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只觉得这两日日子过得颇为不顺。

  起初她也只是起了疑心。

  她见贾宝玉和晴雯一前一后在会芳园中消失, 许久之后又一起回来。问他们去何处了,晴雯只说甚么在小书房睡迷了。可是晴雯这个人,向来是说不来谎话的。晴雯固然言语伶俐, 但每每说谎话时, 眼神只往上飘。袭人暗中防备揣摩她那么久, 岂有看不出来的?

  袭人当时就料定必有缘故。只是虑着人多, 不好追问,这才放过二人。岂料到了夜里,这两人犹自恋恋不舍, 腻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些私房话, 竟连安置的时辰也忘了。一个戏谑说甚么红袖添香,一个就顺杆子爬要他写字, 还拿甚么功课进益当幌子, 平时也没见她劝谏上头这么上心过!

  当天夜里袭人辗转难眠。

  无人比袭人自己更清楚,她是如何一步步成为绛芸轩首屈一指的大丫鬟的。

  起初,她位次不过同茜雪并列, 资历更是不如绮霰, 并不十分出挑。房中大事小事都由宝玉的奶娘李嬷嬷做主,根本轮不到她说话。但她有主见,有心计,又怎甘心一辈子这样屈居人下, 浑浑噩噩?终于有一日, 机会来了。

  那年贾宝玉不过八岁。公侯之家的小公子从小锦衣玉食, 整日里鸡鸭鱼肉、蛋奶瓜果伺候着长大, 自是出落得更挺拔些。也是在宁国府里, 那日宝玉吃醉了酒,躺在蓉大奶奶秦氏屋里睡觉。众人皆说他年纪还小, 便是睡在侄媳妇的屋里也不打紧,谁知他不知道梦到了甚么,竟从那里流出了些脏东西。

  袭人这般早熟早慧,又有甚么不知道的?她本该顾全宝玉的面子,装作没看见,私下里收拾干净,装没事人一般再不追问,又或者悄悄禀明宝玉奶妈李嬷嬷,由着奶娘设法耐心开导解释。但她偏偏要趁着无人之时,重新提起此事。她这一番撩拨,宝玉这样脸嫩的小公子如何禁受得住?两个花朵一般的少年少女夜里凑在一起,偏谈论些羞人的事,除了水到渠成双双钻被窝里光着身子妖精打架以外,还能有甚么结果?

  从此之后,袭人遂成为宝玉房中第一心腹之人。宝玉渐渐长大了,李嬷嬷渐渐放权,屋中银钱、衣履、摆设诸物遂皆由袭人掌管。平日里但凡袭人发号施令,都有宝玉在旁首肯,那些小丫鬟们竟无有敢不听从的。

  正因了这个缘故,袭人尤其提防有人效她后尘。麝月和宝玉之事是意外,她权衡之下,不得已忍了,所幸麝月姿容并不十分出众,也不怎么作妖,也便罢了。但晴雯容貌之美,在荣国府这大大小小几百个丫鬟中,竟是出类拔萃、艳压群芳的。若晴雯也这般施为,依样画葫芦一番,以宝玉素来敬爱美人的性情,还不知会闹到甚么地步呢。此乃心腹大患,不可不慎。

  但晴雯和宝玉到底有没有过?若说尚未成事,如何半日的光景,两人竟看着更亲近了许多?若说已然成事,那神态模样却又不甚像。当真是教人疑窦丛生。

  其实贾宝玉和晴雯二人,因共同经历了秦氏之事,共同保守一个秘密,而显得略微亲近了些,但袭人怎能想得明白?平生既喜在皮肤yin烂之事上大做文章,勇搏前程,自然以己推人,思虑间动辄便往下三路想去了。

  当夜袭人辗转反侧,总觉得非要弄明白这事不可,竟是一刻也等不得。这般思来想去,竟被她想出一个试探晴雯的好办法。

  她预备着天色未亮就去寻晴雯,只吓唬她说那通灵宝玉不见了,只说是在会芳园中小书房丢的,要与她两人悄悄去找。想来若是果真曾在此处共领云雨之事,故地重游之时,以晴雯平日之不善掩饰,定然生出许多破绽。有还是没有,自可分辨得清清楚楚。待到此事辨明,再胡乱寻个借口说通灵宝玉已在别处寻着了,料得以晴雯平素之为人,最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从不真个要挟拿捏别人的,最多发一顿脾气也就罢了,也不担心她会事后使坏。

  丢了通灵宝玉自是弥天大罪。袭人以己推人,处处思虑得很是妥帖,料得那晴雯定然六神无主,反过来求她不要声张,满怀感激钦佩之情,乖乖同她一起悄悄去会芳园,一个局外人也不会惊动。

  谁知道这人一听说宝玉的通灵玉丢了,居然疯了一般,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罪责如山,竟然高声吵嚷起来,还闹着要去回老太太、太太。她难道竟不怕死吗?

  一步错,步步错。只因错估了晴雯的反应,原本可推说成小姐妹之间开玩笑做耍子的丢玉事件,一来二去竟惊动了宁荣两府顶层的主子奶奶们,酿成大风波。

  眼见着王熙凤调兵遣将,眼见着宁国府里里外外被翻了个底朝天,袭人料定此事必不能善了,会芳园丢玉之说辞,糊弄糊弄晴雯犹可,怎能经得住管家奶奶们的火眼金睛,早晚被挑出错来。

  故而忙着预备后手,因见平日里小丫鬟佳惠一向口齿伶俐,对晴雯等人颇有微词,又最听自己的话,遂悄悄唤了过来,一通交待,为的就是这个时候。

  眼见小丫鬟佳惠大叫“冤枉”,袭人不慌不忙,骂道:“少在那里血口喷人!你是糊涂猪油蒙了心还是怎么的,竟编排起我了?我且问你,宝二爷的玉是何等贵重的东西,若我果真藏起了那玉,又怎会放到小丫鬟的箱子里?难道我竟不怕弄丢了不成?再有一样,若你果真看见我往箱子里放东西,就该装没看见才是,你却当成是金银珠宝之类,偷偷去拿,平日的规矩竟是白学了不成!可见是个当惯了贼的。依我看,你既是这般见钱眼开当惯了贼,宝二爷那通灵玉,定然是昨夜你服侍宝二爷洗漱的时候,趁着大家不曾防备,偷偷拿了的。不然,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情,昨夜你在旁服侍宝二爷,那通灵宝玉就不见了,今日竟在你的屋子寻出来的!”

  又向王熙凤道:“回禀二奶奶,都是我一时脑子发昏,因不见那玉,思来想去只道是在会芳园小书房丢的,我原本也只预备着依了晴雯之言,和她两个人悄悄去小书房找,若找不到时另做计较。谁知道竟是惊动了奶奶们,惹出这一番风波来,想来想去,都是我一时失察,惹下的不是。只求二奶奶重重责罚,以示惩戒。可叹千防万防,再料不到竟是家贼。想来佳惠她一向眼空心大,同晴雯不睦,故意藏起那玉,许是着意陷害也未可知。”

  佳惠目瞪口呆,颤声道:“袭人姐姐,你当时教我说话时,分明不是这般说的!”她又急又愧,生怕别人不肯信她,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众人见她们二人各执一词,一个泰然自若,条理分明,一个却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心中,心中早有论断。

  在王熙凤心中,只那通灵宝玉是头一桩大事。既已寻到了玉,别的都可徐徐图之。眼见两人扯皮,互相推诿,她哪里有闲情逸致审这失窃官司,伺候贾母老祖宗、趁机表表功劳是最要紧的。她见两人僵持不下,忙道:“既是如此,两个人都留下,且等审明白了,再听候发落。”

  佳惠眼泪鼻涕齐流,她知场面对她极为不利,越发惊惶,不住叫道:“二奶奶,我是冤枉的!都是袭人姐姐教我这么说的,她倒打一耙!她骗我这般说的!”

  那袭人倒很是镇定,叹道:“宝二爷房中还有急事等着我处置呢。如今自是做不成了。”遂将宝玉房中几件要紧的活计托与众人,便乖乖同押送她的婆子去了。

  王熙凤在边上见她两人情态全然不同,听了一会子话,冷笑一声,转身径直进了贾母院子。

  同先前的凄风冷雨不同,眼下贾母屋里,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致。贾宝玉颈中戴着那通灵宝玉,依偎在贾母怀里,不知是在撒娇还是在说笑话,贾母面上带笑,半眯着眼听得津津有味。旁边薛姨妈、邢夫人、王夫人、李纨、薛宝钗、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皆坐在边上,众人皆都面上带笑,认真听贾宝玉说话,就仿佛他说的话是甚么金玉良言一般。

  见王熙凤进来,贾宝玉率先站了起来,问王熙凤道:“凤姐姐,这玉已是有了。晴雯也该放出来了吧?”

  贾母笑着摇头说:“没规矩!凤丫头为了寻你这块玉,整整一天未曾沾水米,你不说好好感谢她辛苦,倒还有心思提别的!”

  贾宝玉闻言有理,忙站起来与王熙凤作揖。王熙凤这般忙碌,哪里是为了他这个礼的?忙笑着摆手道:“一家子人何必客气?这般倒是见外了。”又道:“晴雯早就送回去了。如今只怕好端端在屋里坐着呢。她是你们屋里的人,难道你竟不知道吗?”

  贾母感叹道:“那丫头倒是忠心得紧。受了天大的委屈,依旧一片心向着主子的。”又问王熙凤道:“如今那贼可审出来了?”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放心,宝玉的玉既已寻到,自然是甚么都妥当了的。此事颇有些曲折,今日天色已晚,等到明日我再细细回过老祖宗才好定夺。只怕老祖宗这一整日担惊受怕,竟未好好用饭。千万多珍重身子才好。”

  贾母摆手道:“我倒还罢了。鸳鸯早服侍我用过饭了。倒是你们,平日也要爱惜身子,修德惜福。”

  一时又说了些话,贾母推说倦了,众人皆告辞离去。

  平儿忙服侍着王熙凤回房,招呼着小丫鬟们捧了饭过来。王熙凤饿过了头,哪里吃得下,只勉强进了半碗奶.子糖粳米粥。

  平儿待小丫鬟们收拾了碗筷,才悄声问道:“那偷宝玉的贼,奶奶可有甚么头绪了?”

  王熙凤冷笑一声,正待说话时,林之孝家的过来了。王熙凤忙要她进来说话,只听林之孝家的说:“再三审过了,佳惠说先前说那话,都是袭人教给她的,说玉也是袭人早上塞给她的,许诺说若是她把那玉藏好了,将来就升她当二等丫鬟。若是被查出时,就说以为是金银等物,从那箱子里偷拿的。”

  王熙凤摇头道:“这话不通。二等丫鬟的位置,都是满的,许多人伸长了脖子掂着脚尖等着呢。如何能轮到她去。”

  林之孝家的赔笑道:“前些时候碧痕做错了事,赖大娘亲自行权,听说是降了一等。故而宝玉房中有一个二等丫鬟的空缺。再者若是晴雯出去了,又多了一个。”

  王熙凤道:“虽是如此,这等事情原也不该袭人做主。宝玉还有奶妈妈在呢。”

  林之孝家的又笑道:“奶奶莫非是在考我?如今李嬷嬷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好一阵病一阵的,这不,又告了病回家歇着了。宝玉房中的事,袭人竟能做一半的主。这些事奶奶定然是如明镜一般,心中清楚着呢,想是在考我?”

  王熙凤沉吟道:“据你说来,佳惠所言,竟有几分像是真的了?”暗想,人人皆说袭人善使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引得那些下层的婆子丫鬟都赞她好,幸好这份心思尚使不到林之孝家的这等管家大娘子跟前。

  林之孝家的忙摆手道:“小丫鬟胆大妄为,胡乱编排,只怕也是有的。此事尚需奶奶定夺。只有一样,宝二爷房中,如今事事竟离不开袭人的。方才他还打发人过来,问查清楚了没有,催着袭人回去呢。是我们说二奶奶尚未问过话,这才留住了。”

  王熙凤又冷笑一声,问:“袭人那边怎么说?”

  林之孝家的道:“条理甚是分明,言语间全无破绽。只一口咬定说那通灵玉是昨个夜里就不见了的,事后想来必然是佳惠趁着服侍宝二爷洗漱的当口偷走了,她自己愿领失察之罪责。”

  王熙凤点点头,叫林之孝家的回去了。回头向平儿道:“这个贼已是有了。只是该如何责罚,竟教人有些为难,少不得明日讨了老太太、太太的示下。”

  平儿叹道:“宁府里寻玉时候,那般声势浩大。尤大奶奶固然不会说甚么,但咱们家少不得赔罪的。诸事总要查清楚,推一个人领罪方好。”

  王熙凤笑道:“人皆说袭人做事胜在勤谨细致,依我看,这心思也是甚巧。这不就替咱们预备上了?一个小丫鬟,闹出这等风波来,便是乱棍打死也不值甚么,足够交差了。”

  平儿见王熙凤这般说,只凝神静气,哪里敢回话。

  王熙凤静默半晌,冷笑道:“这只怕是拿咱们当傻子呢。那小丫头虽不是甚么好东西,眼皮子自是浅的,却也该在旁的物事上留意。宝玉房中甚么玻璃杯、琉璃碗的,大大小小贵重的物事不计其数,怎地不偷这些东西,偏生偷一块宝玉?那宝玉对咱们家固然意义重大,出了这府门也就只是一块品相上佳的玉罢了,哪里值得她冒这般风险?”

  顿了顿又说:“这必是宝玉房里大丫鬟们勾心斗角,玩排挤人的戏码呢。演砸了戏,场面闹大了收不住,就急急推了一个小丫鬟出来顶缸。那小丫鬟又蠢又笨,只怕也是贪图她给的好处,这才上赶着应了,被人蒙在鼓里遭人戏耍仍不自知。既是小丫鬟存了这害人的心思,咱们家也断然不能留她了,照我说,就算乱棍打死了她,却也不冤枉。”

  平儿沉默良久:“但凭奶奶定夺。”

  王熙凤摇头道:“该怎么发落,自是要东府里奶奶说话才好。我固然有心揪出真相来,只怕老太太、太太面上不好看。也恐宝玉心里不自在。且有一样,那佳惠当众那般说话,事后又翻供,竟已是将她自己的后路堵死了。眼下竟是找不到甚么证据出来,除非豁出去,严刑拷打一番,那场面却难看了。故而不是我说,你那好姐妹袭人,竟是个人物啊,先前竟小看她了。”

  平儿委屈,回禀道:“奶奶明鉴,原本平日里也不曾有甚么交情的。因了宝二爷屋里的事,她总过来问我,一来二去竟熟了。她又会做人,有意结交,我又没有伸手打笑面人的道理。故而外面人看着,竟比别人更熟些。先前她看着还好,我并未漏过甚么消息给她,她倒也不曾教我难做过。”因袭人有意结交,她和袭人原本热络过一段时间。后来茜雪的事一闹出来,是非曲直由晴雯辩得分明,她还有甚么看不清楚的。故而渐渐的姐妹之情也就淡了。

  王熙凤冷笑:“若非如此,我怎会说她是个人物呢。你自在我房中,平日这利害上头是碰她不到的。平时只小心些罢了。”

  两人正说话间,贾宝玉又催了麝月过来问,说已是快到了夜里安置时分,仍旧不见袭人,问出了甚么事。

  王熙凤叹道:“真真这个糊涂小爷难伺候。竟是一刻也离不得袭人的。为难之事就在这里。明日也只得回明老太太方好,不然,倒似我无能,查不出真相了。”

  料想便是拘着袭人,也问不出甚么花来,便顺手做了一个人情,教袭人去了。

  宝玉茫然无知,只当是小丫鬟佳惠使坏,连累晴雯袭人两大丫鬟先后被拘。故而先安慰了晴雯,又来安慰袭人,因见袭人哭诉说少不得仍旧要领一个失察之罪,一时心软,许诺说定然为她脱罪。

  第二日王熙凤果然将推测之事回明贾母,贾母大惊,皱眉道:“竟有这等事?”

  王夫人在边上道:“那袭人我看着甚好。原是老太太给的人,服侍宝玉这几年,色色的尽心,府里下人说起她来,多有夸奖的。会不会是弄错了?许是小丫鬟一时怕事,故意攀扯?”

  袭人虽是贾母给贾宝玉的人,但照顾贾宝玉一向甚是妥当,每每在王夫人跟前回话时,也很是恭敬,甚得心意,特别是袭人容貌远不及宝玉房中那个整日打扮得花红柳绿的晴雯,有她压着,王夫人才能放心。这样的人物,已隐隐有宝玉房中丫鬟第一人之势,王夫人正要靠她打压晴雯之流。勾心斗角凭空诬陷在王夫人看来也不算甚么,便是死几个小丫鬟也微不足道,护好宝玉使他不至早早被狐狸精勾引了最要紧。

  王熙凤一听便知王夫人有意袒护,复又看着贾母。贾母正要开口时,鸳鸯回来了。

  原来贾宝玉房中大大小小先后闹的这几次风波,贾母早有耳闻,只是她早已放权,下头人不主动来禀报,只乐得装不知道罢了。如今为通灵宝玉之事又闹了这么一场,她料想宝玉房中必有祸根,不好轻易姑息的。这几番袭人行事,自以为可瞒天过海,其实在她们这些经过风浪的人眼中看来,早已露了行迹,只是懒得追究罢了。如今原也打算趁着这次正本清源,遂教鸳鸯借口安抚,悄悄去打探。

  谁知鸳鸯一时回来,向贾母回道:“宝二爷屋里钱财衣饰、器物摆设,皆是由袭人保管着。夜里也由袭人陪侍,茜雪绮霰诸人只伺候到宝二爷安置就各回房了的。袭人说这番少不得领失察之罪,宝二爷还许诺要为她求情呢。”

  贾母闻言,沉吟片刻,叹道:“我原想着她做事妥帖,值夜之事劳心劳神,不放心别人服侍,这才命了她去照顾宝玉。不想这几年下来,竟成气候了。也是李嬷嬷无能,如何能把屋里大权都交与一个丫鬟?”

  王夫人见状忙道:“李嬷嬷年纪大了,未免一时照应不到,况且也三天两头告病的,竟是指望不上。”

  贾母叹了口气道:“其实诸事倒也容易,只是宝玉年纪还小,莫要为这些小事败了他的兴致。”

  王熙凤听到这里,已知堂上两位心意。王夫人一向难得糊涂,对袭人颇欣赏,不在意她私下里排挤下人那些小手段,只一意袒护。贾母虽有心匡扶正义,治家清明以振气象,却因溺爱宝玉,犹豫着不肯向他宠爱之人下重手。

  其实王熙凤也只是在意自己精明能干的名声,若糊里糊涂查不出真相来,倒显得她无能了。只是以袭人之心机,不使些酷刑手段,是逼问不出的,若犯事人不曾招认,仍旧糊涂,这才来请两人的示下,试探是否能用重刑。见两人都这般说辞,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下笑道:“既是如此,这也不算甚么大事。那小丫鬟或当众说谎后又翻供,或见财眼开盗取宝贝,横竖都有不是。把她捆了交给东府里尤大奶奶处置,我再过去多多赔了不是,这事也就结了。”

  王夫人点头附和,贾母却摇头道:“虽是如此,那袭人也有失察之罪。理应功有赏,错有罚才是。断然不可这般轻轻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