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时针指在了7的位置, 老式立钟“铛——”地响了一下,沉重而年老的钟鸣宛如真相前的浓雾般渐渐散去,客厅重回安静。

  月城理世和工藤新一对视着。

  工藤新一的眸子毫不畏惧、毫不退缩的盯着她, 他眸光平静, 清澈、干净、深邃,比所有的钻石都要漂亮。

  这价值不菲的蓝钻石里倒映着她, 让月城理世有这么一瞬间的错觉,觉得她可以拥有这双眼睛, 这双比钻石还要无价的、属于工藤新一的眼睛。

  不过那都是几秒钟之前的事情了。

  她原本忍着头痛勾起来的笑容慢慢敛了回去, 脸色淡下来,她沉默不语。

  其实她这时候是可以解释的。无论是夏布利还是叛徒、无论是攻略还是诅咒, 她都可以为自己辩解一番。甚至说,她必须辩解——毕竟工藤新一还没有向她告白。

  但她现在疲于辩解任何一个字。

  她现在似乎站在谎言堆成的危楼楼顶,下面站着工藤新一,整栋楼岌岌可危,而她不想再筑高这栋楼的任何一阶。她只想赶走工藤新一,然后就此停住,或者让它坍塌。

  月城理世沉默半晌,她撇开目光, 侧过身开始倒茶:“啊……怎么知道的?”

  “板仓卓的软体本身就是一个窃听器。”

  月城理世握着壶柄的手一颤,她想到了上午贝尔摩德手里的软体。

  原来如此。

  原来工藤新一赶着回阿笠宅是为了窃听组织的消息。

  她敛眉,调整着语息。

  “那来找我之前, 窃听系统关掉了吗?”

  “……怎么?”

  “组织对窃听系统格外敏感, 一旦有相关设施就会反侦察入侵原设备。你的软体和往常用的小型窃听器不一样, 小型窃听器没有链接源, 而板仓卓的软体优势在于本体就是窃听器, 弊端也在于此。它本身就是一个链接源, 接上设备很容易反入侵。如果你现在还开着它,被抓到的概率在50%左右。”

  月城理世以为对方会匆忙的掏出手机给博士打电话,或者直接冲回去,但少年却只是点点头,只眉目间松了些。

  “没关系,我关了。”

  月城理世:“……”

  合着就为了听她解释一遍?

  工藤新一又道:“这些都是你叛逃时了解的?”

  “总不能毫无准备的离开。”月城理世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

  “除此之外还准备了什么?我的资料?”

  “不仅,包括你的家人和朋友,都要了解一点。”

  “那你了解了多少?”

  “喜欢福尔摩斯、喜欢足球、推理能力很好、喜欢柠檬派……”月城理世对于这些资料早已倒背如流,但她在心里还能再默默补充上一些。

  喜欢福尔摩斯,但也喜欢莫里亚蒂;踢足球后习惯喝上一杯冰乌龙茶;推理能力优异但打电动很差,连她都打不过;柠檬派喜欢用动物奶油,柠檬汁至少要一盎司……

  比起前者背诵的资料,后者在记忆里更鲜活,甚至能想到画面中他们的对话。

  “……大概就是这些了。”

  工藤新一点了点头:“听上去,你用上的并不多。”

  “……”

  月城理世一噎,却无法反驳。

  其实不是她用上的不多,而是很多她仅仅初次尝试,就发现根本无法令对方涨好感度。工藤新一的好感度是薛定谔的好感度,她在做之前并不知道什么能够涨。

  然而就是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乱敲,竟然就敲上来了。

  月城理世抿了抿唇,道:“是你太难讨好了。转学七天,整个年级有接近八分之一的异性和二十五分之一的同性向我表白,而你连话都不怎么和我说。”

  “可你后来还是成功了。”

  月城理世闻言一顿,抬眸看向工藤新一。

  对方神色沉静:“我托源真一帮我调查了源家的诅咒,虽然只查到了一部分,但结合我们的相处,其实不难猜出来。”

  月城理世抿唇,她矜着脸,面上神色不变,手指却捏着衣角不由蜷起,指甲都开始泛白。

  工藤新一也就这样和她对视。

  最后,她舒了口气。

  “……的确,毕竟你是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轻轻“嗯”了一声,几乎弱不可闻,还隐约带着些许叹息之意。

  “那你现在解除诅咒了吗?”

  “……没有。”

  “还需要什么?”

  “……”

  不是问“为什么”,而是问“还需要什么”。

  月城理世眸光微颤,心里好像有什么在慢慢崩塌,而她不愿意再动,宁肯被废墟掩埋。

  半晌,安静被打破。

  “一次告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然后她落进废墟,天光被掩住,尘土里,她任由自己不再窥这天光。

  月城理世抬眸,直直看向工藤新一的眼睛,淡声道:“还需要一次告白。”

  工藤新一沉默,他对上月城理世的视线,空气胶着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开口

  “就像这样吗——”

  “月城理世……我喜欢你。”

  轰隆——

  雷声一斩劈下,倾盆大雨落豆子般拍打着地面和窗户,雨声很快大了起来,但这些都没能掩盖工藤新一的告白。

  也没能唤起系统的声音。

  工藤新一看她的眼神不变,就像外面雨中的沉雾。

  ——果然失败了。

  但月城理世很平静的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甚至在这一刻,她轻松了些许。

  她看着工藤新一,黑眸微颤:“谢谢。”

  “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就是这样。”

  “诅咒解除了?”

  “解除了。”

  是真的解除了。这个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诅咒,现在终于被她祓除,她不需要再摇摆、纠结……甚至贪心。

  月城理世抿唇。

  工藤新一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这么多,他的眼睛和她近在咫尺。她能闻到少年发丝间淡淡的椰子味。

  她想,至少四百五十天后,她依旧能够想起这个味道。

  “对不起。”

  她忽然开口,然后不给对方任何回应余地的,她接上了后半句。

  “小心一点吧。以后……我不会再救你了。”

  -

  “月城同学,你确定要退学吗?如果是生活中遇到了什么问题的话,都可以和老师讲,我们一定会尽力帮助你解决的。”

  大田谷中啤酒瓶盖厚的镜片上面紧紧皱着眉毛,他想象过周一会遇到的各种情况,领导检查、学生检测、隔壁班英语老师拒绝自己的约会……各种各种,但他真的没有想到,会是月城理世退学。

  毕竟她才来了三个月,而且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月城理世垂眸:“抱歉,老师,是因为家里的私事,没有办法。”

  “……或许你可以请假?我们不是没有先例,工藤同——”

  “不!”她当即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气一顿,又立刻平淡回来,“……不了,大田老师。很抱歉。”

  她语气决绝,表情也很平静,大田谷中无法再拒绝与挽留。

  最终,月城理世成功申请了退学。

  她托大田老师给小兰和园子留了礼物,是两个小海豚的手机挂坠,自己则没有道别,只带着行李坐上了去涩谷的动车。

  五条悟在车站接得月城理世,本来朝她积极挥手的五条悟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却反而愣住了。

  然后他摘下眼罩,眨了眨眼,一脸震惊。

  “理世酱,你的诅咒还在啊。”

  “是啊,”月城理世点点头,拉着行李往外走,“你把车停到哪里了?我饿了,咱们先去吃饭。我现在饿的能吃下一头牛,吃拉面吧?我要两碗……”

  五条悟连忙跟上:“喂喂,等等,理世酱,你昨晚跟我说的是‘结束了’啊。”

  “对啊,结束了,我不会再去千代田了。”

  “……结束了但又没完全结束?”

  月城理世点点头:“我和工藤新一结束了,但我和诅咒还没有。”随即她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吃碗面我要睡一觉,不睡够十二个小时不准喊我。然后我要逛街,你不是有个很擅长逛街的学生吗?如果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月城理世絮絮叨叨的一直在说,直到她发现五条悟难得的沉默良久,她转过头,发现五条悟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我不理解.JPG”。

  “所以理世酱你还能活多少天?”

  “……四百多天?一年多呢。你真不会找话题。”

  “……”

  五条悟沉默了。

  月城理世把四百多天说得像四万多天,她拿着他的车钥匙开了车锁,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一切搞定后,她转头看向五条悟,却发现这家伙正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如果我会开车的话,我现在一定把你塞上副驾驶,而不是站在这里等你拿车钥匙。六饼,你不饿吗?我——”

  “月城理世,”五条悟打断了她,“你知不知道你有一崩溃就会时刻不停的说话的毛病?”

  “……不知道。但——”她一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又收回了声音。

  五条悟无奈的啧了一声。

  “那你现在知道了。月城理世,我给你一路上的空余时间,等到了拉面店,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只能活四百多天这件事。”

  -

  月城理世扫过简讯栏里连续的四条简讯,只动手回了最后一条。

  【To 贝尔摩得:没跑,人在涩谷,刚下动车,回头联系。】

  发过去,月城理世就“啪”的锁上了屏幕。

  抬眸,五条悟正翻着手机,还在月城理世看向他后也抬起视线,把手机摆在了她面前。

  【关于涩谷墓地的选择利弊】

  月城理世:“……”

  “不至于吧?。”

  “还是说理世你想要美国的?其实也可以,黑池夫人不是在美国嘛。”

  “……”

  月城理世挖了一勺杏仁豆腐:“事实上我并不是必须会死。诅咒只要存在就一定能够祓除。源家找不到办法不代表我找不到——何况他们或许根本就不想祓除这个诅——”

  “理世酱,”五条悟打断月城理世,舒了一口气,扣上手机,神色这才正经一点,“最开始我其实就尝试过如何祓除你身上的诅咒,但你的诅咒没有咒力轨迹,就像你想要砍树却找不到树干,就算咒力再强也无法祓除。”

  “我知道。但我在动车上查过内网了,咒力轨迹没有顺序是由先例的。六十年前,俄罗斯的一个诅咒就没有咒力轨迹,原因是诅咒本体不在被诅咒的人身上。后来他们找到了诅咒本体,祓除的并不困难。”

  五条悟点头。

  “对,我看过这个案例。他们祓除了这个诅咒是在诅咒被发现的四十七年后,俄罗斯在南极的科考站发生意外,最后被证实是无咒力轨迹的诅咒本体,他们派了咒术师乘船越过大半个地球去了南极,这才祓除了那个诅咒。”

  “……或许我的诅咒本体在北极?会近一些?”

  五条悟沉默的看着月城理世。

  “……”月城理世泻下劲儿来,“好吧,但我还是会试一试。我不能因为工藤新一的路走不通了就在这里等死。”

  “理世酱,你完全可以在他问你的时候说‘告白无效’,然后再来一次……或者两次。”

  “或者在从俄罗斯到南极的船上每秒都说一次,看看是南极先到还是告白先成功?”

  月城理世吸溜着杯子里的薄荷拿铁,呆呆地望着玻璃窗外来回的行人。

  “六饼,解除诅咒除了告白还需要好感度,但我无法再骗下去了。”

  “……好吧好吧。”五条悟长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那么我们就祓除诅咒……源家一定会谢谢我们的。理世酱,你有什么线索吗?”

  “有。”她点头,“我在电车上回忆过,在最开始的一个月——也就是我去仙台那一阵——它短暂的消失了一段时间。没有回应、没有交流,就像不存在一样。”

  “这么说,似乎有自己的意识。高级咒灵?”

  “但声音很机械……”

  “哦,听起来很像我昨晚看的一部电影。”

  “什么?”月城理世抬眸。

  “《人工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