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他与斯百沼书信往来并不频繁, 多是对方让空吾来送,他会挑些重要的回,像永春郡与海雅局势的内情, 他不问,斯百沼也会告知一二。

  他得以知道周弘译虽用他的名义在永春郡现身, 但被解时琅拖住了, 这事仔细说来还是他的功劳。

  解时琅始终认为他会失踪都和自己有关,如不是那晚他临时被一件小玩意儿吸引了目光, 又被柴雪尽看见, 好心让人去买,他也不会在边问凝身边被掳走。

  当时边问凝已尽力去追, 实在实力有悬殊。

  解时琅内心煎熬,想找到他的念头更甚,哪怕对上周弘译, 也敢默不作声叫板。

  周弘译急着要去海雅是事实,可也不能就那么丢下解时琅不管,万一解时琅嘴上没留神把他卖了得不偿失。

  所以一行人莫名其妙留在永春郡,这反倒让钟离世少了一桩烦心事。

  可海雅这边情况骤然不同,雪山刺杀最终以失败告终, 还被斯百沼抓到了活口, 尽管那几人没招供,也让做贼心虚的兄弟两马不停蹄地跑路,这一跑无异于要和斯百沼对打。

  兄弟反目成仇早是不宣于口的事实, 斯千顽也不怕人知道, 告知斯以谨后, 大张旗鼓的要和斯百沼抢位。

  作为合伙的斯以谨能怎么办?

  只能先装模作样唱上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再列出斯百沼的‘恶行’, 打着为父报仇、匡扶王室并修复历朝关系的旗号,要和斯千顽一道围剿斯百沼。

  为避免柴雪尽看不懂,斯百沼还很贴心地解释了修复历朝关系的意思,就是要和他成亲。

  当天,受到迁怒的空吾没能填饱肚子,骂骂咧咧飞向了天际。

  即便写过好几封,他仍装作不知暗处有人的事,半点没问过斯百沼,于是他对今晚在浴室露出马脚的人突然有了提防之心。

  要知道能让斯百沼安排在他身边的必定是高手,可没见过哪个高手连藏匿这么简单的事都做的毛手毛脚。

  柴雪尽没来由生出危机感,装作无事发生走向放置浴桶的地方,那儿依靠墙角放有一个半人高的青瓷花瓶,里面插着前几天瓦达尔絮絮叨叨说用来防身的长剑,怕他伤到自己,那剑没开刃,不拔出来就他们知道。

  此时此刻,柴雪尽后知后觉意识到件事,能悄无声息潜进来的人都有武功在身,那必定能认出一柄剑好用与否。

  瓦达尔的这个主意真是糟糕透了。

  可恨当时他忙着驱赶试图偷叼小鸡崽子的空吾,没能将此事放在心里,造成如今的局势。

  他停在了那花瓶几步远之外,陡然转身看向对方的藏身之处,语气平平:“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那片衣角纹丝未动,似以为他在诓骗。

  柴雪尽摸出口哨,单手抱臂,尽管口吻平静但有威胁的味道:“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了。”

  “哦,忘了说,我这有只鹰。”

  身在草原的人都知道鹰的攻击性有多强,凶猛些能致死。

  他料定藏在屏风后的那人是东夷的,更猜测对方知道他身边有空吾。

  果不其然,在他说出那句话后,屏风发出一声轻响,身着黑衣的年轻人站出来,神情不见慌张,怀抱一柄剑,对他拱手:“见过殿下,我叫徐离风。”

  “我记得你。”柴雪尽冷不丁道。

  徐离风不记得他们何时在青天白日里打过照面,嘴上没说,疑惑写在眼里。

  “那夜是你和斯百沼联手将我从腾龙殿手里救回来,你是斯百沼的影卫?”

  “公子当时看清我了?”

  “没看清脸,记得你的身形。”

  徐离风沉默了,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他记住,更没想到数月未见,他会一眼认出来,这对影卫来说很失败。

  柴雪尽并不知道简单的一句话给徐离风带去了多大伤害,他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徐离风当即说起正事:“我见宗姑娘悄悄进来过,想看看她是否做了什么。”

  “宗楹楹来过?”柴雪尽皱了皱眉,人来了,却不和暂住在这里的他打招呼,偷偷地来偷偷地走,要说没做什么,实难说服他。

  自上次在茶楼外闹出事后,柴雪尽再也没见过宗楹楹,偶有下山见宗老,也没见过她。

  柴雪尽问过,宗老回答说小孩心性,还在生闷气,让他别往心里去。

  此时来看,宗楹楹消失的这十多天里,恐怕没安分过。

  “她来这里能做的事不多。”柴雪尽道。

  “公子,她可能对你没坏心,不过有你和王子关系匪浅在,没坏心也会有嫉妒。”徐离风没两句话就暴露本性,直言直语起来,“我见过她因为有姑娘离王子近了些就让对方脸红鼻子肿的,她很喜欢王子,不会让你好过。”

  在房间里转一圈的柴雪尽漫不经心点点头:“我知道,她越是针对我,越是将斯百沼推得更远。”

  徐离风见他如此清楚个中要害,不由得问:“你知道还同她过不去?”

  “我怕她做什么?”柴雪尽扬起个笑容,眼神清透有几分狡猾,“我还得谢谢她。”

  如果不是她,宗老哪里会主动上门,应下那他不好开口的请求。

  即便关键在斯百沼,能得宗老松口也是稳赚不赔的。

  正巧这些日子他发现祥湖沿边停靠的船只不见了,打探不出个所以然,在宗老那也碰壁,正愁问不出来,宗楹楹又来送机会了。

  柴雪尽感慨,有时都觉得宗楹楹是他为数不多的贵人吧。

  徐离风:“原来如此,她太笨了,看见你戴王子的戒指就昏头,那你这次要做什么?”

  柴雪尽站到池边,双手抱胸,微微俯身看向冒着热气的水面:“没有,我不想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浴池有问题?”徐离风也站到池边,鼻息微动,“公子走吧,明日让瓦达尔下山找两个人来清扫。”

  不愧是斯百沼的影卫,一闻就知道池子里的东西出了大问题。

  柴雪尽关掉引热水的入口,道:“光是清扫还不够。”

  徐离风:“?”

  明明他闻到的东西就是水脏了,哪里不对?

  他望着柴雪尽意味不明的笑容,后背一阵生寒,总觉得有人要倒霉了。

  第二日清早,宗老背着药篓将要出门,先在朝阳光芒里在路尽头见到了慌里慌张的瓦达尔,少年一路狂奔,脸颊潮红,到他跟前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宗、宗老,出事了!”

  “缓口气,慢点说,到底怎么了?”

  瓦达尔眼睛里包着泪,急得话说不利索,颠三倒四:“就昨晚、不是,殿下他昨晚沐浴后,今早没醒过来,我叫半天他没反应,额头很烫发起热来了。”

  “我给他配得药一直都在吃?”

  “一顿没落。”

  宗老神情凝重,他在这里出事那不止自己照顾不周,更有可能是遭人暗算。

  宗老当机立断:“走,我去看看。”

  在门口偷听半天的宗楹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那个殿下昏迷不醒了。

  怎么会这样?她咬着指甲,焦虑得不行,这不对劲。

  因险些伤到柴雪尽,她被爷爷勒令在家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能出门。为避免她再做出错事,房门被上了锁。

  起初她生闷气不肯和爷爷说话,后来实在被关急了,先伏小做低几日,引得爷爷心软,遂放她出门,但仅限在家里,还是不准出门。

  她再不愿意也答应了,心里在盘算着该怎么报复柴雪尽。

  想了好几日,她想到个很歹毒的办法,让柴雪尽过敏,这一招她百试不爽。

  世人多爱惜自己的容貌,经不起一点伤害,她曾用这招击退多个想要和她抢斯百沼的人。

  想来柴雪尽再怎么傲,也无法接受自己毁容的事,她只需先让柴雪尽肿了脸,再出面晓之以理,必定事半功倍。

  所以,她昨晚趁着宗老被请去问诊,飞快偷溜上了山,摸进浴室里下毒,就等着传出柴雪尽毁容的消息。

  可她想不通好好的毁容怎么成了昏迷不醒,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宗楹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疑问深挠她的心,让她迫不及待想知道柴雪尽的情况,想了会,她卸掉了半扇窗偷偷翻了出去。

  山上,艳阳天之下,房内清凉。

  宗老看着坐在书案后执笔作画,时不时用蘸着墨的毛笔去逗空吾的柴雪尽一脸空白,显然不知这是何意。

  在瓦达尔口中昏迷的人好端端的,还颇有兴致的逗他们王子养得鹰,此事太怪。

  “宗老请坐,不急。”

  “殿下身体无恙?”

  “目前还好,等会就不好说了。”柴雪尽写完最后的落笔,拎过空吾的大爪子,只取一根蘸红泥再落款。

  空吾发出低沉的咕声,大脑袋很不高兴地去推他肩膀,傲娇地抬起爪子,示意他看没弄干净的红泥。

  这鹰爱洁,平时飞行后碰上点泥土都要进湖里洗洗,可想而知爪子沾了红泥得有多不高兴。

  “马上给你擦。”柴雪尽敷衍地摸摸它脑袋,待墨干折好信塞到信筒里,这才拿过绢巾细心地擦鹰爪,像是知道宗老一直在看,“我在永春郡住的那段日子听过一个有趣的传闻,说祥湖很难被外人找到的根本原因是它不会永久停靠在一个地方,它本身就是一座随海风漂浮的海岛。”

  他说这话的时候,时刻留意着宗老的神情。

  可老人家到底比他多吃几十年的饭,连个眼神都没变过,看不出端倪。

  柴雪尽并不失望,又道:“我那时觉得很荒唐,一个地方再怎么严防死守,只要用足够的人力财力就能找到入口。直到我在这里观察了这么久,发觉那个传闻很可能是真的。”

  “殿下想知道什么?”

  “海港的船都去了哪?”

  “去了该去的地方。”宗老对他想打探内情用病骗自己上山有了不满,私心觉得他算计过多,语气异常冷淡,“以殿下和王子的交情,用不着来问老朽。”

  “宗老请息怒。”柴雪尽剥了两颗板栗喂空吾,将闹腾的大鹰推到一旁,“我请宗老来的借口固然不妥,难道宗老不想知道缘由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宗老瞬间想到被关在家里的宗楹楹,眉头隆起:“她在我眼皮底下……”

  “别急。”柴雪尽侧眸看向半扇敞开的窗,正对后山一条幽闭的小道,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来,这是必经之路。

  在漫长的等待里,柴雪尽悠闲地喝起茶,宗老难得有一丝坐立难安,他很清楚自家孙女的性子,如真做出对柴雪尽不利的事,就依瓦达尔急吼吼的那番话,她也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来凑热闹,看看柴雪尽究竟惨到何等地步,只有亲眼看见才能缓解她心里的不痛快。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宗老清楚知道柴雪尽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没证据不会乱开口,敢当着他的面下套,那必定是有这事。

  宗老说不清楚是疲倦还是失望,重重叹息:“殿下想知道的事恕老朽不能说。”

  “斯百沼不让你告诉我?”柴雪尽问。

  如后山涧一事,宗老同样做不得主,说到底祥湖真正的主人是斯百沼,宗老充其量是这里的守山人,只能守,不能逾越。

  宗老沉默片刻,好言好语道:“王子也是为殿下着想,您余毒未清,身子经不起波折,这里很适合您休养。”

  “也就是说斯百沼骗了我。”柴雪尽思忖道,“外面局势不似他信里写得那样轻松。”

  他早该想到的,有周弘译堂而皇之的搅局,东夷局势想稳住太难了。

  再说乱世出枭雄,周弘译一向离经叛道,做不了历朝太子,就会在别处搅弄风云。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方一定见过斯千顽和斯以谨了,达成短暂的共识。

  斯百沼为让他放心,编织出另一种荒诞局势,偏偏他出于对解时琅的信任相信了。

  一叶障目太可怕,柴雪尽深抽一口冷气:“三日前海雅局势危机,他命你关闭入海港,保住这里的安全。”

  他会细致猜到这种程度已让宗老大开眼界,顿时明白他在山上每日也不是吃药养病,大抵在暗处观察。

  宗老:“……殿下在这里已帮了王子的忙。”

  他在外界露面,会引起滔天波折,如今他作为一股强劲的外力,多的是想争取他的人,威逼利诱皆不在话下。

  柴雪尽轻笑,语气听不出情绪:“我没怪你,一个宗姑娘已让宗老焦头烂额了。”

  于是他传信给了最该头疼的那位,看看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