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的心思昭然若揭,然而一切却不如唐晚所愿。
等他踉跄着从转转杯中走出的时候,本来吓白了七分的脸已然又转白了三分,比水泥石板还要面无血色。
莫期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怎么晕了?”
“素面不足……”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唐晚回答的声音小得基本听不见,而且还格外含糊不清。
“什么?”莫期又问了一句。
“睡眠不足……”唐晚痛苦地捂住脸,“昨晚太激动了,凌晨两点才睡着。今天六点就又紧张醒了……”
“……”
非常像唐晚会做出的行为。
莫期提出建议:“不然,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补个眠。”
“不行!”像是被触到了逆鳞,前两秒还奄奄一息的唐晚,猛地便精神起来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了,怎么能拿来睡觉!”
两人走到长椅处坐下,开始了今天的第二次休息。莫期缓缓道:“那就不玩那些激烈的项目了。”
“嗯。”唐晚焉了吧唧地应了一句,满脸写着沮丧。
长椅在道路的两侧,时不时有几个小孩经过,用眼神嫌弃嫌弃路旁这两个废柴大人。
莫期没什么反应,唐晚倒像是个靠目光控制的大灯泡,别人每望过来一眼,他就暗淡一点。
直到一声清脆的喊声响破天际,他的自我关灯行为才戛然而止。
“什么!前面有帕噗咔!妈妈我要去看帕噗咔!”
唐晚被疲惫压垮的脊背瞬间挺直。
莫期瞟他一眼:“想去?”
“怎么会!”唐晚手忙脚乱地挠头摆手,就差把“我在说谎”几个大字刻在脸上,“我是在想,怎么会有叫做帕噗咔的角色啊哈哈哈哈,这年头小孩子看的东西真离奇。”
嘴上这么说着,唐晚的眼神却忍不住往小孩前去的方向飘,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身在长椅,心在帕噗咔。
“可我想去看看。”莫期轻描淡写地丢下点燃的火柴。
唐晚瞬间就被这点小火苗点燃了:“那我们去看看吧!”
——
“帕噗咔!正义的化身!打败邪恶!拯救世界!”
孩童们稚气的口号声回荡在广场上,广场的正中心,是一辆装饰华丽的大型游览车,顶上“帕噗咔”正愉快地冲着所有人挥手,时不时跟随音乐跳上几个舞步。
莫期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他不是没有想象过这个帕噗咔是什么模样,但眼前的帕噗咔依然给他带来了视觉上的冲击。
原因无他,如果无视掉它的手和脚,那么它只是一颗纯白的毛绒圆球而已。这还是莫期第一次看到如此简陋的卡通角色。
唐晚在莫期耳边认真地解释,完全没意识到,以他“成熟”的人设来说,绝不应该对小孩子喜爱的角色这般了如指掌:“帕噗咔是只蒲公英精,平常会普通地为脱发问题而苦恼,但到了关键时刻,又会化身为英雄!”
苦恼的问题确实很普通。
但眼下莫期注意到的是另外一件事。他想起了上一世卫檬送给唐晚的那个包。
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了。再怎么说,送朋友一个旧书包作为谢礼,都有些不妥。如今眼前“帕噗咔”的形象逐渐地与唐晚书包上那个毛绒绒挂饰重合,最终向莫期点明了真相。
原来是限量款联名书包啊。
纷乱的回忆渐渐涌来。不仅仅是书包,还有唐晚曾使用过的各类白毯子。没有花纹,却总带着一个奇怪的白印。
现在想想,那根本就是白手白脚的白蒲公英精在白毯子上的白色标志。
明明帕噗咔之前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里,但仔细回忆起来,他的人生处处都是帕噗咔。
好可怕。
不管是这只蒲公英精,还是那个为了掩饰爱好而过分努力的家伙。
正在莫期震撼之际,旁边的人爆发了小规模的争吵。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轻哼一声,戏谑地问道:“怎么没有眼睛鼻子的?”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了小孩子们的接连反驳:“蒲公英怎么会有眼睛鼻子!”
“对啊你傻吗!”
“你们人类不要觉得别的生物也一定要有人类的五官好吗,它有别的感知器官!”
此起彼伏的反驳声中,莫期旁边几近成年的唐晚也在小声应和:“就是就是。”
很合理。能接受蒲公英有四肢,而不能接受蒲公英有五官。
莫期并没有旁观这场争吵太久,因为唐晚很快发现了新的目标。
他抓住莫期的胳膊,凑到莫期耳边,像是怕自己的发现被其他人听到似的,还伸出手挡了挡:“哥!那边!有帕噗咔的主题商店!”
迈入那家主题商店时,莫期第一时间想到的词是雪。入眼的一切商品全都是以白色为主调,一一看去,种类倒是很多,从小装饰物到日常生活用品,样样俱全。
唐晚在小挂饰的柜台前驻足,像是陷入了选择困难症。莫期很能理解他的选择困难,因为在莫期看来,这些白球挂坠根本没有任何差别。
走过来的店员是个个子高大的女性beta,摆出了相当真诚的笑容:“我们这些挂饰,是可以做出不同的动作的。”
“有看过帕噗咔的动画吧?”她一排一排指着解说:“第一排这些是它的经典pose。第二排可以发声……”
唐晚听得很认真,莫期却有些出神。他没看过帕噗咔的动画,甚至在十几分钟前才刚刚知道世界上还有帕噗咔这么个东西,也对这些饰品没什么兴趣。店员的话语在只是简单地流过了他的耳朵,半点没流进他心里去。
“但我觉得相比起这些,或许情侣款更适合你们哦。”莫期游离的视线对上了店员精明的双眼,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店员就露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转身去往柜子里拿情侣款了。
莫期没能及时回神,唐晚却也像是瞬间将注意力放了出去似的。他的表情有刻意的不自然,双眼放空,像是完全没留意店员说的那两个字:“适合的款式啊。挺好,看看适合的款式是什么样的。”
店员转过身时,手上多了个精致的小木盒。上面的纹路似乎经历过精心雕刻,融合了星际游乐园和帕噗咔两个词语。
但包装再怎么精美,也不能掩盖掉里面只是放了两颗白球这样的事实。
虽然莫期也曾听过一些看法,认为情侣款不过是和买一送一没什么两样的促销方式,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属实还是第一次见。
似乎看透了莫期眼底的潜台词,店员笑得更高深莫测了:“如果以为这是两只普通的帕噗咔,那就错了。”
等等。帕噗咔是那只蒲公英精的名字,不是蒲公英精的总称吧?两只帕噗咔?
相比起满是疑问的莫期,唐晚倒是对店员的话接受良好,一脸的好奇和感兴趣:“是吗?它们有什么特殊功能吗?”
“我们每对帕噗咔公仔手脚上,都装有输入了独特代码的电磁铁。只有情侣款的两个帕噗咔才会握手握脚拥抱,”一边说着,店员一边拿盒里的两只帕噗咔做示范,“如果遇到了其他的帕噗咔,就什么都做不了哦。”
两只帕噗咔就像她说的一样,稍稍一碰,便抱在了一起。
看起来确实不错。但可惜的是,店员这步棋还是走错了,毕竟这是唐晚的专业范围,大概见怪不怪——
“哇!连这种都做得到吗?太厉害了吧!”理论上连军事级别的机甲都可以制造出来的唐晚,被简单的小玩具中蕴含的低科技彻底折服,双眼中的渴望就差没变成实体溢出来了。
店员很满意有如此配合的顾客,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因为电磁铁代码独特,所以我们这个情侣款是限量发售,现在只剩下最后这一对了。”
“本来是想留给熟人的,看弟弟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这才拿出来了……”
果不其然,这些话极其有效地带动了唐晚的情绪,唐晚迅速上钩:“最后一对了吗?!”
“是的。所以一定要快点下决定哦。”
是不是最后一对不重要,目前剩下的,是最后一步。
店员的笑容里又多了几分运筹帷幄,随着唐晚的视线望向莫期,借力打力,直攻重心。
“哥……”
唐晚没有多说哪怕一个字,但所有的情绪都准确地通过他那拖长的尾音传递到了莫期这里。
……
白球一人一个勾在两人的终端上,晃呀晃的。
唐晚手上抱着赢来的大玩偶,心满意足地坐在星际游乐园的大秋千上摇啊摇。
莫期坐在他旁边,抬头静静望着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
自帕噗咔起,唐晚已然忘记了他所有的计划,看到什么便去玩什么。没了刻意的安排,反而玩得比之前放松了很多。
他们给动物乐园的小动物喂食,隔着玻璃欣赏海洋世界里的神奇生物,和莫期完全不认识的卡通角色握手,在被人造云朵环绕的餐厅享受晚餐。
彻底的玩闹过后,沉淀下来的宁静将莫期心里的不安慢慢抚平。
一切都会变好的。
“啪嗒。”东西掉落的声音。
“什么掉了?”唐晚试图往下看,“哥,你帮我捡一下?我抱着玩偶不太方便。”
莫期用脚尖抵住地面,让秋千停止前后晃动,俯身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被折了两折,掉下来时打开了,上面工整的字迹莫期非常熟悉:
【第一步,鬼屋。在阴暗的环境中两人独处,心跳逐渐分不清是因恐惧,还是因为在身边的你……】
【批:注意装可爱的度,就按之前练习的来。】
【第二步:转转杯。身后的场景逐渐虚化,只有你的笑颜是如此清晰……】
【批:注意表情管理。】
【……】
【最后一步!绝对不容许出错:星空摩天轮。最美的,是星空?还是向我告白的你?】
【批:上天保佑,定要助我成功。】
漫长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许久,莫期才问道:“那个‘你’是?”
“我。”唐晚的话里带着浓浓的社死的绝望,“想象一下你可能有的反应,我会比较有动力……”
莫期完全不觉得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
唐晚已经变成了生无可恋的模样,脑袋埋在玩偶毛绒绒的肚子上,声音要多闷有多闷:“对不……”
“去坐星空摩天轮吧。”
“……”唐晚宕机了足足五秒,才抬起头来,“什,什么?”
莫期已经从秋千上下来了,按着粉蓝色交接的链子,又重复了一遍:
“去坐星空摩天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