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后天色已经大暗,颜煜体力不支半路便靠着裴谞睡了过去。
陈任快马先行入城打探后,引着马车停在城中最好的一家客栈前。
这家客栈一共五层,虽是最好的,但还是比不过酒楼,设施还算完备,装修就略显朴素,供餐但不提供堂食,只做歇脚住宿之用。
怕有人打搅,陈任特地包了三到五层。
“公子,都安排好了。”
到了地方颜煜却还未醒。
美人面上那双漂亮的眸子,睁开时,一半尽显风情一半惹人怜惜。
闭着不动时,又安静得像已经上路黄泉。
裴谞探了探颜煜的颈脉,确认无事后将人抱起来走下马车。
门口的伙计将马车和马牵到后院。
一行人走入客栈,陈任打过招呼说自家公子讨厌生人近身,所以掌柜并未上前迎接。
看到裴谞的第一眼,掌柜便认同了陈任所言。
这哪里是讨厌生人近身,分明是生人不敢近身。
黑衣公子,年纪看着不大,明明生了一副万中无一的好相貌,却透出冰冷的鬼魅之气,令人一眼胆寒。
而怀中所抱的瘦弱少年,淡绿色衣袍上沾着已经发暗的血迹。
从柜台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少年的侧脸,惨白、毫无生息。
“你在看什么?”
掌柜对上那道幽深冰冷的视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小人什么也没看。”
注意到一行五人每个人身上都有血迹之后,掌柜更惊恐了,低着头眼睛不敢再乱瞟。
裴谞收回目光径直上了楼。
五楼房间内已经准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陈任本是依照宫中时的状况,将裴谞和颜煜安排在一间房。
没想到裴谞大为不满,踹开隔壁的房门将颜煜放到床上。
“备好衣物、暖炉,热水勤换,等他醒来自己会整理。”
“是。”没有挨骂,陈任大为庆幸。
裴谞回到自己房间,交代陈任送来笔墨后,就不许任何人打扰合上了房门。
陈任换掉沾血的衣服,没耽误多久就回到裴谞房外守夜,韩让与张蒲则各自休整。
陈任与韩让商议后两人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
裴谞闷在房间里不传膳,陈任三人也不敢吃饭,便该值守的值守,该休息得休息去了。
长夜渐深,暖炉中的碳火发出轻微滑动的碰撞声。
颜煜睁开眼睛,脑子刚刚清醒身上的疼痛也跟着醒过来。
稍稍挪动就疼出一身冷汗,又躺着缓和许久才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裴谞练成了铁打的身体。
换洗的衣物放在置物架上,屋内浴桶中水因凉了便换所以一直保持着适宜的温度。
颜煜沐浴更衣后,湿发未擦干便走出房间。
他以为裴谞是出去了,直到出门看到陈任守在隔壁才知道裴谞并不和他住在一起。
那怎么行?颜煜如是想着,好不容易打好良基,更应该乘胜追击才对。
他走到裴谞屋门前要进去,却被陈任拦住。
“颜公子快回去好好歇息吧,公子说不许任何人打扰。”
陈任觉得颜煜有些手段后,态度也恢复了最开始的恭敬,他凑到颜煜耳边小声嘱咐。
“陛下看着心情不佳,颜大人还是莫触霉头,遵命回去休息为好。”
“多谢,不过无妨。”颜煜同样压低声音回了句。
裴谞心情佳不佳,与他何干?
他清了清嗓子,默数三二一便开始作妖。
“我要进去!你别拦着我,我就是要进去,我要找重光哥哥!”
上一刻还严肃正常,下一刻就哭哭啼啼闹起来,陈任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该接什么。
“公子..不让人打搅,颜公子快回吧。”
“我不。”颜煜压根儿不管这些,抬手就去敲门。
“哎!”陈任急了轻松把颜煜拦住往后推了推。
毛孩子作什么都行,别在他身上开刀啊,陛下说了不许人打扰,这要闹得惹急陛下,他不得挨板子?
“你把我抓疼了。”颜煜抽回手,一脸委屈。
“你这人..”陈任不信,定睛看去对方手腕上确实有一条红痕,“抱歉颜公子,奴才手上没轻重,您快回去吧。”
陈任心里祈祷赶紧走吧,真是个活祖宗,白嘱咐那些话。
“我不走!我手疼!我要找重光哥哥,你欺负我。”
“不是,奴才哪敢欺负您啊?”陈任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你就是欺负我了!”
“哎呦祖宗别喊了,奴才给您赔罪还不行吗?”
陈任一个头两个大,正想着千万别吵到陛下时,房门就不如他所愿地打开了。
“重光哥哥!”
颜煜扑进裴谞怀里,眼泪掉得飞快:“我要跟重光哥哥住在一起。”
“公子,他..”陈任揖手把头埋得老低,“奴才没拦住,请公子责罚。”
裴谞蹙起眉:“回去。”
“我不要。”
颜煜双手死死圈住裴谞的腰,仰头看着对方,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一颗颗掉落下来。
“重光哥哥是不是讨厌我了,我一个人害怕...”
裴谞眉宇显露愁态,长叹一口气把颜煜抱进自己的房间。
“把暖炉移过来。”
“是。”陈任赶紧去办,再一次因颜煜开眼了。
暖炉安置好,房门合上,屋内凉意一点一点被挤散。
裴谞把颜煜放到床上,取了几张纸扔到他怀里。
“不是会折纸鹤吗,自己待着玩,别来烦朕。”
说完裴谞解下外袍搭到衣架上,坐回书案前又提笔书写起来。
颜煜握着纸张愣了一会,趴到床上将腰间系着的锦袋打开。
取出徐怀澈送他的纸鹤放到眼前,倒真老老实实地观察试着折起来。
只是折了老半天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折出来的,又不敢拆开去看。
忙忙活活废了好多张纸,终是泄了气。
他重新朝裴谞看去又是一愣。
裴谞已经把内衫和上衣脱干净,只留着一条裤子,时不时还用帕子擦脖子上的汗。
不得不说裴谞的外貌似是天赐,脊背笔直,身型近乎完美,即使坐着腹部线条仍然紧实明显。
身上的皮肤比脸白上一些,烛火照应下可以看到一层薄汗。
颜煜想起徐怀澈的话,起身走过去,见那把椅子刚好可以坐下两个人,便自然地坐到了裴谞身边。
“啧。”裴谞执笔的手停住,“滚回去。”
“不要。”颜煜嘴上说着听话,可实际上每件事都要和裴谞反着来。
他拿过裴谞手中的帕子,轻轻帮裴谞擦了擦额头和脖子的汗。
“重光哥哥,你是因为暖炉太热,所以才要把我赶去别的房间吗?”
裴谞握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男人眼中一怔。
“你这么冷?”
颜煜手背贴上裴谞的脖子道:“我帮重光哥哥降降温吧。”
但事实证明,他的动作只能升温,好在对方此刻并无旁意。
裴谞移开他的手将袖子挽上去露出纤弱的手腕,手腕上红痕未褪。
“听你说手疼,怎么弄的?陈任抓的?”
该不会是在担心他?颜煜盯着对方的眼睛想在里面找到答案。
“说话。”
颜煜摇摇头靠到裴谞怀里:“我是骗他的,这是我刚刚沐浴时不小心磕到浴桶上才留下的。”
“废物。”
颜煜只当没听到,视线下移落在裴谞腹部的刀疤上,伸手触碰那条刀疤,男人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顿了下。
“重光哥哥,这还会疼吗?”
徐怀澈真的刺杀过裴谞,不知道徐怀澈在做什么,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到都城见到他,若是平安回去,他真的想问问纸鹤到底该怎么折。
“本来也不疼。”
“真的吗?”
裴谞冷笑一声:“朕引的这一刀,轻重自己自然知晓,怎么会疼。”
自己引的刀?颜煜心底大为震惊。
难不成徐怀澈冲向他的那一刻,他便想好了让自己受伤?
可怖,裴谞此人当真可怖。
皇帝中刀险些身亡,却因臣子功勋而免去幼子罪过。
裴谞居然用这种方式来换徐家的忠心,来让满朝文武由怕生敬。
帝王之道,驭人之术。
城府之深,令人胆寒。
“我才不信呢,只要受伤就会疼。”颜煜违心地装出心疼的模样,“重光哥哥以后不要受伤好不好?我会心疼的。”
裴谞并不回答,双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重光哥哥在...画舆图?”
颜煜再次被震惊,那是边境与异族相连之地的山川地势,该从何处进攻何处布防。
哪里才是敌我的最薄弱之处。
这样短暂的时间,裴谞便可画出一场旷古绝今的战事。
天纵奇才如斯。
刚看到皮毛,纸张便被裴谞团起送到烛火处点燃化为一堆灰烬。
原来裴谞还是有要防着他的事情。
“重光哥哥,我好多了,我把窗子打开给你透透气吧。”
颜煜说着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裴谞身后的窗子。
凉意袭来,他打了个寒颤。
刚要退开,他的目光便被不远处的事物吸引。
几米高的架子上站着一个人,那人穿了身一半红一半绿的衣服,衣服上连着彩带和铜铃。
头发剃了一半,光头那边涂着白色的颜料,披散长发的那边扎着一股又一股的细辫子,脸上还带着个露着獠牙的鬼面具。
颜煜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嘴角露出笑好奇得不得了。
突然,鬼面具中吐出一道带着火星的烟,围观的人群一阵叫好,热闹非凡。
“那个人居然可以吐火!我也好想去看!”
他兴奋地转回头,落入三只瞳孔中的笑容渐渐消逝。
疯了吧,见到新奇事物便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颜煜坐回裴谞身边,重新扬起顺从的笑。
“重光哥哥凉快些了吗?”
裴谞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起身将衣服穿好。
正当颜煜迷惑思索对策时,一条长帕盖在了他的头上。
“重光哥哥?”
“头发擦干便带你去。”
颜煜愣住,反应过来眼眸中闪出亮亮的光,竟把什么都忘了,只着急想把头发擦干好去看鬼面人吐火。
“我擦干了。”颜煜起身抓住裴谞的手,期待又忐忑,“是不是可以去了?”
看着那双透出真实情绪的眼睛,裴谞接过帕子握住少年的发丝轻轻擦着。
“擦干就去,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