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羽尘感觉自己就像是附在冰狩翼身上的魂魄,不能影响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却可以看着他行动,听着他说话,感受着他所有的情绪。

  在这个梦境一般的回忆里,时光流转得飞快。冰狩翼把小苏万融带回到自己的住所,也就是风启源那里。

  苏万融住了没多久就对冰狩翼说:“师尊,师祖好像并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

  冰狩翼恍然大悟,原来“不喜欢”就是指的风启源对自己的那种态度,那么“喜欢”就是与之相反的态度。

  苏万融又说:“师尊,既然师祖讨厌我们。不如我们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冰狩翼望着苏万融,这少年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有主意。

  “师伯、师姑他们都独立出去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创立自己的门派呢?”

  “创立自己的门派。”冰狩翼认真地考虑着徒弟的建议。

  “对。”少年继续给师尊出主意,“师尊是冰灵根,我们这个门派就叫冰灵派!”

  冰狩翼也忍不住憧憬:有了自己的门派,再也不用看师尊的脸色,受大师兄的气,还有许多像大徒弟这样的弟子“喜欢”自己。

  这个他想象出来的美好未来在向他招手,冰狩翼难抵诱惑,答应了。

  接下来,冰狩翼掏出多年积蓄,苏万融用这笔钱找场地,购建材,请人工,写招徒告示,忙碌起来。

  冰狩翼的钱都是他替人捉妖除祟,积攒起来的赏金,他虽然消灭了不少妖邪,但因为不善社交,并没有在外闯出什么名号。

  冰灵派的招徒告示贴了几天了,也没有人上门拜师。

  冰狩翼闷闷不乐地坐在房间里,苏万融和师尊相处久了,能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分辨出他的情绪:如果他的表情淡淡的,那就是心情不错;如果他蹙眉抿唇,那就是不高兴了。

  “师尊,我替你找徒弟去!”苏万融说完就出门了,没过一会就领了几个小叫花子回来,“师尊,他们都是有灵根,但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我问他们愿不愿意给您当徒弟,他们都愿意。”

  其实是苏万融对几个小叫花子说,拜了师尊,就有饭吃。

  冰狩翼的眉头舒展开,他站起来,然后自己也出门去找了一些有灵根的流浪儿。

  风展听说冰狩翼专收要饭的当徒弟,就跑来嘲笑他:“你傻不傻?这些小叫花子不能给你带来任何收益,还要靠你养着。哪像我,收的都是名门子弟,有钱人家的孩子,光是学费就够我再开几家门派了。”

  冰狩翼却说:“我养就我养。”然后他就出门去了,每天都要接好几单除祟的任务,因为他大杀四方,倒是将自己的名声闯出去了,也有一些富人慕名上门,将自己的孩子送来拜师。

  冰灵派的弟子越多,冰狩翼心里越高兴,虽然他看起来,永远是一副不高兴的脸。

  师尊高兴了,首席大弟子却不高兴了,他一边帮师尊的后背上药,一边说:“师尊,你每次除祟归来,都带着一身伤,你就不能少做点任务吗?”

  冰狩翼摇了摇头:“不行,人多,要吃饭。”

  苏万融望着师尊肩背上被妖魔抓出来的恐怖伤痕,眼圈红了:“师尊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师尊,要不我们别收那么多弟子了。”

  冰狩翼摇了摇头:“徒弟多,开心。”

  他说完就转过身,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大徒弟的心口:“不心疼。”

  苏万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师尊虽然修为了得,本领高强,但在感情上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表达自己的情绪常常一个字一个词地往外蹦。

  “要不这样吧!我帮师尊去挣钱,师尊在门派里教导弟子。”之前冰狩翼降妖除魔的时候,都是苏万融教那些新入门的小弟子基本功。

  冰狩翼忙道:“会受伤!”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会心疼。”

  苏万融乐了:“没事,我会挑自己能搞定的小妖小怪去打,而且,我还有其他的方式赚钱,不比降妖除魔赚的少。”

  “真的?”冰狩翼看着他的眼睛,想看看他是否撒谎。

  “真的。”苏万融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小耳濡目染,从叔伯父兄那里学到些经营的本领,自己虽然没有本金做生意,却可以出谋划策指导别人。

  从那以后,这对师徒就换过来,徒弟在外面挣钱,师尊在家教课。

  冰狩翼关于教导徒弟的所有经验都是从风启源那里学来的,他按照风启源对自己的教育方式,教育学生。

  这样一教,那些弟子们都叫苦不迭,但碍于他是师尊,没人敢当面提意见。富人家的孩子吃不了苦,纷纷给家里写信,让父母把他们接下山,这些父母接走孩子时,往往要给冰狩翼几个狠狠的眼色。

  有一次冰狩翼听到一个家长说:“不会教就别教!”

  冰狩翼很困惑:明明自己的师尊就是这样教导自己的。

  他想不明白,打算去找其他的弟子当面问清楚。

  哪知他来到弟子们的房间外,却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你们说,咱们的师尊是不是有点毛病?”

  “肯定啊!我做错了,他打,做对了,他还打!他根本就是一个坏人!”

  “而且他从来不笑,你们谁看过他笑了?搞不好他还是一个怪胎!”

  “我们真倒霉,怎么摊上这么一个怪胎当师尊?”

  ……

  冰狩翼在门外听得手脚冰凉,虽然他本身体温就低。

  他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力气像被抽干了,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坏人”、“怪胎”这些词一直在他脑子里转,这类词他以前听过,师尊和风展说过,梦里的爹娘说过,现在连自己的徒弟都这么说……

  苏万融回来了,他摇着一袋子钱,喜气洋洋地说:“师尊,你猜猜,我今天帮人指点生意,赚了多少?”

  冰狩翼却不说话,苏万融放下钱袋子,凑过来:“师尊怎么了?不高兴吗?”

  少年追问了好几句,冰狩翼才问:“我是怪胎、坏人吗?”

  苏万融愣了愣:“师尊怎能这样想自己?师尊当然不是怪胎和坏人。”

  “那我是什么?”冰狩翼想起那对男女对自己的定义,“我是天生坏种吗?”

  苏万融马上说:“当然不是,师尊是好人!”

  自娘亲过世后,冰狩翼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好”这个字眼形容自己。

  苏万融看他似乎不相信,就拉住他的手,认真地说:“师尊是那种好到可以羽化飞升的好人。”

  冰狩翼想起阿娘曾经说过,一直做好事,积攒够了功德,就会有福报,绝世好人可以羽化飞升。

  他又高兴起来,回握了一下徒弟的手,好像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奋斗目标。

  冰狩翼还是像以前那样教导弟子,不过他减轻了体罚,只保留了戒尺,除此之外,还罚弟子们抄写《孝经》或门规。

  白驹过隙,很快苏万融长成了十六岁的小伙子,他不仅修为在同辈人中属于佼佼者,容貌更是出落得一表人才,各方面的能力都出类拔萃,在人际交往中秉承了大家族的优良传统,礼貌有加,进退有度,其他门派的师长都很喜欢他,有心为他做媒。

  水流派掌门水伊芳找上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冰狩翼说:“师弟,你这个徒儿也大了,不如把我门下的女弟子说给他一个做道侣?”

  偏巧苏万融给师尊送茶,听见了,他连忙对水伊芳说:“师姑,我只想一心修道,并不想考虑个人之事。”

  水伊芳看他耳根子红了,逗他:“有了道侣,你和她一起修道,不就行了?”

  苏万融急得面红,求救似的看向冰狩翼:“我我我现在还不想娶妻,只想侍奉师尊,陪在师尊身边!师尊,你说是不是?”

  冰狩翼望着徒弟:“是。”

  水伊芳说:“好好好,我知道你想向你师尊学习,早日修成正果。我不打趣你了。”

  苏万融放下茶,就走了。水伊芳有些好奇地问冰狩翼:“师弟,你自己也老大不小的了,为什么不考虑着给自己找一个道侣?”

  冰狩翼觉得他的目标是早日修炼成神,羽化飞升:“道侣有什么好的?我有徒弟就够了。”

  水伊芳直摇头:“徒弟早晚要离开你,自立门户的啊,但是道侣不一样,会一辈子陪着你。”

  冰狩翼不吭声了,他陷入了沉思:徒弟早晚会离开,道侣会陪一辈子……

  水伊芳看他久久不说话,知道她这个师弟性子冷清,自觉无趣便告辞了。

  冰狩翼却像着了魔一样,还在想那个问题:道侣才能陪自己一辈子……刚才大徒弟说,想陪在我身边……

  冰狩翼琢磨了几天,以为自己想明白了,他鬼使神差地唤来大徒弟:“融儿,为师有一句话想问你。”

  苏万融笑容满面:“师尊想问什么?”

  冰狩翼僵着一张脸:“你想不想当为师的道侣?”

  苏万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师尊,你说什么?”

  冰狩翼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一遍:“为师不想当你的师尊了,想当你的道侣。”

  苏万融表情难看:“师尊,请自重。”

  冰狩翼愣住了:大徒弟那是什么表情?他从来不曾对自己露出过这种表情。

  他突然就生气了:“你答不答应?”

  苏万融也不高兴:“这事还能强迫的吗?”

  两人鸡同鸭讲地吵了起来,苏万融一秒都不想在师尊的房间里呆了,他逃出了对方的房间。

  从那以后,原本喜欢对师尊嘘寒问暖的大徒弟,开始对师尊刻意保持距离。

  冰狩翼苦闷地想:明明是他自己说,想陪在我身边,怎么就变了呢?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冰狩翼不知道该请教谁,就找出话本来看,想从中学习讨好别人的手段。只是他毫无经验,只能笨拙地模仿,常常弄得苏万融尴尬无比,下不来台。

  冰灵派中一个爱慕苏万融的女弟子看出了苗头不对,忍不住问:“大师兄,师尊是不是对你,有点那个意思啊?”

  苏万融涨红了脸:“不要胡说,师尊是男子,我也是男子,怎么可能有那种意思?!”

  女弟子假装给苏万融出主意:“不如大师兄跟我冒充一对情侣,不管师尊有没有那个意思,都会知难而退。”

  她哪里知道,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被身后的师尊听了一个正着。

  冰狩翼拿着戒尺就过来了,任凭女弟子如何道歉和求饶,还是对着她的手心狠狠打下去。

  最后还是苏万融一把抢下戒尺:“师尊也不用为难他人,我走便是!师尊看不到我,自然什么想法都不会再有了!”

  冰狩翼看着苏万融真的要走,一个御冰之术把他冻在原地:“你敢走?!”

  他说完了这句话,接下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见无法收场,便转身回了房间。

  他在房间呆到半夜,觉得大徒弟应该反省好了,不会走了,又担心自己冻坏了他,就回到冻住他的院子,想解开御冰之术。

  哪知大弟子已经不在那里了,地上有火烤的痕迹,明显是他用御火之术融化了冰。

  院子的地板上有用剑刻出来的字:“你我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你的事,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