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驾耗时近半月终于返回都城。
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丞相监国,皇帝微服私访去往灾区了无音讯,都城内表面平静,实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马车回到长光城,回到皇宫,带着孟元里的囚车。
人被关入宫中私牢,好似并不着急处置。
而颜煜知道,裴谞是想再耗耗,耗尽严松最后一点理智,等人心崩溃到弦断的临界点时再杀。
玩弄折磨,才是裴谞的喜好。
已是初冬,长光城淅淅沥沥竟下起小雨,将青石板洗刷干净。
窗子打开,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雨丝打在宫墙边的树枝上,顺着早已枯黄的叶子滑落,滴入水洼,溅起一朵涟漪。
颜煜轻轻吸入一口气,空气夹杂着雨水湿气,令人心情平定。
素手伸出窗外接住带着冷意的细雨,雨水在掌心积成浅浅的水洼,又因手的松怠一泻而下,如此往复。
忽然身侧多了另一个人,那个人越过他将窗子关严,隔绝住了屋外的雨景。
“莫要多吹冷风。”
“哦。”
“陛下,东西送来了。”
“拿进来。”
“是。”陈任捧着一个被布盖上的长方形物体走进来,将东西放置在寝殿内室的矮几上。
长布抽开,是一把七弦琴,肉眼得见便知选材考究。
没有什么后天雕刻的花样,所有纹路都是老木天然形成。
颜煜走过去轻轻拨动下琴弦,松沉低缓,余音悠远。
“这是南山先生做的?”
“你不是说朕抠门吗。”
“这..难不成送我的?”颜煜还是有些惊讶,不知道裴谞这个人是心细还是斤斤计较。
他坐到矮几后的蒲团上轻抚上琴弦,有淡淡的香气袭来。
制这样一把琴少说也得两年,从他骂裴谞抠门开始,不过半个月,裴谞这么快就拿到琴,该不会是抢了别的雇主的吧。
并不知道对方心思的裴谞,跟着坐到了颜煜身边。
“可喜欢?”
颜煜点点头,喜欢这把琴是真的,可不喜欢强抢他人喜爱之物也是真的。
“陛下,王相求见。”
“不见。”裴谞面露不满,“问问那老头是不是年岁
太大,该告老还乡了。”
“这..是。”
陈任退出寝殿,王骞正在殿外翘首以盼。
“陈公公,陛下怎么说?可能面圣?”
陈任有些难以张口却又不敢不传皇帝的话:“陛下让奴才问问大人是否该…该告老还乡了。”
王骞脑袋一昏差点儿摔倒,幸亏陈任眼疾手快搀扶住了。
“王大人您怎么样?用不用叫太医看看?”
“没事,没事。”
严松与孟元里勾结多年,身为一国宰相却没有察觉,是为失职,惩处罢官也不为过,告老还乡已是留了莫大的体面。
“多谢陈公公。”
王骞转身一步一步走下阶梯,背影愈发落寞。
“唉。”陈任惋惜地摇摇头回去复命,进入寝殿还没走过去,一个信筒就被丢到自己脚边。
“告诉王骞那老东西,明日早朝把严松给朕压到金銮殿之外论处,命百官随朕同看。”
陈任捡起信筒应声,连忙跑出寝殿蹬蹬蹬往阶梯下跑。
“王大人!王相!等等!”
王骞停下脚步看过来,苦闷叹息道:“陈公公还有何事?”
陈任缓口气把信筒交到王骞手上,将裴谞的话重复了一遍。
“陛下他?”王骞打开信筒,里面是早就写好的圣旨,顿时老泪纵横。
脸上的皱纹一会儿扬起一会儿垂下,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王骞双手颤抖地捧着圣旨,面朝寝殿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陛下仁心宽宥!老臣叩谢陛下隆恩!”
“王大人,快起来吧。”
陈任把王骞扶起来,王骞还在用衣袖擦眼泪。
“陛下信任大人,视大人为股肱之臣、是不可失的左膀右臂,小惩小处定是有的,怎么可能真舍得大人您离开呢。”
王骞听了更是感激涕零。
“烦劳公公转告陛下,只要老臣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为陛下、为大恒鞠躬尽瘁。”
“是是,大人放心,奴才一定将此话原原本本的带到。”
“多谢陈公公。”
送走王骞,陈任继续回去复命。
一切处置妥当,明日早朝便要当着文武百官处置严松、孟元里及其同党。
颜煜很佩服裴谞笼络人心的手段,一是替臣子护住家眷,二是一个巴掌一个甜枣。
再叫来百官一起看孟元里和严松受刑,杀一儆百。
正失神,脖子上忽然落下温热的吻,细密轻柔,从脖子延伸到锁骨,与稍有凉意的手一同探进领口。
“凉。”
那只手顿了下,移开扶住他的腰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身上。
衣衫顺着肩颈滑下去,在将落到小臂时颜煜抓住衣服把自己裹好。
“重光哥哥,我这些时日很不舒服,能不能…先别..”
他没有说谎,从回来的路上他就能感觉到自己身体在越变越差。
有时走几步就会出一身虚汗,比从前更没力气。
怕裴谞又用强的,他好言商量道:“我…我可以帮..哎!”
话没说完裴谞已经把他抱起来放到了床榻上。
果然跟这个人讲什么都是徒劳,他难不难受哪里比得上裴谞的高兴重要?
颜煜心累也没法子,只能沉默地闭上眼睛。
可等待良久自己的衣服都还完好地留在身上,还多了烤过暖炉的怀抱。
他刚以为裴谞不做什么了,睁开眼睛嘴唇又被封上。
缠绵的吻带着难以克制的情欲,颜煜心中冷笑,他还是想多了。
一吻殆尽,裴谞把他的头扣在自己胸口,双臂紧了紧。
“不用你帮,朕不做什么。”
心情一波三折终是安定下来,颜煜轻轻点了点头。
“到底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舒服?让张浦再给你看看。”
颜煜摇摇头,哪哪都不舒服,反正时日无多,何必再多做徒劳。
“重光哥哥,可以放了先吴国的臣子吗?不再做官,只是广阔天地自去活命罢了,我有一封信,他们看了信就绝不会做对恒国不利的事。”
颜煜微微笑了下,连日奔波后惨白的脸上尽显疲态。
“我与他们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蝼蚁,是死是活对重光哥哥来说并无影响,所以...可以放了他们吗?”
“可以。”
裴谞在他额头轻落下一个吻,温柔的同时说出的话却仍含着胁迫。
“一会儿朕便下令放他们走,但...你活着他们活,若你死了,跑到天边朕也可以把他们每一个人抓回来处死。”
“你怎么能这样?”颜煜听了越想越气,“张太医说我连今年都活不过去,那放不放有什么分别?”
裴谞心头一滞:“你说什么?”
“我说你小肚鸡肠,抠门,放不放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裴谞坐起身定定看着他,“你从此时此刻开始要拼了命去求生,你不死,他们就活。”
若一个人求生就能活,那岂不是天下人皆长命百岁了,荒谬。
颜煜躺平闭上眼睛,既然这么不想让他死,那么要想办法的人不该是他自己。
“朕发现你好像越来越没规矩了。”
“因为我喜欢重光哥哥所以才没规矩呀..”
“好吧..”颜煜立马捡起规矩,起身跪好道:“罪臣逾矩,请陛下息怒。”
裴谞嘴角僵住,眸子生出怒意:“你真是..该死。”
“重光哥哥怎么总是不高兴?”颜煜又散漫地坐着抱住裴谞,“到底是喜欢我有规矩还是没规矩呢?”
“朕..”
空荡的寝殿中忽然传来微弱但明显的咔嚓声。
“什么声音?”
裴谞下床寻着声源处找过去,行至书案声音越来越近。
视线从书案下移到案面,一只金黄色的小老鼠爬到笔架上,正在用黑檀木为杆紫毫为尖镶嵌翡翠的笔磨牙。
“你把它放出来的?”
“什么?”颜煜爬下床跟过来,登时一愣。
一支笔的笔杆已经被啃出两个坑,木屑掉了一片。
“你知道这支笔值多少钱吗?”
颜煜想装作没看到,可咔嚓咔嚓的声音还在继续。
此刻他倒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躲,等裴谞消气了再出来。
“它..应该...不是故意的。”他低下头捏着袖子揪来揪去,声音越来越小,“我...也不是故意的。”
裴谞压抑着怒气走近。
敞开放着的书卷上几道爪印刺眼,甚至还有一小滩黄色已经凝固的液体。
“颜..煜,朕要杀了你。”
男人的声音中怒意已然压制不住。
“不要杀我..”颜煜低着头声如蚊蝇,“我本来..就不是故意的嘛...”
裴谞捏住晴明穴,沉吸一口气:“把它给朕拎走。”
“哦。”颜煜把手搭在书案上,“阿财快来。”
金旺财抬起头左右晃晃脑袋嗅嗅,从笔架上爬下来顺着颜煜的指尖手臂爬到了颜煜怀里。
“阿财真乖。”
“乖?”裴谞更气不打一处来,“再放出来,朕就把它扔出去。”
“不要嘛..”
颜煜贴到裴谞身边可怜巴巴地请求道:“被关起来多可怜呀,我会看好它,不会让它再捣乱,重光哥哥你就让它在寝殿玩好不好?”
“休想,你没资格与朕讨价还价。”
冰凉柔软的唇瓣突然轻轻贴到嘴角,裴谞蓦地怔住。
“求你了重光哥哥~”
裴谞沉默许久,无奈叹一口气:“再有下次,你和它一起滚。”
“谢谢重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