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之后, 徐牧风就没和萧卿一起睡过了。

  时隔二十年,又要和自己的母亲躺在一张床上,她其实还挺别扭的。

  晚饭徐牧风基本没吃, 萧卿睡得又早, 叫她一起上楼睡觉, 徐牧风无奈,只能顺从。

  躺在床上的时候,才十点左右,太早了, 完全睡不着。

  “所以你姐姐什么时候回来?”萧卿侧过身, 在黑暗里直直看着徐牧风。

  “我不知道。”

  “她为什么出门了?”

  “因为你。”徐牧风侧过身,也看着萧卿:“你忘了吗?”

  萧卿嘟囔:“因为我什么?我怎么记不得了。”

  徐牧风:“你不支持她, 所以她这阵子都不会回来了。”

  徐牧风这么一说,萧卿忽然没搭话。她大概在黑暗里发了一会儿呆, 接着背过身, 看样子是要睡觉了。

  徐牧风也没打算和她搭腔,只祈求她早点入睡,换来一点安宁。

  以及, 徐牧风在想,之后的日子要怎么办才好?一直陪着她?每天都这样?

  很快, 身旁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萧卿睡着了,看来刚刚给的安眠药是见效的。

  徐牧风开始失眠,她悄悄从床上爬起来,捎上手机下了楼......

  *

  深夜, 偌大的客厅显得格外诡谲寂静,电视机正在无声播放着, 是一部早就过时的武打片。机柜旁边的遗像和电视机里的画面格格不入。

  徐牧风只是把电视放着,没看,她躺在沙发上,蜷成一团,正在和左樱打电话。

  “对,有点累。”

  听筒里传来轻柔的声音:“那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徐牧风撇撇嘴,“没有。”

  “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好好吃的,你胃本来就不好。”

  徐牧风嗯了一声,又说:“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怎么办?”

  “不会的。”左樱尽量安慰徐牧风,“会慢慢好起来的啊。”

  实际上,这种安慰无济于事,问题摆在面前,只要没有解决,迟早会爆l雷的,只是不知道“爆”的范围有多大罢了。徐牧风的担忧是有理由的。

  但左樱又能安慰什么呢?言语总是贫瘠的。纵使她有三头六臂,也很难替徐牧风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会好起来吗?”徐牧风明显焦虑起来了:“我是说,如果一直都这样。”

  “那我们就一起面对。”

  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恋人,从来没有怨言,懂事得徐牧风都难过。

  她一想到往后无数的时日都要被萧卿禁锢,要花很多时间陪着她,以及,这是一件必须要做,不做就要被打上“不孝”标签的事情。

  她一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很闷。

  思绪乱了......

  “还好吗?”左樱见她不说话。

  “还好。”徐牧风忽然有点哽咽了。

  “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嗯,我想一想,做点什么让你开心起来。”左樱沉吟片刻,“不然我来找你吧?”

  “太晚了,不安全。”

  “打专车很安全啊。你妈妈不是睡了?正好我也想你啦~”

  徐牧风心动了,她也超级想左樱,想抱抱她之类的。

  “但是这边离那边过来要1个小时。”

  现在已经十点了,她回家就要十二点了。

  “你想我吗?”左樱说。

  “想。”

  “那我来找你。”左樱没给徐牧风拒绝的机会,她挂了电话。

  徐牧风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正在通话中了。

  一边担心,一边期待。

  等待的过程忽然心情虽然焦灼,但因为有了期盼所以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徐牧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左樱就是有这种超能力。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差不多晚上十一点,徐牧风的手机屏幕终于亮了起来,左樱打过来的。

  徐牧风接通。

  “我到啦~”

  “在哪?”

  “门口。”

  徐牧风心跳加速,倒不是惊吓,是兴奋。

  她轻轻踩着脚步去开门,楼上萧卿吃过安眠药,应该没那么容易醒。

  将房门开了个缝,顿了一下,确定楼上没动静,徐牧风才轻手轻脚关了门,趁着黑走了出去。

  左樱躲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大门侧边。

  “嘿~”左樱压着声音叫她。

  黑暗光影下,徐牧风看了左樱一眼,那抹瘦弱的身影匿在黑色阴影里,干净的白色T恤和直筒蓝色牛仔裤,学生气扑面而来,清爽的,美好的。

  徐牧风的心忽然被塞得满满的,但她不敢轻举妄动,保险起见,对左樱挥了个手势,让左樱往前走,在一棵树背后等她。

  谈恋爱就像偷l情。

  但徐牧风觉得,把左樱藏得越深越好。

  两人来到树下,左樱手里拿着一个饭盒,小声说:“给你带的吃的~”

  她说话时在笑,好看的杏眼里噙着温和的光芒,里面装的是徐牧风最喜欢吃的食物,一下子就被治愈到。

  累了一整天,徐牧风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她揽过左樱,靠在左樱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

  左樱任由她抱着,还拍拍她的背。

  “先别抱~吃东西。”

  “要抱。”徐牧风非常依恋地在左樱侧脸蹭了蹭,“我都想回家了。”

  “等过一阵阿姨病好一点的时候吧?”左樱揉了揉徐牧风的头发,很心疼,“你好好吃饭,好好照顾她,不要给自己莫名其妙的压力,我理解你的,你也很辛苦。”

  坚强的人不需要安慰,因为一被安慰就会想哭。

  徐牧风一整天有无数个瞬间都想哭,但都没哭,唯独抱着左樱,她才有勇气去哭。

  左樱真好,怎么就这么好。

  “小樱,我在想,我妈妈一直这样下去,怎么办......”徐牧风说着说着,肩膀开始颤抖。

  挤压太久的情绪需要出口。

  “现在想太多也没有用,车到山前必有路嘛,你总是想太悲观,想太长远了。”左樱心疼极了,“她总有一天会想明白,或者说,如果她想不明白,你也总会找到解决办法,只是需要时间。”

  徐牧风听着,开始抱着左樱哭。

  她想,大概某一天是会找到解决办法的,但她这么担忧是为什么。

  左樱从她怀里退出来,用食指替她拭泪。

  很少见徐牧风哭,一条透明的泪痕从她眼角滑落,整张清冷的面孔看起来非常悲凄。

  左樱看不下去,“来,先吃饭。”

  徐牧风摇了摇头,“不吃。”

  “听话,吃饭。”左樱打开饭盒,“这可是我给你做的,你都不吃了嘛?”

  徐牧风闻到气味,忽然觉得很香,有了胃口:“吃。”

  两人站在树下,左樱拿出勺子喂徐牧风吃,吃了大概一半,徐牧风才说不吃了。

  她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了。

  “我叫个专车送你回去。”

  左樱也没打算久留,“好,你早点休息。”

  “再抱一下。”徐牧风恋恋不舍,伸手去抱左樱。

  左樱非常无奈地配合她,但也享受被徐牧风需要的感觉。

  “不许一个人哭了啊。”左樱在徐牧风侧脸吻了一下,“有什么时候给我发消息好吗?要哭也要打电话给我哭。”

  “嗯。”

  “好了,我先走了。”左樱拿着饭盒往前走。

  徐牧风目光黏在她身上,“我把车叫到小区门口。”

  “好~”

  徐牧风又问了句:“下周跨年,我想个办法出来。”

  左樱做出很无所谓的表情:“好啊,都可以,你没时间也可以不过。”

  徐牧风目送她。

  左樱回了好几次头,挥挥手让徐牧风赶紧回去。

  徐牧风没动,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前后半小时,徐牧风觉得时间过得非常快。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家。二楼没什么动静,那时萧卿还在睡。

  徐牧风洗漱好躺在床上,不怎么困,又是一个不眠夜。

  *

  听医生说,萧卿的情绪阴晴不定的,思绪也是。有时候她像一个小孩儿,有时候又像一个成年女性。

  至于是什么,没有规律,全凭心情。

  徐牧风昨天接她回来的时候,两人相处还算平静,那时徐牧风对萧卿的病情并没有太大的概念。

  第二天醒过来时,萧卿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完全不提徐牧雨的事情了。又变成了另一幅模样——俨然是那副眼里母亲的形象。

  “该醒了。”萧卿早起坐在梳妆台前,对着刚被吵醒的徐牧风说。

  那时徐牧风还没睡醒,睁开眼整个人非常懵。

  萧卿又说:“你怎么和我睡一起了?”

  徐牧风:“不是你让我和你一起睡的?”

  萧卿对着镜子皱了一下眉头,“我让你睡的?什么时候的事?”

  是质问的语气。

  徐牧风直起身来,懵了一会儿,意识到她现在是在和一个病人对话,很快清醒过来。萧卿现在是“二号萧卿”。

  意味着,现在的萧卿和昨天那个萧卿不一样,现在的她,思绪停留在徐牧雨去世之后。

  徐牧风还没来得及说下面的话,萧卿又开口了:“我记得你上一次来看我是好早之前了,是把我都忘了吧?”她一边说话,一边对着镜子梳头发。

  她这高高在上的语气,徐牧风一下子没了接话的欲望,下床穿鞋,准备去给她拿药。

  “我不吃。”萧卿对着镜子,旋开口红,涂了一下,抿抿唇:“你今天怎么安排?”

  此刻,萧卿的言语、表情、行为还有面部神态,与昨日的她判若两人,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

  但徐牧风知道,不是的。

  面对萧卿的问题,徐牧风忽然有些语塞,还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是和同一张面孔,不同的性格交流,并且没有任何切换的征兆。

  徐牧风:“我......”

  “噢对了。”萧卿变得健谈起来:“上次肖先生和我说,你没有回他微信?怎么不回?”

  “我忘了。”

  “所以今天你再试一个新的。”萧卿阻断她的后路:“不准不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有个女朋友。”

  徐牧风心底一沉,压着呼吸说:“什么女朋友。”

  “你有。”萧卿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眼里有锐利:“那天我看到她坐在你车上。”

  “她不是我女朋友。”徐牧风几乎脱口而出,连忙和左樱撇清关系。

  “她就是,你骗不了我的。”萧卿非常固执。

  也许是精神不太正常的缘故,但也歪打正着。

  “我单身很久了,我不想和你解释。”徐牧风赶忙起床穿衣,呼吸明显变得沉重,“早上吃什么?”

  “我查过了,她叫左樱。”萧卿回过头看她,眼里居然噙着笑。

  徐牧风不寒而栗,手心和背脊瞬间都有了冷汗,但还是压着情绪说:“你在想什么,整天监视我有意思吗,我对女人没兴趣,别以为谁都是同性恋。”

  “真的没兴趣?”萧卿又笑了一下。

  徐牧风这辈子都演技都用在现在了。

  她故意皱了一下眉头,一副被冒犯的表情,说:“同性恋?你看我像吗?”

  也许演得太真,萧卿居然有些动摇自己的猜想。

  “最好是,不然我杀了她,才教得好你。”

  “怎么张口闭口杀不杀的。”徐牧风故作轻松笑了一下,笑意未尽眼底,“你别老是说这种话,不吉利。”

  “大不了我也死。”萧卿说。

  “她就一个普通女孩儿。”徐牧风终究是没忍住解释了:“上次坐我车上,是论文的事,我来得急,你知道的。我和她都没有太多交集,这学期都没见过几次面,我工作也很忙的。”

  萧卿默默听着,听到最后,转怒为笑,一副很满意的样子:“对嘛,你这样才乖嘛。”

  徐牧风压着恶心,很自然地说:“我去做早餐好吗?你看看你,最近是不是没补充维生素,脸色都蜡黄了,我再配点儿维生素给你补补。”

  维生素,她的药。

  但这句话管用。

  萧卿对着镜子看来看去,摸了摸凹陷的脸庞,愁着说:“脸色是不好了,你去拿来,我先吃。”

  “嗯,你等一下。”徐牧风转身径直往外走,快步下了楼,期间,她拿出手机,抖着手给肖卉发消息:

  【卉,你什么时候把时间空出来?我想和你打个电话。】

  【我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