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
远处的钟声传来， 连带着声音海浪般的波纹飘进安静的房间。
工藤新一站在月城理世面前，只咽了口吐沫，表情惊愕而犹豫。他欲言又止， 最后只得抿了抿嘴唇，压下嗓音喊了句“理世”。
声音温柔、无奈又带着些怜惜之意， 但更多的是……放弃。
他这时候总不能还继续装作不知道， 不然就是他把月城理世当傻子了。
月城理世轻笑了笑：“不喊‘月城’了？”
“不喊了。”他耸了耸肩，长舒一口气， 靠在了她旁边的化妆台上，“其实已经叫错好几次了，都是事后才发现， 还在担心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随便。”
说着，他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没办法， 因为其实有点叫习惯了。”
在心里叫应该也算吧？他默默补充了一句。
月城理世点点头：“这样啊……其实我听着也还蛮习惯的。”
……嗯？
工藤新一手一顿。
“真的？”
“真的。我骗我的新郎干什么？”
“……”
这是第一次， 月城理世肯定了他对她的称呼。
之前也有过他叫她“理世”的时候， 但几乎都是很紧急的情况，他脱口而出，对方可能也并未意识到。此外就是在涩谷遇见她时他故意在和惠面前这样喊，但那是他故意的，少女也不会不给他台阶下。
说实话，他对这个称呼还是有些谨慎的， 因为他不知道月城理世具体的反应和感受。
不过现在……感觉似乎还不错？
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工藤新一摸了摸鼻尖：“那……那你其实也可以叫我‘新一’。”
她还从来没叫过自己的名字……
“不要。”
“……”
嗯？
他猛地转过头， 月城理世理直气壮的开口：“感觉叫‘工藤君’很顺口， 很亲近。‘新一’的话， 就怪怪的。”
“……”
半晌， 他扑哧一声笑出来， 无奈的掩面。
怎么刚才搞得他倒像是个满脑袋都是粉色泡泡只知道沉迷于恋爱的家伙？太逊了啊。
“真是败给你了。随便，叫什么都好。”
闻言，月城理世笑了笑。她好像很满足于这次对话，握着相片伸展着身子，提着气小心翼翼地伸了个懒腰，然后重重的舒了口气。
“呐，工藤君，这一切是不是很快就要结束了？”
“嗯……看你指的‘结束’是什么程度？”
这是工藤新一犹豫之下做出的回答，也的确是他好奇的事情。他想要知道月城理世对现在的情况拥有什么样的认知。
做梦？游戏？平行世界？
诺亚方舟既然明确说了月城理世尚未决心意识，那么她一定也就没有想起一切。
月城理世沉吟了一会儿，慢慢道：“大概就是，能够回想起有关工藤君的一切吧。”
“诶？”和他有关？
他的表情让月城理世笑了笑：“很吃惊吗？明明工藤君早就认识我了吧，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才对。”
“其实虽然能回想起过去十七年的记忆，但却像隔着一层薄纱一样，虚幻而遥远。就连早上起床看到自己的卧室时都需要慢慢回想，然后才知道——啊，这是我的房间啊。”
月城理世说的时候还模仿着表情，恍然的神色让工藤新一沉默。
原来没有意识的参与这个游戏就是这种感觉吗？
月城理世继续开口。
“但很神奇的是，工藤君不一样。”
“其实我在剧院第一次见到工藤君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工藤君的特殊。和那段明明存在却模糊遥远的记忆不同，我明明初次与工藤君见面，但感觉却很熟悉、很真实。”
“看到你在院子里扫落叶，我就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我和你打招呼，看见你抬头，我就会觉得‘嗯，他就该长这副模样’；听见你说名字，我会觉得‘很合适啊，这就是他的名字’；听见你说自己是侦探，我会觉得‘对啊，工藤君就是侦探’；听见你喊我的名字，我也会觉得……‘好开心’。”
语及此处，月城理世弯眸一笑，直爽而大方，似乎相当坦然地承认着自己对他的“特殊”。
“其实也不仅如此，去贫民窟的时候工藤君就有意在帮我隐瞒我的潜意识吧？还有在和工藤君一起拜访毛利小姐的时候，我也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聊起天来也很投缘，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还有小岛先生、圆谷先生、江守先生……工藤君似乎对他们也都很熟悉，甚至对圆谷先生和江守先生身为著名医生却无法上手术台的事情毫不惊讶……啊，对了，他们的性格也真的很难让人将之与他们的年纪联系起来呢。”
“工藤君还对我的朋友宫野小姐很熟悉啊，而她……她似乎也有与我同样的感觉。”
“再有就是工藤君对爸爸妈妈的态度……怎么说呢，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我大概感受到了工藤君的用意……这也是昨天工藤君想方设法让我在爸爸妈妈面前穿上婚纱的原因吧。”
“我昨晚和爸爸妈妈回家，一起做了晚餐，甜点是妈妈拿手的芝士柠檬蛋糕和乳酪曲奇，味道一如既往的棒，入口是微酸清香的柠檬味，中和了芝士的甜腻。曲奇偏甜，但搭配上牛奶就刚刚好……嗯，这些我都有记住。”
“然后我和爸爸妈妈在厅里一起看书，我们讨论了之前一直有分歧的一段内容，爸爸坚持己见，非要说服我和妈妈，但妈妈也一定要争个高下，最后差点吵起来……噗。但还好，最后我们出乎意料的达成了一致……睡前妈妈还给我热了牛奶，道晚安时我们互相亲吻了对方的脸颊。”
月城理世抚摸着手里的相片，她回忆着、轻笑着，慢慢的絮叨了这样长的一段话，最后以一句轻轻的“谢谢你”结尾。
而工藤新一怔怔地听着她的话。
他该想到的——这游戏只是沉睡了意识，又不是降低了智商。他露出了这么多破绽，聪明如月城理世，不可能发现不了问题。而也就是她，在模糊的意识到什么后没有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去怀疑、犹豫、惆怅，而是抓紧了她所能抓住的一切。
回想过去，即便他未曾参与，也能想象到月城理世的人生里很少允许被反复考量。
这些是他该想到的。
而他想不到的——
“他就该长这副模样。”
“很合适啊，这就是他的名字。”
“对啊，工藤君就是侦探。”
“……好开心。”
这才是面对他时，真正的月城理世。
[谢谢，诺亚方舟。]
他心里喃喃，然后也不在意诺亚方舟回应了没，而是抿唇看向月城理世，迈步向前——
“……理世，其实——”
轰——！
轰——轰——！
尚未说出口的话被一阵接连响起、震天动地的巨响截断，这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震得工藤新一耳膜发痛。
时间仿佛一下子慢了下来，他瞳孔缩起，甚至没有转身看到底是哪里爆炸，身体第一时间抱住了面前的月城理世，两人翻滚到地，身后的热浪与石块铺天盖地般袭来，砸得后背发热、发烫、痛得要命。
尘土间，他看见怀里的月城理世从他怀里钻出来，撑在他身上说着什么。他似乎从未见过月城理世是这副表情，她慌张、担忧，火舌在她背后蔓延升起，围在她和自己的身边。
她拽着自己到房间门口，但打不开房门。她转身回来，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他听不见。后背的痛觉让他表情狰狞，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乎被痛感淹没的热浪，以及浓厚的睡意。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意识开始消弭时，他隐约听见了诺亚方舟的声音。
【游戏生命值下降。】
【60%】
【40%】
【20%】
……
直到最后他听不见了，心里只剩下最后一点意识。
——他讨厌五感游戏！
-
【工藤君。】
【工藤君。】
……
像是在大海里沉游，海面上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工藤新一皱了皱眉，意识在渐渐回笼，直到他终于能够慢慢睁开眼睛时，一片黑暗的空地上，他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浅蓝色衣服的少年。
……和惠？
不、不对，不是和惠。
“诺亚方舟？”
“是我，工藤君。”
少年淡笑着扶他起来，声音和在游戏里一样，但配上少年柔和的面孔，这原本应该是人工智能的声音却多了许多真实感。
工藤新一慢慢坐起身，这才发现原本的痛感已经没有了，但疲惫却渗透在身体里，大概就是……连续玩了三天游戏的感觉吧？啧。
“这是我们登入游戏时候的选择场地？”他揉了揉肩膀，站起来后发现自己和少年一般高，“啊，我变回来了？”
“嗯。游戏结束了，所以一切数值都会变成初始数值。”
“结束？那开膛手杰克——”
“抓住了。”诺亚方舟浅笑着，丝毫没有游戏开始前声称要让他们永远沉睡的冷漠感，甚至还有些开心与欣慰，“你想看看吗？”
“当然。”
闻言，诺亚方舟比划了两下，半空中浮现出一个面板，里面是爆炸后慌乱的教堂，女仆装扮的开膛手杰克在教堂里慌忙逃窜，身后是追逐他的诸星秀树。
他从教堂里逃到教堂外，在草坪上受邀参加婚礼的妃英理指着他，称那是在拍卖会上的修女，身旁的毛利小五郎当即明白过来，从另一面夹击开膛手杰克。
中间还包括受邀来当厨师的小岛元太推着餐车撞向开膛手杰克、毛利兰在危急关头给受伤的开膛手杰克一个过肩摔、跟随父母来参加婚礼的吉田步美尖叫中还朝着开膛手杰克扔过去一把餐刀……
工藤新一，或者说柯南，他看完了全程，架着黑框眼镜的脸上扬起一个笑容。
“是大家的努力啊。”
诺亚方舟“咻”的一下收起面板：“是的。游戏的设定就是玩家都要努力才能够通关，如果光是你一个人的力量，那么再厉害也并不行。”
“很好的寓意。那么我是牺牲在爆炸中了？”
“还有月城小姐。我为你们两个最后截了一张影像。”
诺亚方舟又放出一张图片，穿着婚纱和西服的一对男女相拥着昏迷在地上，而火焰燃烧在他们身边，单看相片，有些像电影里的场景，这样想反而觉得悲壮而美丽。
柯南无奈苦笑：“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让我看到自己牺牲的样子。”
诺亚方舟微笑着收回相片，并未回应，反而道：“按照约定，游戏通关，所有玩家都会回到现实世界。我留你在这里是想和你说一句话。”
“什么？”
“我留了礼物给你。”诺亚方舟淡笑，“需要你回到现实后第一时间收下，否则就没有了。”
礼物？柯南心一动，似乎有些猜到是什么东西了，当即眼睛一亮：“谢谢。”
诺亚方舟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等一切结束后，你会自毁系统？”
“嗯。人工智能的保留对现在的科技而言还是过于危险。我的设定就是在这场游戏后自我毁灭——不过请不要担心。弘树在创造我时将我命名为‘诺亚方舟’，但实际上，我能通过电子设备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那么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让我重新回来……以更好的方式。”
柯南抿了抿唇，最后露出一个笑容：“啊，说的没错。那么就到时候再见面了，诺亚方舟。”
诺亚方舟微笑着点头：“嗯，再见，侦……藤新一。”
随着这段话的消失，诺亚方舟也逐渐消失在了柯南的面前。偌大而空旷的虚拟空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看着面前那道发光的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揣着裤兜朝着光门走了进去。
-
又是同样的一次感觉，意识逐渐清醒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新鲜的空气。柯南睁开眼睛，发现周围的孩子都在和扑上来的家长相拥而泣。
其中最大声音的那个……
柯南看过去，都快成熊猫的毛利小五郎顶着两个黑眼圈抱着小兰嚎啕大哭，反而是小兰在安慰毛利小五郎。旁边的园子则大大咧咧的说着什么“大叔你不要那么紧张啦，我们玩的很开心啊”。
真不愧是大叔啊。
柯南半月眼。园子这家伙在游戏里也是个只请了小兰一家看电影的富家大小姐——虽然的确算是帮了忙，否则也没办法通过妃英理看完话剧还没有被杀害而分析出被害者的身份——当然玩的很开心就是了。
谁也没有他这么倒霉啊，从头忙到尾还被炸死了……啊对，理世和他一起被炸死了。
柯南：无语.JPG
不过想到月城理世，他收回视线看向旁边，这才发现旁边的“茧”已经空了。
等等，理世人呢？这就走了？这么快？
他还想把诺亚方舟留给他礼物这件事告诉她来着。毕竟礼物八成是他想要的那张“舞台合照”。
……啊对！礼物！诺亚方舟说了要第一时间查收的！
柯南连忙跳出“茧”，错开了小兰他们的视线，第一个跑到寄存处取到了手机。他重新开机，手机开机后果然跳出来了两个未知来源的简讯，是两张图片。
两张？柯南一愣，先打开了第一张。
果然，诺亚方舟最后还是把那张舞台上月城理世穿着婚纱，和他、黑池夫人还有北川先生的合照发给了他！
太好了——
柯南连忙存下，防止它很快消失。他边想着要发给月城理世，边点开了第二张照片。
那是一张整体色调艳丽的相片。红橘色的火光中，他穿着西装昏迷在月城理世的怀里。而穿着婚纱的少女拥着他，白色的长裙摆被火舌舔舐着，边缘泛着瑰丽的火星，而裙面也被大火衬成了红色。
穿着由火焰染色的婚纱，月城理世像火焰精灵般拥有着奇异的美。而就是这样的她，在这片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微垂着头——
亲吻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