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凌月从饭馆走出来时还是感到难过。
她拖着行李回到了自己的家,这个已经存在了二十多年的小诊所依旧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如今巷子里的人都去更加正规的地方就医了,小诊所几乎没人光顾。
水凌月打开最里间的推拉门,身心俱疲地躺到床上。
于长尽在外面抽完了一根烟才进来,第一句话就是,“闺女,回来怎么不让我去接你呢?”
水凌月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说话有气无力,“爸你能不能少抽点烟?还接我?你不是到别人家打麻将去了?还能想起来你闺女我呢?”
于长尽听到她这个语气就知道她心情不好,“怎么不高兴啊?”
水凌月听完这句话又想哭了。
她摆摆手让于长尽不用管她,然后头埋进枕头里,在床上哭了一会儿,感觉泪都要流尽了。
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水凌月不想去接。
第三遍时,她爬起来去拿了手机。
来电显示是“阿珣”。
水凌月有点紧张,她其实后悔在傅珣面前那样说话了。
她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念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她刚才在饭桌上那么闹,傅珣早就对她不客气了。
她又想起来那个笑起来也有酒窝的青年,他笑起来和乔川挺像的,所以水凌月更没法接受。
而且她问完那句话之后,那个青年还说什么,“没有人该被一直困在过往。”
“你作为他的朋友,不希望他走出来吗?”
说的什么屁话!
不愧是狐狸精!讲话都这么绿茶!
知不知道你现在拥有的待遇都是借了乔川的光!
水凌月越想越气,认定了洛予淮是在傅珣面前故意装作识大体的样子,心里说不定有多在意傅珣过去呢!
她按下了接听键。
傅珣仿佛洞察了她在做什么,“哭够了?”
水凌月,“……”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啊!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水凌月说到最后又带上了哭腔,她怕事情往她最担心的方向发展,她怕傅珣是因为疲于寻找一个可能不存在了的人,故意交往了一个对象来遗忘过去。
老实说,她确实没有权利去阻止傅珣遗忘过去。
但是……水凌月眸子里的光黯淡下来。
没有从两年前那个长夜走出来的——不止傅珣一个。
……
女孩抽泣的声音很明显。
傅珣坐在车里,他刚刚和洛予淮告别,把青年哄到了床上,看着他老老实实的休息后才离开。
“别想多了。”傅珣看了眼手机里刚拍的青年睡颜,把它放大,“你就没觉得他和乔川很像吗?”
“所以他是你找的替身?傅珣你可真行啊!你以前是不是觉得乔川alpha的身份不好下手才不和他挑明的!现在换了个和他很像的omega正合你心意吧!”
傅珣,“……”
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等你冷静下来我再跟你说。”
约莫过去了一分钟。
水凌月仰天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我冷静下来了。”
傅珣直截了当道,“洛予淮就是乔川。”
水凌月连呼吸都安静下来。
傅珣又重复一遍,“你没听错,他就是乔川。”
……
水凌月回想起了过去。
和乔川相识是在一个闷热的下午,少年一身血腥气味的来到诊所,水凌月那时候还没改名,别人都拿那个土气的名字笑话她。
“于翠香!你还不如改名叫翠花呢!你爸咋想的啊?哈哈哈!”
水凌月自幼听惯了这样的话,时间长了,对这种嘲笑话语都激不起什么反应。
她爸没在屋里,她进里屋去拿给少年包扎用的纱布。
出来的时候她听到少年正在对那个嘲笑了她的人说,“笑什么笑!有没有文化啊?”
“都没学过诗歌吗?时有白云至,远带松翠香,“翠香”这两个字多好听啊!”
少年的声音清亮中带着点嚣张。
水凌月就是在那个时候对乔川产生好感的,后来这种好感差点儿发展成爱情——如果没有傅珣的插入的话。
……
水凌月后来去查过资料,没有找到少年这句话的出处,她觉得少年是在哄她开心。
虽然是骗人的,但她确实挺开心,打那以后再有人拿名字笑她,她就用乔川的话去堵他们。
她给少年包扎好伤口,询问了他的姓名。
少年对自己名字很不熟悉似的,愣了半晌才回了句,“乔川。”
那次以后,乔川就成了诊所的常客。
他是一个气味温和的alpha,住在垃圾巷的人大部分都是beta,少有的一些alpha无不站在食物链顶端。
水凌月和他们打过交道,一个个仗着自己优越的身体素质,仿佛高人一等似的。乔川似乎和他们很不对付,总是和他们打架打得一身伤痕后来诊所疗伤。
水凌月一来二去就和他混熟了。
知道他是刚搬过来的,知道他刚转学到光明中学,知道他的信息素是一种山林间的花草香。
水凌月最初知道乔川信息素味道时还有些诧异,总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应该再热烈一些,像他的性格一样。
但时间长了,水凌月就渐渐明白,乔川其实很柔软。
他打的每一次架都不是自己主动挑起的;他爱好捡一些流浪动物,还会把它们都照顾的很好;他从来不会因为不合群就放弃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不然也不会把被那群人称作“煞神”的傅珣捡回去。
……
水凌月楞在原地。
那些回忆的片段在脑海里一一闪过,然后诡异的和今天向她展露笑颜的青年重合了。
傅珣的话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明白,但连在一起,怎么就这么……这么叫人难以相信呢……
她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确认不是在做梦。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可是傅珣没必要骗她。
水凌月拍了拍自己哭红的眼睛,她想起什么似的,迅速洗了把脸,转身就往门外冲。
于长尽靠在门边上抽烟,看到她的动作,“怎么了?这才刚回家,你要上哪去啊?”
水凌月没有理他,出去打了个出租车直奔傅珣的住所去。
……
午后的阳光明媚耀眼,玫瑰的馨香从院落弥漫至开着窗的房间内。
水凌月坐在傅珣昨天坐过的那张桌子前。
洛予淮躺在床上,和她大眼瞪小眼。
洛予淮,“……”
怎么回事?
怎么一觉醒来就有人闯进家里来了!
这小区的安保不是挺好的吗!
还是说人是傅珣放进来的?
被盯着看了半天之后,洛予淮终于忍不了了,“那什么……能别盯着我看了吗?”
水凌月不为所动,表情颇叫人毛骨悚然。
就在洛予淮打算无视她的目光从床上爬起来时,她忽然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改名叫水凌月吗?”
洛予淮,“……”
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谢谢。
尽管心里吐槽,洛予淮还是配合地问道,“为什么?”
水凌月托着下巴,目光依然灼热的注视着洛予淮,“因为我以前的名字叫翠香,太土了。”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洛予淮确实联想到了某些有年代感的东西,但是看着水凌月的表情,他觉得对方应该很在意这件事情。
洛予淮脑海里马上闪过了一句诗,几乎是脱口而出,“时有白云至,远带松翠香,这名字很好听的……”
说完后洛予淮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夸人还引用上诗词了!?简直都被自己惊才绝艳了一下好吗!!
水凌月的反应更是出乎预料。
她居然弯起了眼睛。
洛予淮非常茫然,他不知道水凌月在笑什么,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
水凌月立刻要过来扶他,“你要去上厕所吗?”
洛予淮,“……”
就是说,有没有可能这间别墅大白天的进鬼了?!
中午还一副看不惯他的样子呢!怎么这会儿对他这么殷勤!
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想趁傅珣不在做点什么!
洛予淮摇了摇头,水凌月又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她平复了心里的激动,忽然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阿珣和你提起过乔川吗?”
……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洛予淮短暂怔愣了一瞬间。
他马上意识到,水凌月应该是乔川和傅珣共同的朋友,她的一切异常表现都有了解释,洛予淮忽然就明白水凌月为什么要给他脸色看了。
水凌月接着道,“那是他以前暗恋的人。”
她观察着洛予淮的表情,然后略显失落地垂下眼睛。
真的失忆了。
她提起乔川时对方都没有一点儿心虚的反应。
乔川是个不善于掩饰自己的人,说不善于掩饰是因为,他可以面不改色的撒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但当这个谎言会对周围人产生影响时,他就很难把谎言说得圆满。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水凌月陷入了和傅珣当初相同的困惑里。
她重新抬起头,看着没什么反应的青年,“你是不是不喜欢阿珣啊?我都说这样的话了你都不伤心?”
洛予淮,“……”
他有点追不上水凌月的思路,“悲伤也不一定要表现在脸上。”
这个回答也挺像是乔川会说的话。
明明不久前才批判洛予淮是个装识大体的绿茶,这会儿把他和乔川对等起来后,水凌月就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正能量。
她翘起了嘴角,“是吗?那你想知道他们的过去吗?”
……
洛予淮确实对水凌月所说的这些感到好奇。
八卦啊!人之常情嘛!
洛予淮非常想从前辈那儿学出些经验,看看他是怎么在私心和道德间实现两全的。
水凌月讲的故事其实非常简单。
她和傅珣以及乔川是高中同学,他们都住在垃圾巷,是光明中学的学生。
光明中学并不光明,很难想象,像傅珣这样的alpha在那时候会是一个被霸凌的对象。傅珣那时候经常被欺负,乔川总是救他,一来二去,可能就产生了感情。后来他们一块儿考到a市最好的大学,形影不离,是最好的兄弟。
水凌月说起她第一次见到傅珣时的场景,“他那时候瘦得跟竹竿儿似的,乔川说要给他补一补,自己学做饭,结果你猜怎么了?”
“他做的饭连猪食都不如,我尝过以后就告诉他别做了,不然你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容易被毒死。”
洛予淮,“……”
怎么感觉被扫射了呢?
而且这描述听起来并不像是个爱情故事啊……那个乔川到底是怎么完成攻略任务的呀?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
洛予淮还想接着听,水凌月却不接着讲了。
说话说一半到底是什么坏习惯?
洛予淮听不到下文急得抓耳挠腮,水凌月却翻开了自己的手机相册,“给你看看他俩的合照。”
洛予淮,“……”
孩子心有点大了吧?
就算他表示不在意,但是谁能真的这么心平气和地看自己男朋友和他白月光的合照啊!
不对,这才几天!?他为什么对男朋友这个身份代入这么良好!
洛予淮,“……”
人果然是容易因为环境而改变的,他才来这个世界多久啊?就已经被同化的觉得男男情侣很常见了!
水凌月已经翻到了照片,她把手机递给洛予淮看,“你看看,左边那个就是阿川。”
午后的阳光经过玻璃折射,太过强烈,洛予淮第一眼只看到了穿着一身蓝色校服的少年傅珣。
他和水凌月描述的一样,很瘦,大约是营养不良,唇角的笑容是真心的,虽然只是微微勾起嘴角,但是很开朗。这个形象一下子就和洛予淮梦里的男孩儿重合上了。
他梦里的那两个人果然就是乔川和傅珣。
洛予淮心脏忽然开始快速跳动,他把目光移向左边。
那个站在左边的少年和少年傅珣差不多高,手臂搭在傅珣背上,洛予淮看不清他的脸。
下午三点的太阳本该不那么灼人眼球,可它却正好挡上了少年的面貌。
洛予淮脑袋忽然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他的心里升起一股不知名情绪,像夏夜里裹着热风,不解清凉的雨水。很闷、很热、很难受。
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他想伸手打开房间里唯一的窗子,但当窗子打开后,他发现自己什么也触摸不到——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