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尊

  中央宫殿正在燃烧。

  火焰如同龙卷风般席卷,从大厅开始,令所有辉煌的装饰化作灰烬。这栋见证百年权力和历史的地标性建筑被无情吞噬,华丽的水晶吊灯像只大鸟,挣扎无果,轰然掉落,炸成向下的烟花。

  阿角也没想到会这样,宫殿由鹿家建造,所以他想要住进去。他命令复鹿会的人停止对大门的突破,但是大火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难道,”保镖带着有铁鹿面具,喃喃地说, “就是所谓的‘宁愿壮丽毁灭,也不屈辱生存’的贵族原则?”

  布雷特妮让他闭嘴,保镖还没反应过来,摇着头,复杂地说: “不得不承认,这种气魄,令人佩——”

  硝烟飘过,阿角打烂了他的脑袋。

  “他背叛了我们的新世界,”阿角看上去很悲伤,他转过身面对复鹿会的追随者们,柔声说, “他已经丢掉了生命的真谛,没有资格继续活下去了。”

  灯光点亮了他阴郁的脸,所有人鸦雀无声。

  “宫殿是我的,让敢死队过来吧。”阿角说到这里,又“哦”一声,羞涩地抿着嘴,说: “差点忘了,复鹿会的每一个人都是敢死队的一员。”

  武装分子扛着火炮冲向围墙,他们都被洗脑了,甘愿去死,因为他们觉得阿角的变革有利于福彻尔大陆上的所有人类。枪声密集地敲打着这个夜晚,站在宫殿里听,那声音像自语喃喃,也像叹息连篇。

  蓝千林站在钟楼顶端,安静地抽着雪茄。她依旧盘着发,穿着西装和长裤,夹烟时尽显优雅和力量。

  秘书站在蓝千露身后,非常紧张,但是没有挪动脚步。

  火声噼啪,热浪正在向这里蔓延。

  “蓝部长,”秘书问, “他们已经彻底挡不住那群疯子的攻击了,您真的不走吗?”

  蓝千林眺望宫殿的花园,一队护卫正保护着几名女人冲向大门。他们和复鹿会的人打了个照面,一阵胡乱的枪击过后,双方都全部倒下了。

  蓝千林盯住一名穿着玫红色裙子的人。

  那是试图伪装成女人出逃的屠建涛。

  他被子弹打穿了眉心。

  蓝千林吐出一口烟,慢慢地说: “元首死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仰起头看着星辰,说: “他曾经是我的姐夫呢。”

  屠建涛到底是谁,蓝千林也无法回答。曾经那个心怀壮志,雷厉风行的野心家是他,那个压制蓝家的政治家是他,虎毒食子的刽子手是他,而此时软弱无能尊严尽失的人也是他。这些年的屠建涛一边沉迷在所谓的“发展”中,一边不断寻求永生。

  他走上了岔路,看上去像是生了病。他早就不是那个曾经的元首。

  “元首是元首,您是您,”秘书痛心地说, “也许还有机会。”

  “我不需要那样的机会。”蓝千林微笑着说, “一群跳梁小丑,贫民窟里爬上来的蛆虫。他们永远也不会收到我的投降,我连宫殿也不会留给他们。他们可以在废墟上开始他们的政权,直到新的人物出现,把他们都杀光。”

  她摸到了她的蔷薇胸针,露出了纯粹的骄傲。

  “允涟会改变这一切,”她低声说, “我很确定。”

  蒸烤的气息已经扑上了台阶,秘书的呼吸隐约发颤。

  蓝千林回过头,注视着巨大的合金钟。她从腰侧拔出手枪,说: “这里是个好地方。”

  十六年前,她的姐姐从这里飞身跃下,抱着一条人鱼的尸体,为爱情殉了生命。这件事让蓝千林的父亲非常愤怒,他告诉蓝千林,他的大女儿很愚蠢。

  “牺牲,那是我听到过的最具有欺骗性的词。”蓝千林记得父亲这样说, “我不允许你犯同样的错误,你是我寄予厚望的女儿。”

  蓝千溪爱上了人鱼,蓝千露爱上了阿角。而蓝千林什么也不爱,她做一切都是因为父亲的期待。

  她爱的是蓝家。

  蓝千林偏头,露出一点困惑。

  她爱蓝家……吗?她甚至不能确定。

  她爱自己手握权力的感觉,她爱身为部长的责任,她爱所谓的工作,她也爱她的骄傲。

  那么她爱的是权力。也许吧。

  可是如今她站在这里,竟然能和姐姐感同身受。她的心跳得很快,她仿佛即将逃离出笼的鸟雀。

  复鹿会的人跑进了院子,到处都是哀嚎和咒骂声,人们对芳香的花圃肆意践踏。蓝千林能闻到花香,也能闻到火烧人体的焦糊味。

  那气息她太熟悉了,不仅在鼻腔里,也在味蕾上。

  蓝千林扔掉雪茄,把枪递给秘书,说: “把药含在嘴里,同时扣动扳机,你不会感觉到任何痛苦。”

  秘书颤抖着双手接过手枪,从领子下拿出一粒胶囊。她把胶囊放到舌头上,将手枪抵到太阳穴。她闭上眼睛,但还是下不了手,几秒钟后,她跪倒在地,剧烈地呕吐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蓝部长。”她恐惧地痛哭流涕, “我做不到。”

  “没关系。”蓝千林蹲下身,捡起被秘书扔掉的抢。蓝千林搂住这个年轻女孩的肩膀,用手掌盖住她的眼睛。

  秘书明白过来,惊恐地想要说什么,蓝千林已经朝着她的心脏开了一枪。

  蓝千林把秘书的尸体轻轻地放平在地上,大火烧了过来。

  “小丑们,”蓝千林笑着说, “我绝对不会把我的尸体留给你们。”

  明月升在正空,蓝千林敲响巨钟。在这悠长沉重的轰鸣声中,她含住了胶囊。然后她手握蔷薇,向大火扣动扳机。

  冲炸而起的火光点亮了夜空,春风一推,连灰也没剩下。

  ***

  德赛尔岛也在燃烧。

  蓝允涟站在最高的礁石上,双腿被海浪不断冲荡。她毫不在意,命令士兵们进行最后的攻击。

  三天前,屠渊毅然跳入大海,去找有可能身陷险境的沧余,再也没有回来。尤远航受伤严重,于是蓝允涟成为钢牙号的最高领导人。

  海中潜伏着未知生物,还有人鱼。而钢牙号船体损坏严重,再加上没有目标,继续航行不是好选择。

  屠渊和沧余下落不明,以金帆石棋为首的护卫队就不听蓝允涟派遣。但是蓝允涟开诚布公地和金帆谈了一场,送出了一起战斗的邀请。

  “我绝不会让屠渊殿下和沧余先生就这样消失在茫茫大海中,”蓝允涟说, “但要寻找他们,我们就需要导航系统,所以德赛尔岛上的电力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

  她懂技术也懂部署,手下的海军和保镖超过了护卫队员的数量。金帆和石棋商讨,最后双方达成合作。

  “开启钢牙号上的武器库,”蓝允涟在海风里扎起长发,说, “拿下德赛尔岛。”

  钢牙号上的武器先进,还有两排火炮,攻下深海审判场只是时间问题。人鱼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后凶狠反击,但最终还是退向大海。蓝允涟目送他们入水,命令不再追击。

  “人类和人鱼……”她沉吟片刻, “也许会有新的联盟,我们的目的不是杀生。”

  金帆和石棋对视一眼。

  不愧是蓝家继承人,蓝允涟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从士兵到岛上被解救出的岛民,所有人都向她倒戈。但蓝允涟始终将屠渊殿下挂在嘴边,她似乎只是一个副手,找回屠渊殿下才是最要紧的任务。

  “感谢各位。”蓝允涟走过战场,来到深海审判场门口。她没有进去,就站在风中说: “我们已经全面接手德赛尔的风力和水力发电系统,今晚大家好好休息,从明天开始,全力修复钢牙号,恢复通讯。一旦电子罗盘连通,”她看向金帆, “我们就派出快艇,去寻找屠渊殿下和沧余先生。”

  金帆敏锐地问: “最终呢?”

  “最终,”蓝允涟平静地看着他,说, “这要和屠渊殿下商议过后才能有决定。”

  她滴水不漏,金帆沉默片刻,还是轻轻颔首,带着石棋离开了。蓝允涟觉得很冷,裹紧披肩,发现裙摆沾到了血。

  贴身保镖要为她清理,她说没关系。

  “小姐,您应该更强硬一些。”保镖对她低声说, “如果屠渊殿下不回来……或者回不来,您需要让所有人都听话。”

  蓝允涟仰起头看向天空,沉重的,遥远的,像冰冷的铅。她就这样休息片刻,轻轻地嗯了一声。

  ***

  围绕着冰原的海光影交错,水波拂过肌肤,只要不怕冷,就能无比享受。飞鸟划过薄云,仿佛被惊讶到了, “啊”地鸣叫一声。

  银白色的鱼尾划破水面,溅起的涟漪都闪闪发亮。这条鱼尾太美了,流动珠光,又像有无数星子镶嵌其中。屠渊非常喜欢,伸手仔细地抚摸。

  直到沧余痒得受不了。

  细白的手臂伸出水面,两掌捧住了屠渊的脸庞。沧余浮上来,鱼尾在身后旋搅,他披着湿透的银发,以诱惑的姿态靠近跪在冰面边沿的屠渊。

  他将屠渊拉近自己,就像是传说的人鱼将水手拉下大海的那样。

  他也的确将屠渊拉入了水中。

  但是屠渊已经获得了在水下呼吸的能力,不但不害怕,反而异常矫健地反客为主,将沧余拥在怀中。屠渊惩罚地亲到了沧余,让沧余的鱼尾主动缠上了他的腰。

  “别掉小珍珠,”屠渊沉声说, “你昨晚答应给我摸一摸尾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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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屠建涛这个角色,我一开始就决定了不去特意“刻画”他,因为他是一种化身,代表对科技和资本极致追求,以及这种追求所带来的个人以及社会后果。所以在我心里,这个人不需要有详细的性格或者故事,他只需要存在,就够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故事,也会产生故事。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