雪。”

  杜季青惊讶睁大眼眸。

  景元以淡然的口吻说:“可惜凡物再有灵性也始终是凡物,不过它能够为了你而牺牲,也算是达成所愿。”

  “什么?”

  “在四五百年前你闭关修炼的时候,我正忙着四处征战,多少云骑护卫更迭,唯有它能够寸步不离守候在你的洞府之外,我有你传信速归,才能赶得上见它的最后一面。”

  那时候的杜季青已经被丰饶侵蚀得越发年轻艳丽,拒绝与他人沟通的冷脸始终带着淡淡的烦忧,一遍又一遍重复说着为什么留不住白珩。

  沉浸在流光忆庭新科技的“美梦”之中,杜季青都快忘记了时间的流向,他因心悸而首次踏出门外,看到苍老得走路都疲软的雪白狮子,果断拨通了景元的电话。

  “景元,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