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取千遥很快被转送到了公安内部的特殊病房中进行看押。

  她对这些表现得也完全不怎么在意,好像精致的人偶一样任人摆弄,手臂上被抽了一管血拿去化验,官方的医疗人员亲眼看着伤口在短短十几分钟内恢复完成,随后看押的人员就更加多了一些。

  实验资料在黑衣组织转移研究员时,就已经被毁坏了大半,公安带回来的不过是小部分——而这一小部分验证了他们之前所有的猜想,黑泽遥就是关于基因改造和表达的实验体。

  诸伏景光在下午,带着为她做的晚饭进来时,也被仔细检查了一遍。

  已经是开始入秋的季节了,竹取千遥穿的还是今早那条长裙,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象——没有任何标志性建筑,有的只是几棵树,一小块草坪,这是低层,再远就被围墙拦住。

  她的目光没有什么具体的落点,一看就是在发呆。

  ——还有三个月,如果这些警方的研究员没有进行以损害她的身体为前提的研究,她的身体还有三个月才会步入崩溃,从而死亡。

  死掉以后拿到尸体,可比活着的时候把人带走要容易得多了。

  她是钓鱼的饵料,也是迷惑警方、让他们相信这是「胜利」的战利品。

  黑衣组织在日本的白道和□□势力可是都受到了重创,接下来……公安们可需要加油,把这个组织的残余势力彻底拔除了。

  不过那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作为Boss手中的棋子,她的任务到「死亡」的那一刻就完成了。

  “你想分手吗?”

  竹取千遥回身,走到他放下保温盒的小桌边坐下,抬起的绿眸注视着他,直接了当地问道。

  诸伏景光愣了愣,语气果断地回答道,“不,黑泽小姐……”

  “我不是什么受害者,”竹取千遥坦白地说道,“至少和你眼中的形象相差很大。”

  “我从刚进入组织时,就由琴酒大哥亲自教导,当了大哥一年多的搭档——你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苏格兰。”

  “大哥可不是能容忍身边有废物的人。”

  ……她在说什么?是又想找理由离开我吗?绝对是这样吧?毕竟我又骗了她,我满口都是谎言,她一定对我失望透了。

  “你的身体……”脑海里浮现出很多想法,诸伏景光看着她的眼睛,试图找到一点说谎的痕迹,那双绿眸依旧干干净净。

  “你在替我找理由吗?苏格兰,”竹取千遥略显不解地看着他,“我的身体以前没问题,你应该记得的,我说过,我生病以前,身体一直没问题。”

  “虽然生病是骗你的,但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就听到了吗?伏特加所说的话。”

  “我在做任务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身体损伤过重,表层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皮肤,都是在实验室重塑的,所以当然不会有枪茧。”

  “那么你早就发现我的卧底身份,为什么不说出口?”

  诸伏景光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听见自己努力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问出口。

  ——她今天的反应,明显没有任何意外,那么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苏格兰是红方的卧底,又为什么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这个答案是竹取千遥早就想好的,她语气平静地反问道,“为什么要说?对我来说,说出口有什么好处吗?”

  的确,对于受伤严重、在组织里地位堪忧,随时都会被送回实验室的她,举报苏格兰除了证明她对组织的忠心没有任何好处。

  反而,为了从她身上得到更多秘密,作为监视者的苏格兰因为卧底的身份,还会为她在Boss面前提供一些必要的掩护。

  诸伏景光能想明白这一切,只是他依旧不能接受这个答案,所谓的「误会」让他说不出口的话全都哽在喉咙里,脑海里的思绪乱七八糟,仿佛被什么堵住。

  “所以,你想分手吗?”

  竹取千遥再一次问他。

  “毕竟,苏格兰对我的爱,都是建立在我是受害者的基础上的吧?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算是扯平了,我们喜欢上的对方都是虚假的存在,分手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真实的目的,只是想和对方坦白说开,为这段双向欺骗的恋爱画上句点,但竹取千遥还是不免苦中作乐地想着。

  ——如果能在死掉之前和他分手的话,好歹也是正常的Be结局了,比起上一条线的死亡结局,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诸伏景光皱着眉、不理解地看着她,蓝色的猫眼里满是直白的痛苦和难受,“这怎么可能扯平,黑泽小姐,你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

  “你说你骗了我,你做的事情是帮我拿到代号、帮我隐瞒身份,而我骗了你,是让你从「非法」的实验体,变成「合法」的实验体,以前所拥有的人身自由都被限制,把你想要的亲情和爱情全都掀开,告诉你现实都是假的——”

  “我很早就明白,我清楚我和大哥没有血缘关系,根本就不是兄妹,只是大哥在工作和任务里都能给我安全感。”

  竹取千遥反驳他,“我也清楚苏格兰是卧底,基于苏格兰的立场,做出这些决定都是有道理的,既然不管呆在哪个实验室,我都必须要接受自己是实验体的事实,那么作为受害者,至少现在还能期望于法律的保护。”

  “只是苏格兰你,太习惯用过高的道德标准和同理心来要求自己了,”她直视着对方那双猫眼,没有半分犹疑地看着他说道,“如果不是因为过高的道德标准,你不会对我产生歉疚,也就根本不会产生所谓的「爱」。”

  诸伏景光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翻涌的情绪,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猫眼看着她,认真问道,“所以你觉得,只要把真相向我坦白,在双向欺骗的前提下,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就都可以扯平,「爱」也可以就这样直接崩塌消失掉是吗?”

  竹取千遥看着那双深蓝色的猫眼,看着其中翻涌的情绪,想要说出口的肯定回答在那一瞬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但诸伏景光只是看着她的表情,就能清楚她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了。

  “爱不是那种东西。”

  他说话时的声音痛苦而低沉,失掉了以往温柔中潜藏着些许从容的味道。

  诸伏景光知道「黑泽遥」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是没有拥有过「爱」的人,她只会「喜欢」,追求在相处时短暂而美好的心动,追求一刻的愉悦,所以她在恋爱中的每一刻的「喜欢」都是真实的,她喜欢谈恋爱的感觉、当然也喜欢和她谈恋爱的人。

  但也只是那一刻的「喜欢」而已。

  她不追求长久、也不追求爱。只要情感上的需求能被喜欢填满——就像是填满她对安全感的需求的琴酒一样,只要有人能满足她那一刻的需求,她就会喜欢。

  那句话,填写完婚姻届后,在爱情之外衍生出亲情的话语,她说出口的时候,根本不明白到底在说些什么,不明白话语之中的意义。

  而诸伏景光,却因此而心动。

  “我依然爱着你,黑泽小姐。”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痛苦而不安。

  “所以,你现在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想和你分手的,问题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有人支持实验继续下去,就也会有人反对,上面的意思还很模糊,政要之间会互相斗争,你不一定会一直呆在这里做实验体的,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带你离开实验室。”

  “至于恋爱关系,只要我一直爱你,我们就没有必要解除关系,我会好好照顾你,会给你爱,给你喜欢,也会给你你想要的安心感。”

  “过去你做过的事情,我确实没有办法接受,我也不可能替受害者对你说原谅,但是以后,我会看住你,不会让你再有伤害别人的机会,我也会保护你的,不做出伤害别人的事就无法生存——这种事情不会再存在了。”

  “黑泽小姐,就当是为了我,我在你心里,有没有哪怕一点分量,能够让你愿意为了我、承认过去做的事情是错误的,并且愿意为此去赎罪和偿还。”

  “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走这条路的,无论再难、我都会陪你。”

  竹取千遥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按住她肩膀的手,轻轻地环过她的双肩,认真地、满是珍惜地把她拥入怀抱里。

  有只手轻抚着她的发丝,那些痛苦和不安的情绪仿佛很快也被压抑下去,只剩下坚定而温柔的声音,轻声对她说道。

  “只要你愿意就好。”

  ——原来所有跨阵营的恋爱,最后都会是这样的走向吗?

  这些过于熟悉的话语,连说法都没有太多的改变,像是某种程度上的场景再现,只是人物换掉了而已。

  对于她而言,只是谈一场恋爱,只是追求一次的心动,但是对对方,却是连生命和未来都一起赌上的承诺。

  所以,这样的……就是「爱」啊。

  脸颊靠在对方的胸口,心跳的声音通过胸腔传递给她的耳膜,仿佛在这连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就郑重地将选择的机会递到了她的手中。

  可是人生有太多个一秒,完全数不清楚的一秒构建出不一样的未来。

  苏格兰的未来不会有她。

  所以也没有必要再在她的身上,浪费掉三个月的时间。

  竹取千遥听见自己冷静地拒绝道,“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