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人,您这么早就来啦,怎么就您一个人呀?”

  裴谞前脚踏进雍州署衙,孟元里就已经在等着迎接。

  昨夜因一只老鼠,近不惑之年的人跟着找了半宿。

  眼没来得及合,又接到都城来人送赈灾粮款的消息,押运的还是云麾将军徐骥和其刚封了校尉的长子徐夕柳。

  一连几日,都城文官武官全聚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孟元里再傻也发觉出了差错。

  “徐骥呢?”

  “徐将军在后院安置货物,下官带您过去。”

  孟元里规矩地带路,笑得皮肉堆在一起形成几层褶皱。

  心里想的却是这个韩侍郎对平级官员直接称呼人家的名讳,是有多目中无人。

  “韩大人这边请。”

  署衙换了一批新人,满地的血污早已被洗刷干净,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后院。

  院落堆得满满的,都是刚卸下来的箱子,一大半是粮食,一小半是银子。

  徐骥正在指挥士兵继续卸货,一回身裴谞已经快走到自己身后。

  “徐将军,韩大人来了。”

  徐骥正愁不知裴谞用得什么身份,孟元里就无意帮了个忙,这个年纪的韩大人除了韩让,就只有吏部侍郎韩宁了。

  “末将见过韩侍郎。”

  “粮款都运来了?”

  “一件不差,都在这儿了。”徐骥把清单取出来交给裴谞,“这是清单,请韩侍郎过目。”

  裴谞快速从头看到尾,轻轻颔首道:“徐将军辛苦了。”

  徐骥揖手:“为陛下,为百姓,何谈辛苦二字。”

  孟元里看愣了,说到底徐骥比韩宁还高上半阶,以后回都城不见了?至于这么恭敬吗?

  粮食卸完几乎占满了整个后院,一方天地中承载的是整个雍州所有百姓的希望。

  裴谞负手而立下令道:“休整一个时辰,派人将粮食分发至各个郡县和雍州城中,在各地署衙外施粥。”

  “施粥啊?”孟元里觉得很是麻烦,“大人为何不直接放粮?”

  “开仓放粮,那不是等着被哄抢吗?要不就是脏了心的人一起分走真正灾民的粮食,施粥多好,灾民能吃上饭,也筛掉了没遭灾只想贪便宜的人。”

  徐夕柳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裴谞身前行礼。

  “下官见过韩大人。”

  孟元里听过这一番话有些尴尬。

  几人离开后院去到署衙大堂,孟元里狗腿地让人沏了上好的茶叶,自己身为一州刺史甘愿为奴为婢,帮每个人送过来。

  “各位大人尝尝这茶如何,这是下官..”

  裴谞一手将茶盏打翻在地上,孟元里立时噤声不敢言语。

  “现下安抚灾民,重新播种土地是重中之重,蝗灾虽然过去,但仍不能掉以轻心,要谨防日后可能再出现,治蝗一事必须提上日程。”

  裴谞看向孟元里:“孟大人带领百姓抗击蝗灾多时,可有什么好法子?”

  “这..下官...”孟元里卡住,脑子里压根儿没有过有用的东西,根本说不出来。

  “看来孟大人平日设宴款待操劳太多,还没得功夫琢磨治理蝗虫的事。”

  裴谞的嘲讽之意十分明显,孟元里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却又不敢说什么。

  “不过孟大人不必太担心,陛下应该已经有了能治理蝗灾的人选,不会劳烦孟大人。”

  孟元里听后脸色更难看,笑也像哭。

  门外敲响两声,一个府兵走进来朝众人一拜。

  “各位大人,韩统领和韩侍郎的夫人求见。”

  韩侍郎...的夫人??徐骥和徐夕柳几乎同时看向裴谞,又同时收回视线对视一刹,父子二人一个比一个疑惑。

  “快请进来啊。”孟元里起身出去迎。

  裴谞眉头微蹙也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徐骥父子二人也跟着起身,心中生出好奇,到底什么人值得皇帝起身相迎。

  “快快,韩统领、夫人这边请。”

  孟元里洪亮的恭维声先传进屋子。

  脚步声愈近,韩让先跨进了门槛,三人一见互相行了礼。

  “来,韩夫人小心门槛。”孟元里像个狗腿子热情地做着请的动作。

  颜煜躲他老远,等他进去,自己才肯跟进屋。

  “你怎么会来?”裴谞走过去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出什么事了?”

  颜煜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想你了。”

  裴谞的眉头渐渐舒展:“用过早膳了?”

  “还没有。”

  好看的眉毛又凑近在一起难舍难分。

  “不吃早饭瞎跑什么?”

  “我..我无聊嘛。”

  “不是让韩让陪着你了吗。”

  孟元里抬起头,看看裴谞,又看看韩让,一顶绿得发光的大帽子从天而降扣在裴谞头上。

  心道韩侍郎还是年轻,自己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居然放心交给别人陪,岂不知陪着陪着都陪到床上去了。

  他视线从颜煜身上划过,不知何时这韩夫人也能被他弄到床榻上。

  孟元里的小九九,颜煜当然是不知道,他应和着裴谞,目光在屋内搜了一圈又一圈。

  他本没有想来找裴谞,是听到陈任和韩让说徐骥将军的儿子也跟来了雍州,他就想会不会是徐怀澈,才要韩让带自己来找裴谞。

  结果到底是自己想多了。

  这边徐夕柳看到颜煜的第一眼就愣住,眸中神色越发奇异,他默默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画像,悄悄与眼前的人仔细比对。

  样貌一摸一样,只不过....画上的人是个少年,而眼前这个..是个女子啊。

  徐夕柳收回画像,心头犯了难。

  “不吃饭如何吃药?”裴谞握住颜煜的手往门外走,“走,先回去。”

  “哎韩侍郎!”

  徐骥赶紧追上去。

  “韩侍郎留步,末将即刻便要返回都城复命,临行前还有话要单独与韩侍郎和韩统领商量,望二位大人稍留片刻。”

  听到徐骥马上就要走,孟元里刚有的警觉一下子褪去,心安定了不少,看来徐骥只是来送个钱粮,没有多余被陛下吩咐的事。

  裴谞差点儿忘了正事,松开颜煜的手道:“去外面等一会儿。”

  “哦。”

  颜煜刚抬腿,手腕却又被握住,裴谞视线扫过孟元里有些难以放心。

  “既然父亲与二位大人有要事商议,那下官便候在门外。”徐夕柳揖手走出去。

  “是是,下官也先行告退。”孟元里附和着也退出去离开了。

  裴谞把颜煜拉近低声道:“跟上徐夕柳不许走远。”

  “知道了。”

  房门关上,颜煜在正确的事情上还是十分乖巧听话的,紧赶慢赶跟上了徐夕柳,很怕走慢孟元里就又凑过来搭话。

  徐夕柳放慢脚步让对方能跟上自己,有意避开巡逻的士兵,把人引到一处僻静之地。

  看着左右无人,徐夕柳停下脚步转回身看向颜煜,目光不避讳地在颜煜脸色徘徊。

  颜煜被盯得发毛,但对方的眼神太过坦荡,坦荡到像是在观察石像。

  “徐大人?你在看什么?”

  徐夕柳眉头皱起来,长吁短叹说了半天奇怪。

  “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人不会有病吧?

  徐夕柳发愁啧嘴,索性把那张画像拿出来展示到颜煜面前。

  “这是不是你?”

  人像画得可以说是惟妙惟肖,与男装时的颜煜一摸一样,根本说不出不是二字。

  “是...不是呢?”

  “对啊,是不是啊?我问你呢。”徐夕柳把画像摆到颜煜的脸颊边对比,“你..变性了?”

  颜煜:???

  “当然没有,你有什么毛病吧。”

  “你才有毛病,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徐夕柳一拍脑袋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了最重要的验证方式。

  “你是不是颜煜?”

  “是。”徐家和裴谞是一起的,都城中总有见到的一天,没必要在这个人面前装什么韩夫人。

  “那就对了,没找错。”

  徐夕柳收起画像还不忘回怼一番:“果然是你有毛病,发神经,明明是男人非穿女装,长得娘们唧唧的让人认不出来。”

  “你..”颜煜捂住胸口深呼吸压下了火气。

  “你长得好,像是没洗干净泥的烂土豆。”

  “你说什么!臭小子矮冬瓜,信不信我揍你!”

  颜煜扬头哼一声:“你揍吧,看看裴谞砍不砍你的头。”

  “你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我就是敢。”颜煜故意笑着气对方,“只有我敢,怎么样?有种你就提着脑袋揍我一顿。”

  “你!”徐夕柳想到刚才裴谞对此人亲昵的模样,挥起来的拳头默默放了回去。

  “行,算你狠,不跟你计较。”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袋子甩到颜煜身上:“接着,我弟给你的。”

  “怎么交了个这么讨人厌的小白脸做朋友。”徐夕柳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根本不给对方跟上的机会。

  颜煜捧着袋子没追上,眼见人影消失,他只能懊恼第靠墙蹲下去歇脚缓气。

  “明明是兄弟,怎么一点儿都不像。”

  他打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眼眸顿时一亮。

  是一只木头雕刻制作的小鸟,被涂好了颜色。

  嘴巴鲜红,脸颊淡淡发黄,上体被涂成橄榄绿色,下颚到前胸是橙黄色的,腹部则是乳黄色,两只翅膀还有做出了如同真实存在一样的红黄色翼斑。

  羽衣艳丽,颜料和工艺看着就费了不少功夫,翅膀和尾巴可以轻轻掰动,栩栩如生。

  木头鸟的脚上绑着一张小纸条,颜煜把纸条摘下来打开,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活着回到都城,我让它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