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从来没真的放心过这个傀儡小皇帝,小皇帝警惕心很重,他的表演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可摄政王还是疑心他。
既然如此,摄政王就给小皇帝送去了一个伙伴,小孩子到底稚嫩,他不信小皇帝孤身一人在这皇宫里小心翼翼地活着心里没有想过有个人能依靠。
退一步讲,即便小皇帝不跟萧肃交心,只要萧肃没有被发现,这永远会是一张好用的暗牌。
楚陵游还是太小了,他斗不过眼界手段权势全都不缺的摄政王。
“萧肃,我待你哪里不好?你可曾有过一瞬间的良心不安装不下去?”
“有,我也是人,不是天生就适合欺骗。”萧肃站了起来,一步步逼近楚陵游,“可我能怎么办?我拿什么拒绝摄政王?他权势滔天,名利爵位什么都能许诺。我不是没有想过收手,可我拿什么承担背叛他的代价?即便我自己死不足惜,我的家人又当如何?对你心软,下场凄惨的就会是我。”
小皇帝的少年伙伴逼得他无路可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不也一样因为那个宫女出事和一股香料味就轻易地怀疑我断定我向摄政王告密吗?”
“我是骗了你,你也没有给我全部信任,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又有谁错?”
“小皇帝,要怪就怪你太倒霉,怪你太小,就凭现在的你跟摄政王斗就是蜉蝣撼大树,天方夜谭。”
萧肃有多好就有多残忍,他杀人诛心。
什么相依取暖的同伴,什么真心相待的君臣,全都是假的。
美好的表皮撕开,底下真相赤裸又血腥。
那个说着“臣会保护皇上”的萧肃一转身就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没有什么终究会君临天下的真天子,也没有什么会为皇帝征战沙场的萧将军。
天子是一只高高飘起的风筝,那根线被拽在摄政王手里,随时都能掐断。
而萧伴读,他不是天子的伙伴,也不会成为天子忠诚不二的臣。
楚陵游始终还是孤独的傀儡,没有人真的会因为想对他好而对他好,会不顾一切地拥抱他。
这世上每个人都得为自己、为各种理由活着,楚陵游不够幸运,遇不上那个会把他当做活着的意义的人。
他想,或许自己不值得成为吸引飞蛾蹈火的那团光,他不值得被爱着被守护着。
小皇帝被逼到边缘,昔日被他当做哥哥的人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都讥诮无比。
“你说的对,你得为自己活。”
也许是他现在的眼神太平静了,萧肃从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看见了扭曲的自己。
他脊背一松,表情有一瞬的恍惚。
其实本不该这样的,很多个瞬间,他都想着,小皇帝太可怜了,他得对他好一点。
他想过对小皇帝好,那些话并不全是那么虚假,他真的有想过扶持小皇帝,来日当一对知己般的君臣。
可现实太残忍了,他也好小皇帝也好,都斗不过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野心家。或许等小皇帝长成会有机会,但他能安全活到成年吗?
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一定会杀了小皇帝从挟天子以令诸侯到自己上位改朝换代,也许那一天都不用太久。
跟楚陵游站在同一队会死,会死的很难看。
萧肃不想死,他也不想家人死,所以他选择听摄政王的安排接近小皇帝,获取他的信任,出卖他的消息。
头一次在这座塔楼共赏星河好像就在昨日,一眨眼他们的关系在同样的地方支离破碎。
“皇上,我……”
楚陵游忽然掐住了萧肃的脖子,在对方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把他掼压在栏杆上。
小皇帝的眼睛里全是漠然,他几乎是一字一重音地说:“可朕容不得欺骗。”
他把萧肃推了出去。
楚陵游杀了自己曾经的、唯一一个朋友。
晚霞烧红半边天,萧肃从七楼径直坠下,仰面摔在了冰冷坚硬的石头地砖上。
他仰头望着上面,距离太远了,他看不清小皇帝的脸。
摄政王骤然止步,萧肃就摔在他跟前,磕出来的血在脑后蔓延,弄脏了他的鞋底。
他顺着死不瞑目的萧肃盯着的方向往上看。
隔着七层楼的高度,少年天子的面容模糊不清,只那笔直挺拔的身形在夕阳下高不可攀。
把一个同龄的少年抬过护栏推下楼已经用尽了楚陵游的力气,但他没有抖。
他站在原地,头一次用这样的角度俯视一个欺骗他而死不足惜的人,也同时俯视着一向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楼上楼下,名义上的天子和实际上的掌权人隔空相望。
摄政王微微眯起眼。
少年天子如一把出鞘的利剑,迎风而立尊贵凛然,假以时日,这个小皇帝终会成为真正的九五之尊。
果然是留不得了。
—
楚陵游知道摄政王会杀他,他也同样想摄政王去死,他们两个人只能活下来一个。
区别只在于小皇帝空有身份却命如草芥,摄政王大权在握有无数人拥护。
萧肃说他想跟摄政王斗是痴人说梦,满朝文武都以摄政王马首是瞻,暗中扶持小皇帝的人寥寥无几。
少年天子裹着狐裘穿越重重风雪,脸颊被雪花冻得一片冰凉。
这又是一场无聊至极的宴会,他这个皇帝只需要坐在最上面那个位置当个吉祥物,由着他的臣子们去巴结讨好异姓摄政王。
楚陵游从上面走下来,亲自斟满两杯酒。
“摄政王替朕治国安邦实在辛苦,朕碌碌无能不能帮摄政王分担,唯有以酒敬之。”
太监用托盘端着两杯酒,楚陵游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众目睽睽之下楚陵游没有动手脚的机会,摄政王垂眼看去,端着托盘的太监在小皇帝身后半步位置,几不可见地向他点了下头——这是没有问题的意思。
阖宫都是摄政王的人,包括小皇帝那些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
但摄政王生性多疑,他的眼神不断地在那两杯酒上转着。他在揣测,若是万一真下了毒,那杯安全的酒会是哪一个。
小皇帝是根据人的惯性猜他会拿离自己近的,还是也预判他会怀疑而反其道行之把毒下在离小皇帝自己更近的那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