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境璧边沿的时候, 单尘脑子里多了个声音,那声音每说一句话,他怀里谷主的信件便会少一封。
“灵力催动时空之门, 只能问问题,仙力催动时空之门,能开启时空之门。”
“进时空之门, 你能见到他。”
恰好只有两句。
单尘纵身跃入时空之门中, 怀里的信件只剩下一封。
他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站在黑岩之上。
周围空气十分炎热,周遭都是漆黑的岩石, 不远处还有赤红的流岩,佝偻的树木一片焦黑, 好在而今炼星境修为的他,可以无视酷热。
但无视不了难闻的臭鸡蛋气味, 他掩住口鼻,咳嗽出声。
不是说进时空之门,就能见到穆平安么?
这是哪儿?
这里绝非显仙宗外的祭神殿。
反而像是飞鹤门山环山下, 但这里的岩浆之地明显与前者不同, 黑岩疆域要更广袤些,远处矮山的虚影漆黑且形状不规则,他敢确信以前并未来过此地。
祭神殿外是白天,跨入时空之门过来这儿后, 却是深夜,单尘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平安, 穆平安……你究竟在哪儿?”单尘阴郁的表情稍稍缓解。
就在这时, 他隐隐听到哭声,似乎有人在呜咽, 而且就在这附近。
单尘收敛气息,披上斗篷,戴上兜帽,循声而去。
暗岩旁边蹲着一位老人,半旧的灰白袍子,稀疏的头发扎起只有拇指粗细,他双手捧着脸,哭声时断时续,说不出的绝望、悲苦,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单尘融入夜色中,飘到他身后,总算听清了他的声音。
“炼不出来,炼不出来,为何老夫所炼之器,尽皆残器,五阶炼器师到六阶这个坎,过不去也就罢了,为什么老夫炼制不出完好的至极之器,却连最寻常的器也炼制不出来了……”
“再也炼制不出法器来了,老夫以炼器为生,既然炼制不出器来,不如就此死去,就此解脱……”
声音出奇的熟悉。
单尘几乎能唤出名字。
但天下声音相似之人何其多,再者这个声音要更年轻一些。
而且那位也远远不是什么五级炼器师,连他都已经是六级炼器师了。
他亲身经历过五级到六级这个坎,虽然艰难了点,但并不是绝对无法渡过。
那老头拿出匕首来,朝着自己的脖子划去。
单尘心头一急,并起手指,手腕翻转,那把匕首便以诡异的力道,挣脱了那老人家的手,飞出出去,插入地里。
“谁!”那老头喊道,“谁!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有人?到底是谁,谁在阻止老夫寻死!你可知老夫经历了什么,你可知老夫正遭遇什么,你有什么资格阻止老夫寻死!”
单尘走了出来,道:“我确实没阻止的资格,但我有阻止的能力。”
“要你多管闲事!”那老头转过脸来,怒目而视。
单尘顿时乐了,天底下竟然有和耆敬仁老前辈长得如此相似之人!但眼前这人头发虽然稀疏了点,面容却比耆老要年轻一些。
“哈哈。”想必是就快见到穆平安了,只要问及此人伏国的方位,再找到沧琅山的所在,便知那间石屋,也不知穆平安几岁了,他可以陪伴穆平安长大么。他抛下一切来到这个时空,为的不过是见到穆平安而已,单尘一身轻松后,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那老头见冒出来的人浑身裹在黑袍之中,俨然如厉鬼,再者此地荒凉得很,此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待在这种鬼地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道,“还装神弄鬼。”
单尘道:“别寻死了,许多炼器师止步在五阶,对六阶心生畏惧,其实大可不必。五级炼器师到六级炼器师这个坎,虽然艰难,但只要找到契机,就能一跃而过,轻轻巧巧。”
那老头红着眼道:“你又不是炼器师,你怎知轻巧。”
单尘抬起手指,指间一抹淡紫色火焰摇曳:“现在还说我不是炼器师吗?”
那老头顿时眼热,目光专注地看着那抹紫火:“炼手最高级的紫火!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他陷入狂热,看眼前这人只觉神秘莫测,再不说他装神弄鬼了。
单尘还需要此人领路去伏国,便道:“我还没请教你,你是什么人,该怎么称呼?”
那老头铿锵有力:“老夫耆敬仁。”
单尘轰然耳鸣,他只觉离奇:“你也叫耆敬仁?”
耆老是器神啊!眼前的五级炼器师,必然不可能是耆老前辈吧!但见他的长相,单尘竟有些不确定了。
耆敬仁以为他没听明白,再次介绍自己:“老夫五阶炼器师,姓耆,名敬仁,敢问阁下名讳?”
单尘只觉耳根生疼,他问及眼前这位耆敬仁的背景、出处,和他印象中的耆老不说一模一样,可以说毫无差别。
难道眼前这人就是年轻时的耆敬仁?他到底穿到了哪一时空?
单尘极力抑制住发抖的声线,让声音平稳,道:“你可知此地是何地?”
耆敬仁狐疑道:“西域边陲之地,怎么了?”
环音谷最初所在的地方,便是西北边陲之地!
单尘道:“我乃环音谷之人,环音谷就在这附近!”他是环音谷少谷主,自然是环音谷之人,如果正因为他早早宣称自己是环音谷之人,后来上通天梯时,耆敬仁指认他是少谷主,似乎也说得通……
就在单尘七想八想的时候。
“环音谷?”耆敬仁一脸疑惑,“是我孤陋寡闻吗,怎么从没有听说过,你确定你说的环音谷就在这附近?”
单尘脱口而出:“荒唐,你不是环音谷太上长老吗,你会不知道环音谷?”
耆敬仁更困惑了:“我哪是什么太上长老,我不过是被启星门逐出山门之人,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
启星门?没听说过,典籍上似乎是个小的微不足道的门派,只在西域罗列的无数宗门中,有过一个名字而已,也是单尘记性好,所以没有遗漏。
所以在这个时空,没有环音谷!?
单尘整个惊悚了,没有环音谷,怎么见穆平安!
环音谷要创出境璧,才会在洛澜道宗前来进攻那日,见到跨越时空登上天梯宛如神兵天降的穆平安、和他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单尘咬着拇指指甲,心情焦灼。
想必这位是闭关闭久了,不知今夕何夕,耆敬仁反正将死之人,早死晚死都一样,他很有耐心地道:“公元一万三千九百二十五年!”
13925年。
他出生是19034年10月23。穆平安生辰是19034年10月26。
他穿到了五千年前!?
环音谷还没建立的时候,妖族人族之祸未至,于翎依远没有接近仙境,天道尚未出世,穆平安远没有出生!
在洛澜道宗举宗进攻的一百多年前。
遇见十八岁的穆平安的一百多年前。
单尘抑制住手抖地拿出怀里的信件,发现里头的字迹变了。
里头只有一行字。
“我便是你。”
单尘见到这四个字,眼前阵阵眩晕。
他怎么会认不出这字迹!
这是他自己的字迹。
单尘心脏在颤抖,手也跟着抖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身斗篷,只觉脑袋木了一刹。
可他不修混沌道啊,他要怎么样让人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的样子?
单尘心乱如麻,说来,这天地间还有混沌道这样逆天的道统吗?他只听说谷主修过,之后只存在于典籍之中。
这最后一封信件在他看过之后便无火自焚,化作星星点点光斑,消失在夜色之中。
见他燃个纸张都如此不同凡响,耆敬仁对他的崇敬更甚。
“老夫能拜您为师吗?”
“不能!”单尘脱口而出。
“这环音谷究竟是何势力?”
“环音谷是炼器师聚集的宗门。”单尘机械地回答。
“但老夫以往从未听说过……”
“以后就听说了。”单尘道。
“敢问您是?”耆敬仁试着道,态度很是谦卑。
“我?”单尘理所当然地道,“环音谷谷主。”
耆敬仁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不知这环音谷在何处?”
“就在这片岩浆地之中,”单尘正色道,“我来此处,就是为了选址。”
如果他没记错,西域边陲之地,也就是此地,有一处火焰晶矿,也正因为这一石矿,成了环音谷的立宗之基。
只是这火焰晶,单尘暂时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待在这里,开山凿石,总会寻到的。
耆敬仁更觉得不靠谱了,他运气这么好,正好赶上这位神人开宗立教的时候?他也是炼器师,虽然算是个废了的炼器师,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加入到这一炼器宗门,哪怕只是烧个火也行,只要管饭,他不挑地……等等,他刚才是想寻死来着。
他堂堂炼器师老当益壮却想寻死,人家听声音年纪轻轻想开宗立教。
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单尘邀请道:“你既然是炼器师,那边跟我一起建立环音谷吧。”
他不担心耆敬仁不加入,因为耆敬仁便是环音谷元老级人物,与之同等地位的还有封愈太上长老,殷无望炼器师等等。
耆敬仁眸光一亮,又很沮丧:“可我炼制不出器来了。”
“什么叫炼不出器来了?”
“我原本是五级炼器师,但却怎么样触不到至极的门槛,我炼不出黄极法器,到最后我连最低级的法器都炼制不出完整的。这才被门派赶了出来。”
那般姿态悠然的耆老前辈竟然有面临如此困苦的时候。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炼器门派的一员呢。”
那般恣意旷达的耆老前辈,竟然也有如此卑微的时候。
单尘道:“您不只能成为炼器门派的一员,您还能成为炼器门派的中流砥柱。”
耆敬仁唰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热。
单尘道:“您必然能成六级炼器师,甚至更高。”更多的话,他也不说了,耆敬仁可是能成为器神的人!
这位颓丧的老者熠熠生辉,天知道手废到恨不得一死了之的他,多需要这样的宽慰,哪怕只是一句宽慰,对他而言就是全部了:“竟能被您如此看好……”
“可是我会炼废灵料。”
“我有足够的灵料能供您消耗。”单尘最不缺的就是钱,虽然没有外祖再塞灵石了,但他的灵石足以支撑起一个门派,甚至是炼器门派。
“我来此处选址,恰好见到您在这里,还自称炼器师,相逢是缘,”单尘道,“想必这就是天意吧,天意要您加入环音谷。”
“是、是吗?那真是老夫的荣幸。”耆敬仁道,“其实此地乃绝佳的炼器之地,回到这儿来的几乎都是炼器师,您选在此处建立炼器宗门,实在是英明至极。”
单尘被他夸得飘飘然,其实心里也很清楚,这不是他的功劳,兴许他穿越时空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成功了。
既然谷主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那就证明建立在西域边陲之地建立环音谷便是最明智之举,谷主,或者说他自己,给了他无数暗示,这条道他不会走错。
无论如何,耆敬仁的顺利突破也关乎到环音谷的前途,单尘再次对耆敬仁道:“以阁下对炼器的执着,必会让阁下的炼器术更进一步。”
耆敬仁朝他拱手行礼,道:“承蒙看好,老朽原是将死之人,得您看重,实属幸事,很愿意加入环音谷,为您效犬马之劳,只是还没请教阁下尊名?”
单尘记得环音谷谷主的名字:“钟谙。”
钟谙。
单尘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名字的意思。
谷主连名字都是暗示。
看来为了复活穆平安,他做了无数的努力。
只有这一次,最有成功的可能。
绝对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没有后世的一切了。
环音谷有百年的时间创出时空之门!而他目前只知道境璧的形貌!
他需要无数炼器师助力,他需要开凿矿藏,熔炼至宝……
遇见耆老前辈只是第一步,只是第一步!
耆敬仁好奇地打量他兜帽下的脸:“不知可否让老夫看到阁下的真容?”
“不可。”
单尘用雾霭挡住了自己的脸,“我修混沌道,不便见人。”
这个时空没有单尘,他是平白多出来的一个人,只有他隐藏起来,以后他自己才能顺利出生,当然在此之前,时空之门必须成型。
时空之门成型,也就意味着另一个世界在孕育,两个世界就可以拥有两个他。
但以他炼星境的修为隐藏起的容貌,勉强可以隐瞒眼前的老者一段时间。
在耆敬仁的眼力炼至巅峰之前,他要把幻术修行到极致,让任何人也看不出他的真容,只要幻术、迷术修炼至极,他应该能让人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的模样。
他有漫长的时间来钻研此道,不必急于一时。
耆敬仁身为炼器师,也不太懂修士的道统,尤其是生僻的混沌道。
仅是惊鸿一瞥,但耆敬仁还是看到了这位环音谷少谷主的脸,很年轻的面容。
……只是后来,时间过得久远,他也就渐渐淡忘了谷主的长相。
此刻,单尘言归正传:“那环音谷就先有你我二人,先去选址建造住处。”
这位真是雷厉风行,不愧是当宗门之主的料!
耆敬仁本就是除了炼器什么也不行的人,现在连炼器都不行了,只觉人生了无希望,未曾想遇到这位炼器巨擘,人家看好他,他自然欢欣鼓舞,道:“好,去选址,建立炼器宗门!”
单尘在前面飞驰,耆敬仁听到他的声音随风飘来:“建立炼器宗门不易,建立永恒的炼器宗门更是不易,还请阁下随我一同见证永恒宗门的诞生。”
耆敬仁倒吸凉气:“永恒宗门?”这怕不是个疯子吧!
他加入的这个宗门真的靠谱吗?一个连面都不露的所谓门派之主?
单尘道:“人修炼到极致,方能永恒,若将宗门看成器,让宗门永恒,便是炼器宗门的至高追求吧。”
耆敬仁痴迷炼器,此刻听到这等形容,只觉被说进了心里,莫名其妙就被说服了,跟着道:“谷主所言极是!”
不想造就永恒宗门的炼器师,不是好的宗门之主。
至少从炼器的角度看,宗门成器,乃是十分清雅脱俗的说法。
于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听,环音谷这一炼器宗门,因为两位元老的聚首,得以落地。
……
显仙宗祭神殿外,单尘跳进时空之门之后,时空之门的水波纹便消失无踪,境璧恢复原来的朴实无华模样,它的底部嵌入石缝里,正好垂直立在广场中央的台阶之上,可供在场所有人观瞻。
在于翎依再度释放仙力无果之后,在场有人试图释放灵力沟通那神奇的境璧,却如石沉大海一般。
那境璧犹如顽石,方才所见就像幻象般不真实。
“方才确实见到环音谷那位少谷主身影消失在境璧之中。”
“此物是传送阵还是什么?”
“为什么无法再催动了,敢问环音谷的老前辈,这是何道理?”
耆敬仁神忽悠:“自有道理。”
于翎依道:“单尘进去了,还能出来吗?”
耆敬仁对于翎依道:“一切等谷主来了,自有分晓。”
于翎依也不急,反正境璧就在她眼前,事态在她掌控之中,只要守着境璧,等单尘出来即可。
只是不知这境璧开启,和穆平安回归到底有什么联系……
就在两人兴致缺缺,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位身穿靛蓝斗篷的人犹如一抹青烟,出现在了广场之上,站在境璧面前。
“谷主!”
“不……这是……”
“单尘少谷主!?”
面朝着境璧,单尘揭下兜帽,如缎长发倾泻而下,他面容年轻,却目露沧桑,抬手抚摸着时空之门边沿。
耆敬仁倏然站了起来,他想起来了,是说为什么他初见单尘少谷主的一瞬间会感到亲切。
……因为他曾经似乎看到过一样的容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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