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晚, 一弯残月爬上夜幕。
陆雪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等沈知夏回来,下午沈知夏突然说自己要回公司开会。她便先回家做饭了。
许久后, 陆雪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沈知夏快回来了。她关掉电视, 起身去厨房热菜。
沈知夏打开门,看到满室亮着灯光,心里的烦躁散去了一些。她换好拖鞋, 一言不发的站在餐桌前,看向在灶台上忙碌着的陆雪。
陆雪热好最后一道菜, 她往餐桌上端菜的瞬间, 才看到沈知夏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她笑着望进沈知夏的眼底, 发现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漾着一些自己看不懂的情绪。她陡然脸色微变,唇角的笑容冻了两秒,她下意识地涌上一丝慌乱。
几秒后,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声音极轻的问:“沈知夏,你怎么回来也不出声啊?吓我一跳。”
沈知夏回神, 她敛起思绪,淡笑着打趣道:“我想偷偷欣赏一下自己的贤妻呗。”
陆雪笑了笑, 将菜放到餐桌上,双手环上沈知夏的腰,冲她撒娇道:“你啊, 整天就会说好听的哄我。”说完她嘟起嘴,作势就要亲沈知夏。
沈知夏微拧眉, 不着痕迹的避开,转移话题道:“我帮你端菜吧, 我饿了。”
“好吧。”陆雪被拒绝,瘪了瘪嘴。
饭桌上,沈知夏看向陆雪想了想,她咬咬牙,装作不经意的问:“你最近在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啊?”
陆雪以为她是在问自己教舞蹈的事情,想也不想答:“没有啊。一切都很顺利的。”
沈知夏哦了一声,埋头吃饭。
次日,沈知夏全天没课,吃完早餐她便开车前往公司。
办公室,她翻阅着陆辞整理的关于秦朗的文件。
她越看神情越凝重,眉头越蹙越紧,她震惊于会有这种事在学校里发生。她更厌恶秦朗为人师表居然会做出如此禽兽行径。
沈知夏看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砰”的一声,她将文件狠狠砸在桌子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温辞被她吓得哆嗦了一下,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才小声问:“沈总,您查秦朗干什么啊?”
沈知夏顿了顿,咬牙切齿道:“他最近在追求陆老师。”
温辞怔住,陆老师不是沈总的媳妇嘛,老板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半分钟后,她还是没忍住飙了句国粹,脸上的愤怒毫不遮掩,她陡然扬声骂道:“这种垃圾,居然也敢打陆老师的主意。”
沈知夏咬紧后槽牙,视线紧盯着文件上标红的“私生活混乱,多次骚扰女学生,学术造假,暴力倾向…”等字眼,眸底腾气火焰。
几分钟后,沈知夏看向温辞,问:“他品行如此不端,为什么还能继续当老师?”
温辞耸耸肩,叹气道:“学生大多都比较在意名声,在意前途,不会轻易去举报所以他才会有恃无恐吧。我查了一下,有个别学生曾经举报过秦朗,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了。而且他的导师吕浩在建筑圈里比较有名,他应该是秦朗的后台,我发现这些烂事大多都是被吕浩给压下去的。
沈知夏蹙眉沉思,虽然秦朗目前没有骚扰陆雪,但是以后还说不准。再加上他曾经伤害过那么多无辜的学生,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她沉了沉眸,看向温辞,冷声说:“这件事你尽快去处理一下,我要让这个人在京北市无法立足。”
温辞闻言撸起袖子,对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沈总,我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几天, 沈知夏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晚上照常抱着陆雪睡觉,白天和她一起去学校上班。
她发现陆雪显然还不知道秦朗的真面目,她想了想,这样也好。她的爱人是一个表面明媚内心却一直藏着伤的人,她不想让这种败类影响到陆雪的心情,一丁点都不可以。
入秋以来,京北连续多日都是万里无云的晴天。今天的天却阴沉沉的,像是有一场大雨将要降落,空气低压到令人躁闷。
沈知夏下午去公司里开会了,中午出门前她特意叮嘱陆雪下午可能会下暴雨,让她下班了就早点回家。
下午六点,天空阴沉,乌云翻滚,冷风刮的外面的树叶瑟瑟作响,压抑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城市。
阴雨天的氛围让陆雪也有点烦躁,她一下班就大步往教师公寓走。走到单元门口,突然有人从身后拉住了她。
她回头看了一眼,怔住了。
只见昔日西装革履的秦朗,此刻正蓬头垢面的站在她身后,身上的西服皱皱巴巴的,他脸上也胡子拉碴的,一副落魄消沉的模样。
许久后,陆雪才回过神,轻声问:“秦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秦朗看了看四周,抿了抿自己干涩起皮的嘴唇,扑通一声直挺挺的就跪在了陆雪面前。
陆雪被他这个动作吓懵了,足足呆滞了两分钟,她发现下课陆陆续续回来的同事们都站在不远处,眼神直往她这边飘。
她咬咬牙,伸手去扶秦朗,小声说:“秦老师,你这是在干什么?有事好好说啊。”
秦朗默了几秒,哑声道:“陆老师,我求你了,您让沈总放过我吧。”
陆雪一怔,半晌,她眨了眨眼,疑惑道:“沈总?”
秦朗耷拉着脑袋,无力的点了点头。
这些天,学校先后收到了大量关于秦朗的举报信,他花了许多钱才找人把举报信压了下来。没想到,紧接着很多微博大V突然就曝光了他性骚扰学生和学术造假的新闻。慌乱之下他再次找自己的师父出面帮忙,没想到他师父也被牵连,已经自身难保了,吕浩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秦朗托人四处打听这才得知,整件事都是亿禾金融的沈知夏在背后做的推手。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沈总,他急忙去找沈总,可对方不仅拒绝与自己见面,还让保安将他赶了出来。后来还是他师父查到,沈总和陆雪是恋人关系,他这才知道沈知夏为什么要整自己。
秦朗没想到陆老师居然是同性恋,怪不得她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他还是觉得真可惜,好好的漂亮女人怎么就成了变态呢。
秦朗回到家思量了许久,他明白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陆雪了,所以他决定在下班高峰期这个时间段,拉下脸面来卖惨,当众下跪求陆雪。一方面他觉得陆雪热情单纯,女人应该都心软,比较好骗,另一方面他是想趁这么多同事都在场看着,可以在无形中给陆雪施压,让她不得不帮自己。
秦朗敛起思绪,咬了咬牙,开始哭着装可怜:“陆老师,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只是太喜欢你才会追求你,我不知道你是沈总的人啊。不然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追你啊。我求求你了,你让沈总高抬贵手放过我吧。再说,当时你拒绝了我以后,我真的只是把你当做同事,没有半分僭越之处啊。”
陆雪心里咯噔一下,所以说沈知夏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她为什么一直没问自己呢?所以,这些天她对自己冷淡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她的内心被厚重的阴影笼罩着,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她看向秦朗说:“你先起来,我回去问问沈总。”她听到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咬紧牙,微弯下腰安抚秦朗。
秦朗见她态度保持中立,眼珠子一转,猛的连连在地上给陆雪磕了三个头。
他声泪俱下道:“陆老师,你一定得帮帮我啊。沈总扬言要在京北市封杀我,我父亲去世的早,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全家就靠我一个人赚钱糊口。我真的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啊。”
陆雪闻言心情仿佛被情绪潮水淹没,她觉得秦朗这副样子实在可怜,她想了想,点头答应道:“好,我答应你。你快点起来吧。”
秦朗用手掩唇,不露声色的勾唇笑了,他装作颤颤巍巍的样子,站起身,又对着陆雪连连鞠躬。
陆雪见他这副落魄的样子,忍不住的对他产生了更多的同情。
晚上八点,酝酿了一天的一场瓢泼大雨忽然就落了下来,吞云卷日,席卷天地。
沈知夏自从和陆雪在一起后,下雨天已经不会再影响到她的情绪了。她开完会脚步轻盈的赶回家。
客厅里,她看到陆雪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望向窗外发呆。她走上前,浅笑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陆雪回头看了她一眼,压着情绪问:“你是不是要逼秦朗辞职?”
沈知夏倏然一愣,几秒后她脸色突然变了,脸上的笑意全然不见,她冷声问:“谁告诉你的?”
陆雪见沈知夏神情严肃不禁抿了抿唇,她没想到秦朗说的居然是真的。她脑海中不断闪过秦朗跪在地上哭着求自己,和周围同事们小声议论自己的画面。
她陡然站起身,用寒凉的目光死死盯着沈知夏,“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你就回答我是,还是不是?”声音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
沈知夏对视上她清冷怒地眼神,用舌尖顶着后槽牙,“是。”她说完垂了垂眸。
空气瞬间就紧绷了起来。
陆雪面色凝重,她沉吟片刻,呼出一口气,微抿着唇,“沈知夏,他只不过是追求过我几天,你大可不必对他赶尽杀绝啊!”
沈知夏默了几秒,退后一步,与陆雪拉开距离,嗤笑出声,“你现在想起来告诉我他是你的追求者了?”
陆雪自知理亏,手指不由得蜷起,她眸光闪了闪,喉咙发硬,“对不起,这件事是我不对。”她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歉意。
沈知夏秀眉紧蹙,低声道:“你总在为自己对我的不坦诚而道歉。”
陆雪一瞬不瞬的看向沈知夏,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她尽量放缓声音解释道:“我没早点告诉你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但秦老师他是无辜的,你别为难他了,好不好?”
为难?原来在陆雪心里,我是一个会无故为难别人的人啊。
沈知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突然就很难过。她想到陆雪从自己回来就拉着一张脸为秦朗求情,心里的火气突然就涌了上来。
她双手环胸,眸光发沉,眉头紧蹙,冷声呵斥道:“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跟我谈话?秦朗的心上人还是我的女朋友?”
陆雪无措的看着她,声音扬起,“当然是你的女朋友啊。”
沈知夏心底克制不住地醋意翻涌,她冷笑一声:“你还知道自己是我的女朋友。”
陆雪听出她话里的醋意,很想哄一哄沈知夏,她滚了滚喉咙,却没能张开嘴。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沈知夏是真的伤心了,而且越想她越觉得心寒,她死咬着嘴唇里的软肉,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沉默片刻后,沈知夏打算告诉陆雪关于秦朗的事,她不愿意因为一个衣冠禽兽和陆雪吵架。
可是不等她开口,陆雪再度戳她的心。
“沈知夏,你就放过他吧。他真的挺不容易的。”
沈知夏话音一滞,卡在喉咙里解释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她眸光阴沉的看向陆雪,拔高声音道:“他哪里不容易了?他这种败类就应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陆雪僵愣在原地,视线怔怔地盯着沈知夏,像是有些不认识她了。
半晌,她讪讪道:“沈知夏,你怎么可以诅咒别人啊?”剩下的话被她陡然卡在喉咙里了。
“你还想说什么,想说我恶毒?”沈知夏唇锋绷成了锋利的直线,放在胳膊上的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胳膊。
陆雪别开视线不愿再看沈知夏,她太阳穴猛然跳了跳,她咬咬牙,压着火气,“我没这么想,你不要无理取闹。”
沈知夏紧抿着唇,不吭声。
屋外电闪雷鸣,屋内的空气也压抑得让人呼吸困难。
小团子似乎感应到了她们之间的龃龉,它也恹恹的,耷拉着脑袋,发出轻轻的一声“喵呜”见没人理自己便安安静静的坐在地上。
陆雪越想越气,她心里蹿了一晚上的怒气添了把油,火烧得更旺,她气得不知怎么眼睛也跟着红了。
她压着嗓子吼道:“你能不能别整天乱吃飞醋,我已经解释过了,人家只是追求了我几天,在我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之后,他就没有再出现过了。你没必要这么小心眼吧?”
沈知夏垂眸看向地面,“对,我小心眼,我恶毒。他大度,他善良,行了吧。”她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陆雪眉心拧得愈紧,心头忽而蔓延开密密麻麻的窒息感,她胸口起伏了两下。
两分钟后,她嘴唇翕动:“我可没说你恶毒哦。秦老师今天下午跪在我面前求我帮他。当时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被同事知道咱两的关系。你难道就不怕他把这事抖出去吗?”
沈知夏闻言瞬间回想起,自己送陆雪花却被她责备,想牵手被她拒绝,在学校得和陆雪保持距离,以及别人都误以为秦朗是陆雪男朋友的事情。
她积攒了一个多月的委屈与怒火顷刻间爆发。她冷眸看向陆雪,怒吼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的同事们不都认为秦朗是你的男朋友吗?”
陆雪一噎,愣了愣,眼眶开始蔓起薄薄的水雾,“不在学校里公开关系,你不是也同意了吗?”她抱臂而立与沈知夏对视,脸上是极其委屈的神情。
沈知夏看到她一副要哭的样子,心里发酸,她咬紧牙,别开视线,“所以呢?你就可以接受别人送的花,和别人传绯闻?”
陆雪陡然睁大眼睛,急忙解释道:“他送的花我都扔了啊!我更没有和别人传绯闻啊。”
沈知夏足足停顿了三秒钟,她冷漠地掀了一下眼皮,“我明确的告诉你,我是绝对不可能放过他的。”她嗓音里盈满了深沉锐利。
此刻陆雪理智是什么全抛到了脑后,她咬着牙,“你简直不可理喻。”声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和一丝颤抖。
“我不可理喻?”沈知夏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地望着陆雪,她压不住火气的提高声音吼:“陆雪,你到底有完没完了?你今天非要为了一个人渣跟我吵架是吗?”
陆雪红着眼睛,烦躁至极,一时口不择言道:“沈知夏,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你不也是贫苦出身的吗?你不能仗着自己现在有权有势,就随便欺压别人吧。”
话音刚落,沈知夏身形一震,缓缓睁大了眼睛。她备受打击胸口剧烈起伏了数下。
沉默良久,她指甲死死抠着掌心,憋红了眼睛,氤氲的水光里含着绝望,“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我现在才知道。”
陆雪意识到自己失言,说:“我…”她火冒三丈地想: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沈知夏紧咬着后槽牙,仰头把眼泪倒逼了回去,她不能哭,也不想哭。
她心里一阵悲凉,她说不清楚这一刻她心里是个什么感觉,难过,伤心,或是从难以置信到恢复平静过后的失望。
这个女人恐怕打心眼里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沈知夏转念一想,还不如哭呢,起码能够稍微缓和一下她们之间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哭,她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底一片冷然。
沈知夏深深地看了陆雪一眼,声音轻颤道:“秦朗这事没得谈,你不用再浪费口舌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她拿上外套,径直往门口走。
陆雪看向她的背影,心口突然一空,她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我不是…”
沈知夏已经嘭的一声摔门而去。
陆雪脑海里只剩两个字,完了。
她无助的蹲下身,把脸埋在手掌心,沉沉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