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端总是荒唐的, 低俗、烂俗、俗不可耐。
她当然记得特玛尔是怎么喜欢上那个家伙的,或许只是因为一个擦肩,或许只是因为……特玛尔贱。
她还记得她趴在学校的桌子上, 嘴巴里含着棍状的零食, 眉头扭着, 摆出些许生了闷气的模样,看向特玛尔。
“特玛尔?特玛尔!”
她叫道,在对方消失了的反应中,声音逐渐变成了凶巴巴的感觉。
她觉得她是真的生气了, 真的, 哄不好的那种,起码要哄个三天吧。
可是特玛尔还是没有注意到她。
她眉眼中蒙着欣喜又遗憾的雾气, 朦朦胧胧的,不知道是从哪座山上摘下来的, 让人看着觉得虚无缥缈。
等到特玛尔终于从梦中惊醒, 一向活泼开朗的孩子羞红了脸。
“抱歉,斯提,我没注意到你在叫我。”
“哦……你没注意到……”
斯提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里面全是对于特玛尔忽视自己的不满。
“你没注意到是吗……”
嚼巴嚼巴两下,棍状的零食就被吞入了腹中, 唇齿之间蔓延上一股苦涩的味道。
突然,少女动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挠在了好友的痒痒肉上面。
“你没注意到是吧!你竟然敢忽略我!好大的胆子啊!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哈哈……没有……你放手啦!那里不行!哈哈哈……我都说对不起啦……”
特玛尔笑得眼角都起了泪花,抬手去阻拦她,腕子却没什么力气, 就连同样孱弱的魅魔都推不开。
“哼!”
斯提颇为志得意满地从鼻腔中吐出一口气来,手下动作不停。
魅魔们总是衣衫凌乱, 姿态风情,这点她一直都是知道的,教室里看着喧闹,各忙各的,但角落里一直有人在窥视着她们,悄悄吞咽口水,这点她一直也都是知道的,魅魔自身不能产生精气,所以要靠吸取其他生物的精气来生存,这点……她更是比所有人都要清楚。
所以她绝不会,绝不能,任凭那股占有欲将所有一切都毁掉,这点她……她……
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的眼睛总是在特玛尔身上的,欢笑的,羞涩的,悲伤的,愤怒的……特玛尔是多么生动啊,并非只有那一具会泛起紫色光晕的身体,并非只有那一弯浅浅凹陷的嘴唇,也并非只有那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睛。
特玛尔就是特玛尔啊,她们俩之间的关系也从来都不是什么简单的“同类”,就可以概括的,好吧,好吧,她知道的。
她喜欢特玛尔。
而特玛尔的眼睛里没有她。
——
特玛尔啊特玛尔,你那双潋滟的眼睛里装着谁呢?她又为什么让你哭泣,让你神伤,让那双眼睛失去其本该有的风采呢?
——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特玛尔突地这么羞涩地和斯提说,而斯提的回复却只有一个字。
“哈?”
还没吃完的披萨险些从手中掉落,被早就有所预料的特玛尔所接住,这才没造成食物的浪费。
“她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想……介绍给你认识,还有就是……帮帮我……”
少女有些羞怯地不敢看她眼睛,声音越说越小,斯提可以看见她转头间越发纤细、美丽的脖颈,领口的扣子松开了一个,露出锁骨处向下蔓延、不知要通向何处的红痕。
特玛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斯提若无其事地从她手中拿回自己的披萨,一脸冷漠:
“呜哇,开放式关系,你玩挺大的。”
这一句话不说还好,一说,特玛尔急得嘴皮子都快摩擦起热了:
“不是这样的!我……我……我打算……终止这样的生活了。”
“……你在开玩笑吗?”
斯提的眉毛终于皱了起来,她还以为特玛尔还是像以前一样,想要玩玩罢了。
毕竟……她总是会奇怪地爱上别人,然后奇怪地被伤害,奇怪地……回归到魅魔原本的生活方式。
“如果这么做的话,吃饭问题怎么解决呢?”
一边说着,斯提一边咬了一口披萨,她们魅魔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些,不过,嘴馋总是会有的,就像身体接触的确能解决一般的日常需求,但是如果想要吃到更美味的……总归要多努力上一番。
特玛尔没说话,只柔柔地笑了下,斯提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是吧,特玛尔,你确定你真的能忍住?”
“嗯,我能的。”
特玛尔声音轻轻,荡漾着蜜意。
斯提看着她,心脏又开始变得酸涩,好像只要一按,就会咕嘟咕嘟地冒出酸水一样。
她将剩下的披萨掩饰性地全部塞入口中,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声说道:
“随便你,别饿死就行。”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
特玛尔看着她,目光坚定又炽热。
——
特玛尔啊,为什么你这次没有被抛下呢?为什么你这次没有被丢到垃圾桶里呢?为什么你这次受到的都是如同钝刀子一样的伤害呢?
特玛尔啊,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坚持,很深情?
你只是被错觉蒙蔽住了眼睛啊,可怜的……特玛尔。
——
“她拒绝了我的告白。”
“她嫌弃你是个魅魔是吧,意料之中,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自己的伴侣性生活这么糟糕吧,呵,但是那也没办法呢,毕竟魅魔就是这种生物呢。”
斯提如同倒豆子一般倒出了很多话,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不合时宜的欢欣雀跃。
但是对面的特玛尔却仍然平静,平静得不似那个生动的她。
魅魔摇了摇头,轻轻启唇:
“不是的。她拒绝我,不是因为我是个魅魔,而是因为,她心里有别的人。”
啊,白月光,最令人讨厌的东西出现了,这样下去不是完全没有胜算了吗?所以,特玛尔,还是赶紧回来,回到……
“但是,”
特玛尔扬起一个笑容,苦涩和庆幸被杂糅在里面,不适配到叫人看着有点想吐:
“还好我是魅魔,我可以变成她喜欢的任何样子。”
一阵柔和的紫光闪过,面前那张斯提熟悉的脸瞬间就换了个样子,变成了另一张脸。
特玛尔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换来的却只是斯提的呕吐欲。
斯提张口:
“特玛尔,你不觉得……这样有点太贱了吗?”
特玛尔终究是愣住了,但她终究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
特玛尔究竟为什么会一直深陷其中呢?明明安之无比清楚地说过:她不爱她,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甚至连带着情欲的碰她也不愿意。
难道就因为,安之眼里的她不是魅魔,而只是特玛尔?难道就因为,安之虽然不愿意用那种意味碰她,但却会纵容她在她身上吸取精气?难道就因为,安之会帮她赶走纠缠不休的追求者,会在下雨天她没带伞的时候送她回家,会察觉到她经痛给她买药,会告诫她要好好学习并且自己亲自帮她补课,会把她当成妹妹来看待……吗?
明明这些……她也可以做到啊……
——
“斯提,我怀孕了。”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斯提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站了起来,将所有的风度都抛诸脑后,眼睛圆睁着,声线颤抖着质问对面那个已然同少女时代完全不同了的人。
“特玛尔,你疯了吗?”
那人只是抬起头来,唇角勾起,手还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我没疯。”
“你知道怀孕意味着什么……”
魅魔当然是具有受孕的能力的,只要她们愿意,无论男女,都可以让她们受孕,但是魅魔的生育率却还是如此之低。
这是有原因的。对于魅魔来说,养育一个孩子,基本上就等于用自己的血肉供养她,原本因过度伪装而被掏空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这种伤害。
想要在魅魔的身体里开花结果,那么等待着那片土壤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提前坏死。
魅魔生孩子所带来的伤害,远远比其他种族要大得多,这也就是为什么,大部分魅魔都会选择让别的种族去受孕,虽然这样做受孕概率要低很多。
“跟我走!”
斯提拿起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去哪儿?”
那人却还是平静如水地问她,叫她一眼看上去便心生怒火。
“还能去哪儿!去医院!堕胎!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斯提,”
特玛尔抬起头来看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
“我不会去堕胎。”
“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需要这个孩子。”
“她不需要我帮她,但是我知道的,我偷偷溜上了她的床,扮成那个人的样子,她醉了,我终于能得到我想要的爱了。”
斯提转头,手上的力道终于不受控制地松开了,她感觉眼眶有些火热,于是她抬手,擦了擦眼周,然后说道:
“特玛尔,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你还是这么贱。”
特玛尔笑了:
“嗯,没办法,人总是会这样的。”
——
斯提,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你还是这么贱。
——
她又一次回来了,带着满身的伤害,埋首在我颈间哭泣。
呵,哭泣,呵。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空了,生命从她的身体之中流淌了出来,化作了那个女人的东西,然后又被那个女人的父母无情地驱逐了。
而那个女人,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她也在期盼着,让特玛尔离开她,忘记她,但是总归,她又是给了钱,她也只能给出这些了。
很好,足够混蛋,足够让特玛尔带着那些东西回到我的身旁。
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里,阴暗的欢欣破土而出。
特玛尔在我的怀里哭泣,说着绝望的言论,我嘴上在安慰她,心中却无法自抑地想笑。
太好了,特玛尔,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相互依偎了,你还记得吗?六岁的时候,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你很害怕,走出了自己家的门,敲响了我的门,想要和我一起睡,那时候你躺在我旁边,和我说过的。
你说,你想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很好,特玛尔,太好了,我都不记得上次我想要哭是什么时候了,但是现在,我真的很想要和你一起哭出来。
特玛尔,我的特玛尔……
戛然而止。
满溢的情绪戛然而止,因为我看到了,我确信我看到了,那扇门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小小的身体。
我全身突然僵硬住了,因为什么呢?因为那扇门里传出来的悲伤吗?
藏在那扇门背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注意到她过呢?
特玛尔,六岁那年,为什么无论是你,还是我,在漆黑的夜里,都无法在家里找到一个人呢?
特玛尔,为什么,为什么,只能是我们俩依偎在一起呢?
更加温暖的地方,到底去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