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工藤新一这个人的?

  如果这个答案出现在东大的校园论坛上, 那么百分之九十的答案一定都是“很久以前吧?他不是在关东很出名的少年侦探吗?”。

  剩下的百分之十里,可能有二分之一的人是当初为了偏差值而全身心都投入在学习上的人,他们的答案会是“开学典礼代表学生发言的人”。

  而剩下的二分之一, 就是馆林泉这样的人。

  ……

  我是馆林泉, 就读于东京大学理学部地球环境学科。多亏于过去十年我在学习上从未懈怠一丝一毫的努力,如今我终于坐在了这所偏差值需要高达72.5才有资格进入的学习殿堂。

  在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的家里――爸爸、妈妈、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甚至住在遥远的北海道的姑姑――他们全都欢呼着拥住我, 仿佛他们已经看到了我未来六十年的人生都将以社会精英的模式度过一样。

  甚至妈妈还在我的脸颊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红色的口红印黏在我脸上,我听见她说:“泉,你是我的骄傲, 我最棒的儿子。”

  可我是妈妈最棒的儿子吗?

  就在三个月前,我的成绩从级部第一掉到第三的时候,妈妈还扇了我一巴掌,随后又啜泣着说“你怎么还有脸来回这个家”。

  真奇怪啊, 这些大人们。

  东京大学离我家并不是很远。我听说,爸爸和妈妈本来想将家里的房子卖掉, 重新在东京大学附近买一栋小一点的房子,这样我就可以成为学校中为数不多的走读生。

  但最终这个计划没有实施, 因为东京大学附近的房价实在是太昂贵了。

  幼年时我曾经羡慕同班的富二代同学能够将高达战士的所有模型买齐,而此刻,我却庆幸于家中经济只够生活, 无法奢靡。

  “所以我就住校了, 只能每周末回家一次。探望他们, 顺便汇报我这一个周的学习内容。”

  我平淡的向我的室友解释着我连续两次周末都要回家的原因

  ――当然, 被扇巴掌这种事还是要略过的――他们则扒拉着食堂的照烧盖饭, 就着我妈妈带给我的芥末辣椒酱。

  藤田吸溜着鼻涕, 边说“馆林你这也太惨了”,边说“馆林你妈妈做的芥末辣椒酱实在是太好吃了”。

  另一边吃相稍好一些的山岛道:“可是这和你不知道工藤学长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

  “因为刚才你说工藤学长是周末开学典礼上代表二年级发言的人,但是那天我回家了,所以我才不知道他。”

  啪嗒,一直干饭的宫崎筷子落地,张大嘴看着我,甚至饭粒都从嘴里掉出来了一颗。嗯,有点恶。

  “在这之前你也没听说过工藤学长?!”

  “没有。”

  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

  “帝丹高中的校草、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关东的工藤――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什么?都是他的称号吗?”

  “那、那工藤有希子呢?”

  “那是他的家人吗?”

  “天……工藤优作呢?”

  “不知道。”

  我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那月城学姐――月城理世呢?”

  “我一定要知道他们吗?”

  宫崎似乎被我问住了。

  他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只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喃喃道:“天啊。”

  这时藤田吸溜着鼻涕开口了:“馆林,其实你不知道工藤学长我也可以给予理解。但是你怎么能不知道月城学姐呢?”

  山岛连忙点头:“对啊,馆林,那可是我们理学部的女神啊。”

  理学部的女神?

  我沉默着回忆了一下过往那除了学习几乎没有别的事情的记忆,似乎学校里的确总是会有一些女神、校草之类的称号,但我从未留意过。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从小学起就被大家叫做‘学神’。”

  山岛:“……”

  宫崎:“……”

  藤田:“……”

  “所以为什么又会从工藤学长说到月城学姐?”

  “哦,”宫崎呆滞着、机械的回答,“因为他们是恋人。”

  【是东大校园论坛上,公认的‘最佳拍档’。】

  -

  视网膜效应是指当我们拥有了一件东西或者一个特征时,我们就会比其他人更会注意到别人是否也会拥有这一特征。

  它后来也引申为了另一个现象的解释,也就是当你了解到某个新事物后,你会发现,这个以前从未在你生活中出现过的东西,忽然开始频繁的出现了。

  此刻,我看着食堂队伍中排在我前面的这对男女时,再次想到了这个理论。

  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仅凭名声就能被不知道他的人认出来,但我想,月城学姐和工藤学长做到了。

  在此之前,我仅仅听过舍友提起他们的名字。但第二天,我就能在人群中笃定的认出他们。

  这个漂亮到应该在电视里出现的女孩,这个身姿挺拔飒爽的少年,他们并排着站在人群中,毫不费力的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全然应了宫崎那句“最佳拍档”。

  此刻我甚至已经感受到身后的那两个女孩也在讨论我前面的这两位校园名人了,而我身为离他们最近的人之一,能够边沉默的夹着菜,边听见他们的对话。

  “伊豆?”

  “没错!我和小兰、园子和灰原约好了,你要不要来?”

  “你们可真是――之前不是还说要去北海道吗?”

  “但是前两天台风过境,现在海水退潮,听说海滩上有很多蛤蜊,我们想去捡蛤蜊……啊,这个奶油蘑菇汤,我要。”

  少女忽然抬手指着餐台稍远处的汤,我则意外看到了她的手腕上戴着一条镶钻手链。

  这个牌子我见过,爸爸曾经为了庆祝升职给妈妈买过一条――不过不同于月城学姐镶了一整圈的钻,妈妈的那条只有孤零零的一颗钻石――妈妈迄今为止都舍不得戴,只有在我的升学宴上才戴过一次。

  一碗奶油蘑菇汤被工藤学长伸手端了过来,放在月城学姐的餐盘上。

  “啧,这种活动灰原既然去,肯定也少不了那帮小鬼吧?”

  “谢谢~当然了,阿笠博士开车载孩子,我开车载小兰她们。”

  我将一个蛋挞夹进餐盘,取餐队伍继续向前挪动着。

  “但如果你去,我就可以坐副驾了,那可是属于女朋友的专座哦。”

  语及此处,我看见工藤学长轻笑了一下,懒洋洋道:“是让我去给你们当苦力司机吧?”

  月城学姐正色:“侦探先生,看破不说破。”

  此刻取餐队伍也终于走到了尽头,工藤学长和月城学姐在窗边的桌子上落座,而我是一个人用餐,占据双人桌有些失礼,于是只能坐到大桌子的担任位置上。

  于是我也没有听到工藤学长的回答,但我想,他应该会答应吧。

  毕竟――

  毕竟这听起来,就是他们的生活常态而已啊。

  -

  按照惯例,在这个月城学姐和工藤学长驱车带着朋友们一同去往伊豆的周末,我则依旧回家。

  其实宫崎他们这周末邀请我去游泳,甚至他们都为我想好了和家里请假的理由――下周有一个小的检测,不难,但涉及学分,留在学校稍稍复习一下是非常合理的。

  我却还是拒绝了。

  为什么呢?

  我想在这次的回家找到正确答案。

  但我没想到……爸爸妈妈竟然也打算去伊豆。

  “听奈美说海滩上都是蛤蜊啊!当然要去了!”

  “美奈他们也开车过去了,我们直接在旅馆见面就好。”

  “太好了――正好晚上可以一起给小泉过生日了!”

  “不过小泉该什么时候学车呢?”

  “等到明年的假期吧!今年才刚刚入学,学业加上熟悉环境一定会很忙,明年就会轻松一点了。”

  爸爸妈妈在车前畅快地聊着,我在后座并没有讲话。

  但我也不需要讲话。

  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向后退着,我想,工藤学长此刻应该正给月城学姐“当苦力”呢吧?

  开着车、带着朋友、一路上嬉笑着朝向海边奔驰而去,自由而洒脱。

  生活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我这样,还是工藤学长、月城学姐那样?

  是戴着镶着一颗钻石的手链的手,打在我的脸颊上,还是戴着镶有一整串钻石的项链的手,指着一碗奶油蘑菇汤呢?

  一心只想要学习的我,此刻忽然生出许多的疑问。

  -

  到达伊豆的海滩后,果然如他们所说,海滩上有着不少蛤蜊。

  当然,更多的还是人。他们拎着袋子在海滩上弯腰弓行,爸爸和妈妈已经迫不及待的加入他们,并塞给我一个袋子。

  “装满哦,小泉。”

  说完,他们便率先一步钻进人群里了,成为海滩上密密麻麻的黑点之一。

  海风湿咸的味道灌进我的鼻腔,其实我不怎么爱吃海鲜,幼年闻到蛤蜊汤的味道还会跑的很远。长大后这种情况好了不少,但这种带满腥气的东西,果然怎么都得不到我的喜欢。

  我沉默的看着手里的袋子,然后走进人群,弓下腰,在沙滩上、岩石边搜寻者蛤蜊。

  一个。

  两个。

  三个。

  ……

  手里的袋子逐渐沉甸甸,我眼睛竟然开始有些花,脑袋也晕起来,浑身疲惫的不行,像是被一股浓厚的腥气压住,让我忍不住开始反胃。

  为什么会这样啊。

  为什么这么腥啊?

  为什么会这么累啊?

  为什么我的生日要在糟糕的海边度过啊?

  过去十年间的每个生日从我眼前一一闪过,它们每个都一模一样,在餐厅吹灭蛋糕上的蜡烛,妈妈负责切开蛋糕,我们各吃一块,剩下的放回冰箱冻好,留给明早当早餐,而我则回房间继续写作业。

  这比平日多出的半小时蛋糕时间,是我过生日所得到的礼物。

  这样的生活终于在今年终止,这是我第一个不需要写学校作业的生日,第一个以东京大学学生、妈妈嘴里她的骄傲的身份度过的生日。

  可……为什么会这样啊?

  腥臭的感觉越发强烈,我的胃翻腾不止,就在我几乎都要吐出来的时候,“嘭”的一声,我身边骤然砸下来一个巨物。

  与此同时,一道朝气的、干净的声音扬起:“馆林――!”

  嘭!

  我被撞倒在地。

  胃部翻涌的更剧烈了,但身上反而轻快了一些,腥味似乎也退去不少。得到新鲜空气的我大口呼吸着,直到胃部的抽搐缓和不少,我才慢慢抬头看去。

  竟然是工藤学长和月城学姐。

  这两位校园名人、明星般存在的人,此刻却如神兵天降般站在我的面前。

  工藤学长似乎就是刚才撞倒我的那个人,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和蓝白色短裤,领口处解开的一颗扣子让锁骨隐约露出,先一步从我身边站了起来。

  月城学姐则穿着明黄色的泳衣,身上还披着一件蓝白条纹的宽大短袖外套,能够恰好将泳衣裸/露出来的大片皮肤遮挡住。

  不仅如此,海风吹散月城学姐的黑色长发,我看着她手里握着的一把长刀,而工藤学长就站在她旁边。

  我咽了口唾沫。

  “馆林,”工藤学长笑着朝我伸出手,将我从沙滩上拉起来,“你还好吧?”

  “……还好。”

  我开口,这是我第一次和他们说话。

  “没事的。”我又加了一句。

  “……谢谢你们。”我又加了一句。

  阳光映在刀刃上,反映出月城学姐和工藤学长的面庞。

  但此刻我并未觉得海风冷,反而觉得这个世界开始变得清爽起来。

  我无法形容这是什么感觉,但如果一年后再问起我,或许我能够说出答案――

  就像那麻木的、僵硬的生活,就在刚才的这一刻起,忽然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