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欢拿钥匙开门的手都有点因为紧张引起的发抖。
他攥了攥手掌心，深吸一口气，进家门之后把门关上了。
家里很安静，只有老妈正站在家里的挂历前盯着看。
贺欢暗暗叹了口气，老妈肯定看见今天是情人节了。这只是让老妈又肯定了一分对刚刚看见的场景的猜测罢了。
“回来了？”老妈的声音不高，估计是顾忌着房间里睡觉的爷爷奶奶。
“嗯。”贺欢低声说，“我先放好东西。”
老妈注意到了他提着的袋子露出来的几支鲜花，也猜到了来历。
她一下警惕了起来，“是不是刚刚那个人送你的东西？”
贺欢没说话，埋头往房间走，先把东西放到了桌上。
出去就是兴师问罪，贺欢往外走的步伐都有点踩在棉花上的感觉。
但是他清楚，这是躲不掉的。
贺欢坐在老妈对面，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妈似乎也不知道从何问起，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就在贺欢在沉默中心情越来越沉重的时候，老妈终于开口了。
“谁把你带成这样的？今天那个人吗？”老妈的表情没有以往说教或者责骂时那么凶巴巴，更多的是一种戒备，似乎要谈的不是贺欢出柜，而是贺欢被人欺负了，她急切地要去找人报仇。
她下意识地要找到一个源头，以使她有一个怪罪的对象。
贺欢从没见过老妈这个样子，看着难免心里有些酸涩，但还是说：“没人把我带成这样……”
老妈却像是听不进去，“那个人是谁？你的同学吗？”
“不是！”贺欢马上说。
他这一声有点大，老妈愣住了。
贺欢也才回神似的，往爷爷奶奶的房门口看了眼，闭上了嘴。
他希望尽可能避免任何可以和易家淼产生联系的可能，老妈不应该去怪别人。
即使接受自己儿子天生如此出格对老妈来说是更残忍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那你怎么能这样呢！”老妈无法理解，这事完全违背了她的认知，“你不是在外面学坏了怎么会这样！男的怎么……怎么能跟男的在一起！”
老妈似乎连这话都觉得难以启齿。
“妈……”贺欢听得难受，思考着措辞，“我是……同性恋，是因为这是天生的，不是什么别的因素。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没有今天那个人也会有别人。”
他顿了顿，话说得艰难，但还是补充说：“别的男人。”
贺欢直接把老妈的幻想打破了，不是老妈把责任推卸给别人就等于今天这事儿就没发生过了。他不需要老妈给他找理由，也不想要老妈找理由骗自己。
老妈被贺欢这话刺激到，愤怒地一巴掌拍到沙发扶手上，“你这是不对的！没哪个人是你这样的！”
贺欢逼着她接受没有始作俑者这件事，老妈失去了一个潜在的可以责怪的对象，矛头和重心被迫回到了贺欢身上，“你这……你这……你这是不正常的！你怎么这么……变态！”
虽然不牵扯到别人是贺欢所希望的，但老妈乍一下骂他的话跟一把往他心窝里捅的刀似的，贺欢一下被老妈这话打蒙了。
他第一次听到这么尖锐的辱骂，而且这是他在意的人说的。
而当贺欢抬头看向老妈时，老妈除了生气，只有痛惜。
贺欢本来还又惊又怒，一碰上老妈的眼神，他一下又觉得难受极了。
老妈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在走歪路。
贺欢强忍着喉头的酸涩，“我喜欢的是男的就不正常了吗？我也只是想喜欢我喜欢的而已……”
他没继续往下说，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再说估计得哭出来。
不知道怎么的，贺欢就觉得特别委屈。他一直小心地护着他的感情，守着他的秘密，他明明也只是想普普通通地去喜欢他喜欢的人，怎么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就被逼着面对这些事呢？
他不可能骗老妈、骗自己，说今天这是个意外，他不是同。但照实说的结果是老妈为了他担心生气，且老妈必然会被他的实话伤害。
“吵什么呢，”老爸披着衣服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什么事啊？非要大半夜的不睡觉吵吵。”
老爸在等老妈收工回家后回房休息，特意给老妈留了门。房门没关严，贺欢和老妈在外面稍微大点儿声就传到了老爸耳朵里。
“怎么不回去睡？”老爸趿拉着拖鞋坐到老妈身旁，一看老妈的表情，马上瞪着贺欢：“你气着你妈了？”
贺欢有点丧气，他的确是气着老妈了。
他看了眼老妈，老妈看见老爸就感觉没那么不好受了。
待会他就得连老爸一块儿气了。
“吵什么呢你们？”老爸再次问道。
老爸的声音有点疲惫。今天是他们复工第一天，生意火爆，饭店里几个包厢都坐满了，他忙活了一天，在厨房一顿备菜炒菜的。店里客人不用上新菜了，厨房就可以下班。他提前了点回来休息，没想到睡一半还得起来调解老婆孩子吵架。
老妈烦躁地摇了摇头，“我没脸说，你自己问你儿子。”
老爸皱着眉看向贺欢。
贺欢心中苦涩，但不知为何居然还强扯了个笑，“也没什么，就……有个事。”
“嗯？”
“我不喜欢女孩儿。”贺欢一咬牙，直接说了。
老妈闭了闭眼，“你儿子不喜欢女孩儿，喜欢男孩儿！”
老爸大概是累得脑子转不动，听了这话还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看向贺欢，质问说：“是真的吗？”
“是真的……”
老爸一扬手，一巴掌打断了贺欢的话。
贺欢被老爸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偏过了头，脸上突突地跳着痛，耳朵嗡嗡作响。
“贺俊全！”老妈一惊，赶紧把老爸按回了位置上。
贺欢没管脸上明显有肿起来的感觉的地方，看着老爸。
平时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主要发力的还是老妈，但无论是老爸还是老妈，都没对他动过粗，今天这是头一次老爸因为他这么动怒。
老爸吭哧吭哧喘着气，还是不能接受。
“对不起，爸，妈，对不起……”贺欢不忍心看着老爸老妈这个样子，脱口而出的就是道歉。
“你别说对不起。”老爸一拍桌子，“我就问你一句，你能不能改了！”
这件事既然被发现了，他也说出口了，就不能再往回收。
贺欢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不能。”
老爸气急，作势又要打，老妈着急忙慌拦下来了。
贺欢没有躲。如果老爸老妈打几下骂几句能舒心点，他也就心甘情愿受着了。
“我来说！”老妈让老爸闭嘴，“你跟那个男的断了。你是因为没跟女孩儿多接触……”
老妈始终是因为见到了易家淼，话里话外就绕不开易家淼了。
贺欢不会在这上面有任何让步，“不可能，我生来就这个样子，改不了，我也不会改。”
老妈腾地拉着老爸站起来，指着贺欢，“行，不可能是吧？不可能你就在家里待着，不准出去！我就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能想清楚了！”
老爸老妈是说真的。
第二天贺欢的钥匙被老妈收走了，老妈甚至也不去店里了，就在家看着贺欢。
老妈在客厅坐着，贺欢不想触霉头，准备没事就不出去了，现在他和老妈之间就是僵持。
老爸去了店里，爷爷出去买菜了，奶奶扒在贺欢没关严实的房门口，“欢崽。”
贺欢正坐在床上盯着和易家淼的聊天界面发呆。奶奶这么一叫，他才回了神。
“奶奶，什么事？”贺欢问。
奶奶推开门走进来，坐在了贺欢的床边，“哎呦，我不能找我的乖孙聊聊天吗？”
“当然行。”贺欢笑了笑，挪到奶奶身边坐着。
他团了团旁边的被子，房间里窗关着，门掩着，空气不太流通，有种暖哄哄懒洋洋的感觉。
“你怎么就惹你爸妈发火了？”奶奶单刀直入地问。
就算从小就知道了奶奶就这个不拖泥带水的风格，贺欢还是被问得一愣。
昨晚和老爸老妈说的时候，虽然老爸甚至气得打了他一巴掌，但总体说话的声音也不大，而且他们家房门还挺隔音，爷爷奶奶睡觉的时候关着房门应该是听不清他们讲的东西的。
现在奶奶不清楚这事，他不知道奶奶听了会是什么反应，有可能像老爸老妈那样，也有可能因为爱他所以接受了，但他不能冒把奶奶气出个好歹来的风险。
“……没啥事，就我爸妈一直不满意我学习不好，昨天说着说着就气着了，让我在家学习呢。”贺欢编了个理由。过年聚餐的时候老爸老妈老聊这个，他说起来也比较有可信度。
奶奶没深想，被贺欢暂时糊弄过去了，“老说这个是讨嫌。你下次也别跟你爸妈顶嘴，听得进就听一听，听不进就左耳进右耳出……我看看你脸。”
贺欢转正了脸朝向奶奶，“没啥事了。”
估计是老爸不好意思刚打了他又关心他，所以跟奶奶说了。
奶奶放下心，但又叹了口气：“你爸也真是的……”
贺欢沉默了一下，说：“奶奶，如果哪天我做了您觉得不好的事，您也别太难过了。”
“你能做什么不好的事啊，你做事有数。”奶奶拍了拍贺欢的手，“只要你觉得开心，奶奶就觉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