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考这门考试,只能由司祭大人判决。
镜妖投射出来的种种心事,如果转播在大屏幕上给所有老师欣赏,无疑是学生的公开社死。在这一点上,女高还是挺尊重学生隐私的。
头顶的清泉帷幕早已撤去,老师们看不到学生的情况,闲闲站着,司祭偶尔会和他们同步一下学生的情况。
一个考生结束,空中就亮起一道朱红色的成绩。
真·现场打分制。
司祭大人游刃有余地看着学生们的心事,心平气和地过着成绩。突然之间看见了一面水镜,内里两条白影纠缠在一起,直接冲击到呆滞。
“……”
如果司祭大人和镜妖一样,知道电视频道这种东西,就能明白他此刻的感受不亚于从少儿频道转接到了成人限制级频道。
望着那些需要被打上马赛克的画面,司祭大人沉默了。
这谁的?
一看名字,不敢相信,“……”
夏翼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对这个学生印象很深,不光因为她是不世出的空降天才,还因为他亲手为她批下的注解——空。
空。意味着将她身上的人皮剥去,会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人的心会因为鬼而恐惧,也会因为怜惜一朵花而柔软。所以他才能在别人的镜中看见妖物,鲜花,这是能留驻在人类世界里的东西。
但是夏翼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
人和花,在她眼里或许和路边的石头差不太多。一个人流眼泪,别人会宽慰她不要心痛,但夏翼只会冷眼看着,这不是因为他冷漠,而是因为他根本不清楚流泪和心痛之间有什么联系。
眼泪滚落脸颊,不就是石头滚落山崖,雨水滑下天空吗?
山崖和天空都不会为此心痛,你却这么难受。
司祭大人当时在神眼里看到了这一幕,女生们敢怒不敢言地看着夏翼,觉得她冷酷可恶,别人哭了还要说些话嘲讽。但他觉得这纯属误会,夏翼没在讥讽,她真心这么认为。她分不出人、山和天空之间的区别,她不懂人心。
因为她没有心。
所以他批下了“空”的条注。女高里面,别的考试得了零分尚且有救,但心考得零分……就是心出了问题,估计悬了。
雪林的人需要一个低天赋但懂守护的孩子,不需要一个天资过人却难控制的天才。
这次的心考原本是夏翼的最后机会,没想到他的水镜里不再毫无波澜,这是个惊喜……
但这个惊喜,也太……
“司祭大人,司祭大人?”
长久没有听到他开口,乐弥老师忍不住唤道:“是这个学生的水镜有问题吗?”
“没事。”司祭回过神来,“突然看见了夏翼的水镜,一时间有些惊讶罢了。”
“夏翼?”
乐弥得意地看了眼江月鹿,“她的成绩一向为零,这次难道是有什么突破?”话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水镜的特殊,除非夏翼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不然没有解法。她之所以这么说,是想威风一把。
江月鹿不理睬她,一心牵挂着司祭的回答。
听起来不像没东西?这回总不是空了吧。
“夏翼同学经常给人惊喜,这次也不例外,他的水镜……咳咳,实在是很……嗯,很……”
江月鹿听得不明所以,很什么?
朱红色在空中一荡。
“恭喜,鹿月老师。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的所有学生都通过了期中考试。”
江月鹿一怔,“司祭是说……”
那声音温和极了,“夏翼的心考通过了。”
-
全员通过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教室,得知打过了1班,大家都很亢奋。
罗青青:“乐弥老师肯定对咱们鹿老师阵前挑衅了,你们还不清楚她的脾气吗?但是问题不大,鹿老师和那几位被气跑了的老师不一样,一定会重拳出击。”
梨花闷闷,“你怎么知道?”
“罗青青又在未卜先知啦!”
罗青青白她们一眼,“你们也不看看鹿老师是谁,她敢和夏翼谈恋爱,你们敢吗?”
女生们转身,话题人物正趴在课桌上睡觉,从窗外飞进来一只球,“Bang!”正中她的后脑勺——结束了期中考以后的校园充满狂欢气息,楼下有人在抛球玩耍,还用了月力抛上了楼,没成想砸中了瘟神。
瘟神黑着脸站起来,翻身一跃而下去算账了。
有人吸气:“……这是五楼吧。”
到窗口一看,穿着裙子的高个女生飞檐走壁,毫不在意自己的裙摆高高飞起,踩过的墙面散开裂痕,整个校园鸡飞狗跳,地动山摇……
“鹿老师到底喜欢她什么?”好让人费解。
“脸吧。她的脸还是好看的。”
刚转过来时夏翼还没展示出兽性,凭借着身材和脸蛋在女高首战成名,听说还差点成了新一届的高冷女神。
罗青青点头,“你说得对。鹿老师说不定就是颜狗,看中夏翼年轻又貌美,这才——”
“这才什么?”
“这才芳心大动,千里追妻,念念不忘,啊,她恨不能以身相许——”罗青青脑补出一场戏来,没看到伙伴们对着她挤眉弄眼,疯狂暗示。
“干什么……鹿老师?!”
江月鹿靠在门边,听这场戏已经很久了,他五味杂陈道:“罗青青,就是你在背地里胡说八道吗?”
罗青青咽了咽口水,“也不是,大家都在说啊。”
江月鹿无奈极了:“我和夏翼从前是认识,但不是你们说的这种关系,我们来女高也不是约定好的双向奔赴,他有他的事,我也有我的事。”
“我还在拜托于老师帮我安排相亲呢,你们乱点鸳鸯谱,可是会挡着老师我的桃花运啊,我还想找好男人的。”
罗青青感觉天都塌了。
后来通过镜妖科普,她知道外边有人管这叫正主亲自下场拆CP,她的CP塌房了。她把大腿拍红了说这他妈就是她当时心情的完美写照。
她不甘心道:“……可是夏翼说你们吃住都在一起,彼此舍命相助,还把最珍视的东西也给了你,这些难道都不算数吗?”
最珍视的东西,是说眉心这口气?
“同吃同住,舍命相助,朋友也能做到啊,我对每个朋友都这样,难道我和他们都有一腿?”
江月鹿笑话她们,“少看点话本,罗青青,喜欢没这么简单,爱也不是说有就有,我和夏翼才认识多久啊。”
罗青青不服气地嘀咕:“喜欢和爱没这么简单,你们大人老说这种没意思的话,那什么才是喜欢,什么才是爱?”
江月鹿笑眯眯,“等你出女高就知道了。”
“好了,先说正事。”
他来班里可不是为了听戏,于老师提醒他,期中考结束后学生们一般会在宿舍聚会玩乐,江月鹿过来是叮嘱她们不要闹到太晚。
“付梦如那层楼的怪物还没找到,你们悠着点,别被抓了去。”
“知道了。”女生们拖长声答应着。
“知道就好。”
江月鹿潇洒转身,解决谣言以后,走起路都轻松了。出门却看见夏翼站在墙边,不自觉有点心虚,“今天的考试干得漂亮啊。”
夏翼嗯了声。
江月鹿有点没话找话,“你头上怎么有印子?”
“被砸的。”
“啊?我看看。”
夏翼把他伸过去的手一把打开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就不要动手动脚,做些让我……让我……”
脑中不合时宜地回放起了水镜中的画面,他愣了愣,眼尾都红了,“你就不要做这些让我奇怪的事!”
江月鹿愕然。
“夏翼,你怎么了?”
听到他关切的语气,却不禁更为心酸。他体会着这种咕嘟嘟冒酸泡的异样感触,就像他刚刚站在门外听到江月鹿否认关系时,体会着难过的心情。
怅然若失,失魂落魄,他猛然领悟了许多人类的词。
“石头滚下山崖,就是这种滋味么?”他问。
江月鹿不明白,“你说什么?”
夏翼摇了摇头,自己也觉得费解,“算了,你走吧。”
直到回来司务楼的办公室,和胖夫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江月鹿还在回想那一刻看到的夏翼。黄昏光影模糊了时空,他似乎见到了熨斗镇初见的少年,这个在他面前出现过两次的鬼都来客,身份不明,面孔变幻。
骄纵残忍,不通人情,肆意无赖,刁蛮孤行。
这些都是他。
他很直白,也很简单,虽然危险,但不复杂。
但今天在教室外看见的夏翼,他却不能准确地放进“骄纵残忍……”里任何一种。鬼都来客露出从未有过的陌生表情。他垂下眼眸,有一丝看不懂的消沉和愁思……这和熨斗镇的少年没有半分相像。
所以自己才说自己越来越奇怪了啊……
江月鹿有点后悔了。
他没想到夏翼会这么相信他们的关系,换做是他失忆,有人拉过来一个人说这是你的老婆,他一定会先怀疑再调查。也是夏翼太容易相信人了,鬼都不是个残酷的世界吗?怎么会诞生他这样天真的亡魂?
他有点后悔。不该把关系撇这么清的。
熨斗镇的时候夏翼帮了他很多次,他来女高以后,也一直在向夏翼传输“你可以相信我”的信任感,他也算不知不觉加深了误会的帮凶。
如果言露在这里,一定又会说,她哥哥刻在骨子里的责任心又开始作祟了。
“鹿月老师,鹿月老师?”
江月鹿回神,“啊,我听着呢。”
“我刚刚再说,你晚上得去注意一下小春。”胖夫人神秘地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期中考都过了,已经快到时候了。”
江月鹿皱眉:“到什么时候?”
“你明天就会知道了。”胖夫人施施然离去。
-
阁管楼。
今天的阁管楼像是不夜城,上下几层都在狂欢。罗青青的寝室最受欢迎,前后围了几层人,听她编故事。
谢小雅这些外来者表示看不懂,但大受震撼。“她们的娱乐活动也太寡淡了吧,这样就满足了吗?”
付梦如变了脸色,“……是很无聊,小家子气!”
谢小雅嘀咕,“你刚刚是在偷听故事吧?还听得很开心……”
付梦如大怒,“我才没有!”
许礼望着入戏极深的罗青青,“……她今天怎么讲起了悲情故事。”
谢小雅撇嘴:“谁知道啊。”
江月鹿下场拆CP的时候,她们几个刚好不在,因此也就不知道罗青青最近的心灵支柱已然坍塌。
“冷问寒呢?”
付梦如一脸晦气,“谁知道她去哪了。”
冷问寒正在自己的寝室看书,她还是不太习惯热闹。
门口经过一个人,很快又返回来,看清寝室里果真有人以后,祝铃走了进来,“你……你不去玩吗?”
冷问寒摇头。
祝铃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对她的认识就是小小的,说话轻轻的女孩子,有一双雪色的眼睛。她不禁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你的眼睛很漂亮。”
冷问寒望着她。
“和雪一样,很干净。雪在我们这里是圣洁的化身,你有这样一双眼睛,一定会吉祥如意的。”
祝铃说完后,对面的小姑娘也没搭话。讪讪离开时,忽然听到她开口,“你可以,叫我问寒。”
祝铃一愣,笑开了:“好!”
等她的身影在走廊里消失,冷问寒才将头埋在了书本之间,清香味扑鼻而来,像一个好梦。
江月鹿说得没错。
这样一来,我就会有很多朋友,不会再一个人吃饭了。
祝铃离开之后,继续朝目的地奔去,她很担心小春。小春没有参加考试,今天一整天不见影踪。匆匆赶到小春的寝室,推开门一看,人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觉,祝铃才安心了。
她帮小春掖了掖被子,却把她惊醒。
“……抱歉,吵醒你了。”
小春摇了摇头。
“喝水吗?”
祝铃为她倒了杯水,看着小春咕嘟嘟喝进去,她不由得笑道:“现在这样,和从前很像呢。”
“嗯?”
祝铃道:“你不记得了?有一次考试结束之后,你担心自己过不了,晚上还生了病,我们四个人没去听罗青青讲故事,就在寝室里陪着你。”
“梨花,我,还有……”
祝铃忽然卡壳了,“记错了,应该是三个人。”
小春静静地看着她,“我好累,想睡了。”
祝铃忙道:“那你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等你好起来,我和梨花再带你出去玩。”
小春嗯了声,窝进了被子深处,祝铃在门口看了她很久,“小春,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被子里没有声音传来,叹了口气,像是笑声,又像是在哭。
-
因为老师夜里进阁管楼很麻烦,江月鹿第二天一早才过来,远远看见祝铃和梨花走了过来。
“老师好。”
江月鹿点了点头。
“你们昨天表现很好啊。”
祝铃有些疑惑,江月鹿指了指自己的脸,“气色很好,看来有睡好觉。前阵子因为小春的事,你们太操心了。”
祝铃一脸懵然,“啊……昨天确实睡得很早。”
江月鹿问道:“小春今天还是不来上课吗?”
祝铃和梨花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从刚才起,江月鹿就变得十分奇怪。
“鹿月老师……你在说谁啊?小春是谁……我们班没有叫小春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