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涧药草种类丰富到超出柴雪尽所料, 许多传闻中消失的也在这里。

  看得越多,他对后山涧的存在有新认知,这哪是密地, 分明是个天然宝藏窟。

  斯百沼的母后为他将来能成为一代狼王奠定了很深基础。

  天上风云变幻,待他们走入林间深处, 听见有呜呜狼嚎时, 小雨就这么措不及防落下来。

  柴雪尽抬头看,雨落在脸颊, 打湿了他纤长的睫毛:“这还没到午后呢。”

  一旦下雨, 就要考虑到森林的实际情况,斯百沼更不可能让他继续逗留。

  果不其然, 斯百沼撑伞过来,语气沉沉:“走吧,先回去。”

  说着要走, 被柴雪尽拉住了胳膊,他用那双纯净的猫儿眼恳求地看着斯百沼,试图撒娇:“再多留一会会,我还有种毒草没找到。”

  平时他态度稍微软化一点都能让斯百沼眼底有了深意,可今日他的撒娇没了作用。

  斯百沼一把箍住他的腰, 强硬而自然地带着他往林外走。

  “不行, 一会都不可能。”

  “雨还没下大……”

  “等真下大了,能不能离开这都成未知。”

  从认识到今,斯百沼从不会危言耸听, 柴雪尽当即歇了胡闹的心思, 脚步不停, 声音压得很低:“怎么?”

  斯百沼如同出门狩猎的山中之王一般警示看向四周,不忘回他:“我在雨天的后山涧里吃过亏, 那时命悬一线,若没宗老施救,恐怕得落个残疾。”

  少年时期的斯百沼早有实力,能将他伤到那种程度的定不是寻常东西。

  如今还有个柔弱的他在,再碰上危险,生死自然未卜。

  柴雪尽敛眸:“所以你只熟悉这里的地势。”

  “嗯,我在医药方面并无天赋。”斯百沼承认,带着他飞快往来时路走,屈指到唇边吹响口哨。

  柴雪尽随即仰头,就听空中传来空吾嘹亮的清啼,如一刀抽断水般尖厉,隐隐刺得人耳朵发疼。

  “它在警告山林间蠢蠢欲动的小动物。”斯百沼解释,“有些见不得光的毒物就喜欢雨天出没。”

  无需斯百沼多说,柴雪尽脑海也跳出了好几种动物:“好,我知道了。”

  斯百沼低头看了眼他垂着的长睫:“我以为你会犟着不肯走。”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胡搅蛮缠?”柴雪尽抬眸,要笑不笑,“还是说你觉得我不把你我的命当回事?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看遍这林间的东西。”

  “一种错觉。”斯百沼如实说,“是我一叶障目,小公子深明大义,还请不与我计较。”

  他认错的态度端正又诚恳,就是那双眼睛里冒着些许不太正经的笑。

  柴雪尽轻哼:“我当然不与你计较,谁敢与这的主人作对呢?”

  “这就冤枉我了。”斯百沼叫屈,“我可没用身份压你,这话说不得。”

  柴雪尽眼里都是促狭的笑,若有所感地侧眸,只见早些时候见到的林间薄雾此时郁郁沉沉成了浓雾,如同溢出般往四周扩散。

  这不像雨,倒像是林间有了波动。

  他动动耳朵,方圆几里静悄悄,没任何不安的动静,偏偏空吾在空中盘旋着不愿先走,足见异样。

  “后山涧雨天的树林有说法吗?”

  “有进无出。”斯百沼飞快回答,“这不算说法,是我亲眼所见。”

  祥湖里不乏痴迷毒物的医者,他们为寻找极致的药引,总会想方设法的去挖掘,后山涧这等神秘之地就成为了首要之选。

  在未封之前,斯百沼是见过痴人为了一味药引拒绝施救,永远留在这里。

  柴雪尽又看了眼冒着浓雾的树林,心下微沉:“快走。”

  斯百沼若有似无撩起唇角:“怕了?没关系,就算真出事,我也陪在你身边,流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你我碍于世俗的目光甘愿双双殉情。”

  “谁要和你死得那么窝囊?”柴雪尽没好气道,“大仇没报,死在这里我会心不甘的变成厉鬼。”

  “乱说什么?”斯百沼皱眉,用虎口卡住他的两颊,很不满他的说法,“到底是不愿和我一起,还是在你心里我没报仇重要?”

  这是非要他在两者之间做出个选择。

  非常不理解的做法,柴雪尽匪夷所思地看着斯百沼,想在对方脸上看出点玩笑痕迹来。

  看了半天,他败下阵来,斯百沼像是玩真的,那眉眼沉得仿佛他回答不满意就会生气不理人。

  他知道斯百沼不能在这久留,相处本就不多,他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没用的事上。

  “唔……”他故意做出为难的神情来,果然看见斯百沼难看的脸色,当即没忍住笑了,侧过脸仰头在斯百沼唇上亲了下,“你比较重要。”

  斯百沼眸光起起伏伏,似经历过一场极为盛大的旅程,最终归于平静。

  只是在看向他的时候,眼神像注入光芒,温柔并存:“哦,这不是哄我开心故意说的吧?”

  那么肉麻的真心话还被质疑,柴雪尽眼眸微转,两手一摊,无奈道:“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斯百沼:“……”

  曾几何时,他听他父王与母后吵架时说过这句话,然后连睡了半个月的书房,根本进不去寝殿。

  如今时过境迁,他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被人用这句话打发的时候,乍然理解当年他母后为何会气性那么大。

  实在是这话太有火上浇油的潜质,让本不生气的人听了由心底冒出火来。

  斯百沼凉凉地看着他:“你确定要这么和我说话?”

  柴雪尽对危险感知已被锻炼到极敏锐的地步,能伸能屈道:“抱歉,是我的错,下次我改。”

  “你还想有下次?”斯百沼低声问。

  柴雪尽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哪里敢有。”

  斯百沼比谁都清楚他这是在装乖迷惑人,也不过分,只搂住他的肩,将人往怀里又塞了塞,他有这份心就胜过万千言语。

  *

  已经立夏的海雅风里还透着丝丝的凉意,远离城中央外的十来里的山间竹楼里。

  周弘译将送回信的鸽子放飞于天际,半侧身看向隐于暗处的模糊人影,语气稍有冷意:“我给你们的时间够多了,人呢?”

  “此次是我们夸大海口让殿下失望,但从侧面证实斯百沼狡兔三窟,能有藏人的地方。”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们啊?”

  “不敢,殿下就没想过为何这么重要的事,那两位没透露半点风声吗?”

  “用不着你在这挑拨离间。”周弘译呵斥,“花飞沉,你的任务是找到柴雪尽,知道吗?”

  花飞沉上前,面具在脸,一双眼睛又黑又深:“我知道,可是殿下,就算找到他,有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再回来?”

  “你又想说在驿馆绑走他时的事了?”周弘译不耐地问,“我早说过,他在演戏。”

  花飞沉唇角不明显地挑起,带着讥诮:“殿下当真相信他还宁死愿效忠朝廷啊。”

  话里讽刺藏不住也不屑于藏。

  身为险些死于柴雪尽之手的当事人比谁都清楚那时的情况。

  让花飞沉困惑的始终是周弘译的态度,这位聪明机智的二皇子,对柴雪尽的忠心始终坚信不疑,像被下了蛊。

  明眼人都知道柴雪尽向着谁,偏偏周弘译不信,还听不进去别人在有关柴雪尽一事上的劝说,如此刚愎自用,早晚会吃大亏。

  花飞沉一想到周弘译会在这场群雄逐鹿里落败,不由得沉思起自己带着帮众投奔他的做法是否正确。

  “他伤了你,你记恨至今?”周弘译拧眉,“那种情急之下他为自保没做错什么。”

  这还能死保柴雪尽,也是脑回路清奇。

  花飞沉眸光怪异,内心浮现出个前不久听闻的荒诞说法,再看无脑护柴雪尽的周弘译,渐渐信了。

  “是属下心胸狭隘了。”花飞沉如他所愿认错,“往后不会再提。”

  “嗯,抓紧找到他才是正事。”周弘译道,“帮众入海雅可还顺利?”

  花飞沉:“趁乱进来一部分,最近王室动荡不止,大祭司始终沉默,使得民心惶惶,这该是个好下手的时机。”

  周弘译认同,想起同斯千顽和斯以谨一谈正事的打太极态度,烦躁起来:“他们像两团草包。”

  什么都要问他,什么都要请求支援,这里没人,那儿没钱的,摆明将他当冤大头宰。

  碍于是他找上门求合作的,起初捏着鼻子也能认下,最近几次见面,那两的态度越发不像话了。

  连刺杀斯百沼这种事都得他安排腾龙殿的人来动手,净想着坐享成人之事。

  世上哪来那么多好事?

  周弘译沉下脸来:“你去找两个海雅本地人,花点钱,再散播点谣言出去。”

  都成了同条船上的人,再不情愿,花飞沉也得干,他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周弘译:“就说斯百沼手里有雪山塔里让他做新王的占卜羊皮图,目前不拿出来是为顾全兄弟情面,被逼急了,干脆昭告天下继位,再一一处置了有反心的人。”

  “殿下这是要逼得那两位动手?”

  “他们喜欢当缩头乌龟,我偏不让他们如意。”

  试想头顶悬着一把刀,日夜难安。

  这招真是狠毒至极,花飞沉都想道一句阴险。

  周弘译眼神沉沉如山雨欲来:“我想斯百沼肯定会感谢我的,这一举能帮他找出王庭里试图对他下手的反叛军,当然了,他要是没本事死在这些叛军手里,只能说他棋差一招,再不甘愿也为我做了嫁衣。”

  花飞沉拱手,非常违心道:“殿下英明。”

  周弘译不会被这句奉承迷了心智,耳听脚步声传来,对花飞沉使个眼色,对方瞬间消失。

  咚咚。

  房门被敲响,周弘译双手背在身后,面朝敞开的窗户,道:“进来。”

  门一开,似从不曾笑过的解时琅走了进来,他这些日子睡不踏实吃不好,形容憔悴许多。

  “见过殿下,这几日属下走访过海雅的各大街巷,没人见过他。”

  结果在周弘译所料之中,真想知道柴雪尽的下落,只能去问斯百沼,可惜明面上来看,柴雪尽是被斯千顽劫走的。

  斯千顽也给出了说法,调查进展卡在了谁假扮他的节点上,谁都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据。

  而之所以将矛头指向斯百沼,是因为他们觉得理应如此。

  虽直觉来得莫名,但结果阴差阳错的对了,就是没人能验证。

  周弘译叹了口气:“以他和你的交情都什么没说,人怕是难找了。”

  “殿下的意思是……”解时琅迟疑,“不找了吗?”

  周弘译微微一笑:“不,相反,要继续在海雅大张旗鼓的找,找到整个东夷都知道前来和亲的皇子失踪了。”

  解时琅明白了。

  既然东夷内乱不止,没一个人能站出来主持大局,那他们就将事情闹大,让每一个老百姓都成为他们的眼线。

  另有个深意就是在这难定的局势上再添把火,连外邦的皇子都护不住,还能稳住东夷的往后吗?

  无形之中煽动了老百姓的情绪,处在混乱当中的人实在没多少理智可言,这种时候就很容易被人带着走。

  这一招是周弘译近来想到的。

  斯百沼在这的号召力太强了,连同室的斯千顽和斯以谨都难以撼动,他一个外邦皇子更不可能取而代之。

  得不到干脆毁了,他要亲手打破斯百沼的男主光环,让配角的自己逆天改命。

  自古总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在推动局势发展的同时,他让耿东策在宁平做好接受难民的准备,随时接纳东夷的老百姓。

  真到那种时候,让斯百沼赖以成功的草原勇士成了他麾下的一员大将,一统天下的皇位就是他的。

  这波盘算很好,但还不够好,起码周弘译觉得在让斯百沼丧失民心方面做得还不够。

  “以你所见,斯百沼对柴雪尽有无特殊感情?”

  “什么?”解时琅几乎没能第一时间听懂他的意思。

  周弘译转身面朝解时琅,硬朗的面庞多是算计:“柴雪尽生得貌美在京都是公认的事实,否则不至于让陛下宁背负骂名也要拢在跟前,这样的美色也不能让斯百沼动容吗?”

  “……殿下多虑了。”解时琅正色道,“柴公子不曾以色侍人。”

  “我知道。”周弘译又是一笑,“他那样有傲骨,怎会用自己最厌恶的地方去搏荣华富贵呢?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危,倘若斯百沼真因他的脸对他礼待三分,用一用也未曾不可。”

  解时琅从中听出意有所指的深意,联想柴雪尽的处境,顿时遍体生寒。

  周弘译与承昌帝似并无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