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在官道上,徐怀澈未带随从一人驾车护送颜煜。
车内放了暖炉和厚毯子,颜煜靠坐着无声无息。
徐怀澈尽量让马车行驶得平稳,但稍稍加快速度还是免不了颠簸,所以只能走走停停。
马车门从内轻轻敲响,徐怀澈攥紧缰绳停下马车打开门急着进去。
“怎么了小颜大人?是不是颠得难受?”
颜煜摇摇头:“是太慢了,只管走就好,不用顾着我停下来。”
“你确定能坚持?”
又是摇头,颜煜缓口气道:“不确定,走得快与慢我都不确定自己能坚持到活着回去,所以不如走快些,也许有希望。”
“你能活着回去。”徐怀澈握住颜煜的肩膀目光坚定,“颜煜,努力坚持住,我一定送你回去。”
颜煜点头:“好,但若是我没能...”
“你能,一定能。”
徐怀澈垂落眼眸重新抬起注视他的眼睛,手指不自觉用上力气。
“好,就算不能,我也会把你的尸体送回江洲,无论你是死是活我都不会食言,一定送你回江洲,将你葬入颜氏皇陵。”
颜煜扬唇一笑:“多谢。”
“不谢。”徐怀澈也朝他笑笑,“都说了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言谢字。”
颜煜颔首,看着对方真诚道:“今生承你恩情太多,若有来世,你也一定要与我做朋友,让我也能反过来帮你做些什么。”
“好,放心,到时你想赖账还不成呢。”
徐怀澈隐下悲伤转身出去策马带起马车继续前行。
颜煜,若有来世,我想早一点遇到你,说不出话想亲口对你说,来不及做的事,想一件一件带你去做。
让你再无遗憾,只有欢喜。
徐怀澈压下苦涩,朗声笑道:“放心吧小颜大人,往后余生我会多行善事,为你求来世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到时候,你可要请我吃酒。”
“好,我努力托生到富贵人家,多赚钱多攒钱,日日请你吃酒。”
“那感情好,我可等着你了。”
“好。”颜煜靠着马车壁笑笑闭上了眼睛。
马车重新启程不久,忽闻马蹄疾驰而过,将前行的马车拦住。
徐怀澈勒马停下惊到目光停滞。
“陛下?”
他跳下马车揖手行礼:“臣徐怀澈拜见陛下。”
马车内,颜煜听到陛下二字抬起沉重的眼皮,心中泛起不好的念头。
裴谞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递给徐怀澈:“自行回去,颜煜要随朕回宫。”
徐怀澈愣住:“您不是要臣休假两月照顾颜大人,直到他离世吗?”
“两个月的假仍作数,回府去吧。”
“可是陛下!”徐怀澈攥紧手中缰绳,未离半步,“臣是要送颜大人回江洲的,他想回江洲,这是他死前唯一的心愿。”
裴谞眸中生出愠怒,冷声道:“朕说颜煜要随朕回宫,爱卿是听不明白还是想违命?”
手掌攥出血痕,徐怀澈眼圈慢慢染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臣不敢,但...颜大人想回江洲。”
裴谞绕过他走到马车边冷笑一声:“朕的人自然要在朕身边。”
“你们徐家当真忠心耿耿。”裴谞看向他微微歪头笑着,“不如朕给爱卿你一个恩典,若你有胆子压上全族性命,朕便许你带走他。”
裴谞慢慢朝徐怀澈走近,取出袖中短刃展示在其眼前,
“朕这柄短剑,剑柄一面嵌有宝石,一面雕刻龙纹,两面不同,生杀予夺尽在于此,扔出三丈落下,龙纹一面全族活,宝石一面全族死。”
裴谞把短剑递给徐怀澈:“爱卿想带走朕的人,就要有胆子赌一把,只要敢赌,便可立刻带他走。”
短剑近在眼前,徐怀澈松开缰绳伸出手,在距离短剑一寸之地,指尖陡然回缩,眼泪含在眼眶猝不及防落下来。
他一把抹去眼泪,指甲嵌进皮肉,口腔也因隐忍咬出鲜血。
“臣..告退。”
血腥气弥漫,徐怀澈踩住脚蹬上马回身望向马车。
礼是朝裴谞行的,眼睛却从未离开马车,隔着车壁他也知道里面的人坐在什么位置。
缰绳拽紧脚跟用力踹了下马肚子。
“驾!”
一骑远去,隐入烟尘。
无能为力也是这世间少有的痛苦之事,徐怀澈想,今别...或是永别。
裴谞收起短刃走上马车,颜煜听到刚刚的一切,别开眼竟是看都不想看这个人。
“阿煜,我们回去。”
韩让下马驾上马车,调转方向回返都城。
感受到马车重新动起来,颜煜紧紧靠到马车壁最边上,躲着裴谞。
“我不跟你走,我不回去,你现在放我走,裴谞,你不是答应让我离开了吗?”
裴谞充耳不闻,坐上马车把颜煜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
“别碰我!”颜煜挣扎两下便彻底没了力气,“让我走,我不要回去,你答应了的。”
“对不起阿煜,我食言了,我做不到,你不能离开我。”
“朝令夕改,你还配做皇帝吗?”颜煜痛苦地闭上眼睛,最后的期冀也破灭了。
“不配,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像现在这样。”
手掌托在腰上,隔着衣物传来热度,颜煜难受厌恶,却没有力气挣扎一丝一毫。
“放开我,裴谞,放我下来。”
“不,阿煜..”裴谞反而越抱越紧,额头抵在颜煜发顶,“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什么都不会做。”
颜煜放弃挣扎,心死如灰,他就知道,他逃不掉的,连死都要死在裴谞身边。
多可笑啊,他的天真多可笑。
马车回程返回皇宫,直接驶入寝宫大门外,裴谞把颜煜裹成粽子才抱下车抱回寝殿。
回来熟悉之处不久,便有宫人来送药。
裴谞舀起一勺药送到颜煜嘴边,此时的颜煜连打翻勺子的力气都没有,但仍倔强地不张口。
“阿煜,把药喝了吧。”
颜煜合闭双目不闻不答。
“我知道你恨我,但不要用自己置气,喝了药会好受些。”
仍是不答,两人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突然,他整个人被抱起来坐到对方腿上,刚睁开眼就被吻住嘴唇。
颜煜瞪大眼睛,对方的舌尖毫不费力撬开他的牙关,将药送入他口中,喉咙猝不及防一动,药就滑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吻没有继续,只是为了喂他喝药。
裴谞看着那片只要湿润就会变得樱红的唇瓣,喉结微微一动。
怀里这个人,他爱其人也爱其身。
他爱颜煜的每一处,就像是专为他一人所制的毒药,是毒药亦是解药。
有颜煜,他就能活,没有颜煜,他就会死。
“裴谞,放开我,别再碰我,我真的想死。”
颜煜双目泛红,带着生理性的厌恶,已经愤怒到一定程度,声音冷到发颤。
“好。”裴谞答应却未放人,“把药喝了,我就放开你,或者我一口一口喂你。”
颜煜瞪着对方,被迫将药喝完,满眼都是恨意。
裴谞心被撕裂一道口子,表面却保持着温柔。
“阿煜,我找到了救你的办法,屈支有一灵药,服下之后哪怕是只剩一口气断气之人也可治愈。”
裴谞期待笑着:“我已经下令亲自前往屈支,取来灵药,你也一起去。”
“不可能。”颜煜恨得牙根发痒,“我不会跟你去。”
“等你好了活下来,我就放你离开,阿煜,天地广阔,你想去哪都可以,但这个前提是你要好好活着。”
颜煜不太信,却还是没忍住开口去问:“你说得是真的?”
“真的,这次不骗你。”
再骗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阿煜,骗你燃起生的希望,坚持到屈支服下灵药。
若是你现在知道活下来我不会放你走,你就一定不会随我去屈支了。
“我不信。”
裴谞一怔。
颜煜倒是信屈支有灵药的事,只能不相信如果他真的活下来,裴谞会真的放他走。
“你给我写一道圣旨。”
裴谞眉头舒展:“好。”
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哄阿煜相信,哄得阿煜自己想活下去就好。
至于圣旨,之后毁了不难。
裴谞将颜煜放下,很快写好圣旨盖印拿给颜煜。
颜煜仔细看了一遍将圣旨收好,此刻的他又泛起天真。
天真的以为圣旨成命无法收回。
“我可以去屈支。”
屈支灵药,他并无期待,能不能活听天由命,但既然活下来可以离开,那他要搏一搏试一试,为了自己,为了自由。
“嗯,明日便发兵攻打屈支。”
“什么?你要与屈支开战?你是不是疯了裴谞?”
颜煜有些震惊,他以为是用什么别的方式,如交换,如偷取,没想到裴谞是要攻下屈支。
屈支蛮夷异族,常年侵犯中原,当初几国合力将其重创。
这两年趁裴谞统一中原又有重起之势,此番出兵实在草率,一旦战败,边陲百姓将苦不堪言。
“我没疯,来不及了阿煜,是我杀了他们的先王,现任屈支王恨我入骨,他们不会给我药的,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裴谞坐下猛地将他抱入怀里。
“我等不了,一刻都等不了,你放心,为此战我已筹备一年,只不过比预期开战要早而已。”
刚一统各国,未休养生息便再次出兵开战,所攻的还是厉兵秣马多年的屈支,兵家大忌,裴谞就是疯了。
“我不去了。”
“不去也得去。”裴谞神色骤变,又恢复了帝王不容拒绝的模样,“阿煜,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你..”颜煜自知无法规劝,只能在心底祈祷此战会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