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吉他的过程很顺利。

  因为他们没有遇上冲田亮,对方在开公安的内部会议,否则松田阵平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忍住。

  松田阵平背着那个吉他包,开始将整件事从头到尾的思考。

  要怎么证明冲田亮的罪责?这次的事件,现在能确认他亲手做的事情只有三件。

  第一,找人和两名炸/弹犯沟通。这个人已经死在公安部的围剿中,线索已经断掉。

  第二,通知千遥这个消息。千遥已经死掉了,手机之类的通讯设备应该也在爆炸中毁掉了,这个也断掉了。

  第三,现场的连锁爆炸。现场原本就有军火仓库,冲田亮的理由看起来有很多巧合感,但确实没有逻辑上的问题。

  但如果跳出这个圈子来看,冲田亮本人做的事情……

  “看来,可能要长期奋战,找一找这家伙当卧底的漏洞了。”萩原研二语调轻松、稍带些笑意地说着话,烟雾缭绕间,却能看见他那双下垂眼微勾着,露出几丝锋芒来。

  “那就找,哪怕要和这家伙耗一辈子。”

  比起幼驯染,松田阵平的情绪要外露得多,是墨镜都难以抵挡的锐利感。

  好像曾经有过的灰败和颓丧,曾经有过的动摇和怀疑,都已经消失了一样。

  但松田阵平很清楚,他只是不想要千遥喜欢的人,变化得太多。

  自信、有能力,看起来就超厉害。

  这是千遥对他的初印象。

  所以不能怀疑自己,也不能动摇,更不能因为千遥离开了自己,就表现得颓废起来。

  他还想继续当千遥喜欢的人,可以自信地对别人说出口,像以前一样,说——

  「千遥她就是喜欢我。」

  然后在心里补充上下一句——

  「而我也会一直爱她。」

  ……

  冲田亮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那把吉他已经被人领走。

  他昨天才知道自己搞错了一件事情,把那位线人小姐在意的人弄错了。不过真的是老天都在帮助他,正确的人恰好也卷入了公寓楼炸/弹案。

  至于因此露出的破绽,而那个爱人死去的拆弹警察可能也不会放弃调查,从而猜到他的身上来这种事情——

  他可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爆炸真是一种暴力美学,将一切都毁掉,所以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所以,既然都已经爆炸了,一个拆弹警察又能做到什么?

  想到这里,冲田亮笑了笑,走向了自己放在警局地下停车场的车。

  车把手上贴着一张纸。

  他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于是揭下来看了一眼。

  原本暗暗得意的面具瞬间被撕扯下来,他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带些谨慎的惧意。

  ……一张复印件,含有他黑市分红账目记录的复印件。

  右上角用黑色墨水笔写了一个英文单词。

  Jacky.

  冲田亮很清楚这个看似平常的英文名代表着什么——神秘的黑衣组织高级干部,杜松子酒。

  在他对着这张纸愣神的几秒内,手机震动了两下,是未备注的陌生号码,但他也清楚这个消失了许久的号码的归属。

  同样是那位杜松子酒。

  「你不听话。」

  简短而满具威胁之意,是那位大人常用的口吻。

  冲田亮打开车门,上了车,顺带急忙对着电话另一头的人表着忠心,声称自己有今天全靠组织、什么都愿意为组织做。

  但却没收到任何回应。

  他心惊胆战地到了家,独栋别墅内灯火通明,但请来的保姆和妻子、儿子都不在家中。

  冲田亮一直找到二楼,才在书房里看见了一身黑色风衣、戴着黑色礼帽的高大男性。

  帽檐下是一双冷酷而阴鸷的深绿色眼睛,柔顺的银发反射着冷调的光泽。

  他侧身时的身影,莫名让冲田亮想起已经死在自己手里的那位线人小姐。

  “三天前,你收了什么信件?”

  没有拐弯、没有缓冲,一把伯/莱/塔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抵在了冲田亮的太阳穴。

  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被满是杀气的眼神一盯,四肢软了一半。

  “没有,三天前没有收到私人信件,工作信件是平时很普通的那一类……”冲田亮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您如果想看的话,我可以给您检查。”

  “垃圾。”

  太阳穴的枪口朝里顶了顶,冲田亮被吓得僵直了身体,挨了骂也没说话——这种话对比起命来说,当然是命更重要。

  但他莫名有种觉得对方在骂人词汇上词穷了的感觉,很快又觉得那是错觉,毕竟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跨国犯罪组织高级干部。

  “给你一次机会,再认真想想。”

  对方冷冷地笑了一声,枪口从他的太阳穴离开,冲田亮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对方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当场朝着伯/莱/塔上装了上去。

  身上冒了一身冷汗,他瞬间回应道,“真的没有,杜松子酒先生,我对组织是绝对忠心的。”

  书房暖色调的灯光下,冲田亮看清对方笑着的表情,这个笑容看起来格外开朗——单指不要去看对方那双杀气满满的眼睛,再脱离掉这张满是攻击性的脸。

  一旦组合起来,不管是什么笑容,都瞬间变得杀气腾腾,让人当场后背发冷。

  在这个笑容下,对方用枪口轻轻敲了敲他的头骨,听起来令人发寒地说道,“很好,你最好是说真的。”

  直到对方离开,冲田亮瘫倒在书房的椅子上,缓了好久都没缓过来。

  直到妻子带着儿子回来,抱怨地说今天也太倒霉了,和保姆一起去接孩子放学时,车子被撞了,差一点就进了医院,结果还是需要去交警队做笔录,到现在才到家。

  冲田亮手扶着扶手,第一次认真地感受到:他再也不可能、从这个组织里脱身了。

  ……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一路跟着冲田亮的车到了他家附近,停好了车,正准备去对方住处附近踩个点。

  松田阵平的步子突然顿了顿。

  冲田亮的家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保时捷。

  几乎是瞬间,他就回想起曾经第一次和千遥确认关系的时候,在对方公寓楼下见到的那辆车。

  与此同时,一个人从冲田亮家中走了出来。

  黑风衣、黑礼帽,银白色长发泛着冷调,自然地垂落下来,昏暗的路灯照在对方的身上,深绿色眼睛目光幽幽,侧脸是一种满是攻击性的美感,看起来却仿佛有些苍白似的。

  微微顿住一秒,却又觉得那种苍白感只是错觉而已,或许只是皮肤天生就是冷白色号。

  对方伸手,打开了保时捷的车门。

  车子扬长而去。

  松田阵平下意识追了两步,那辆车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

  第二天,冲田亮这个人,突兀地消失在了公安部。

  松田阵平随便叫住了一个公安部的人,在之前他被借调的时候,对方还在巡查时和他说过话。

  “冲田亮?他被革职查办了,不仅泄露公安内部机密,还利用权限给枪械走私交易开后门,今早直接被作为犯罪组织的卧底被带走的。”

  再多的,就涉及保密内容,对方也说不出什么了,让他也不要打听,否则可能会被带去审讯。

  松田阵平有些恍惚地走出了公安部的大楼。

  「是我大哥。」

  「大哥说,白的可以变黑,黑的不可能变白。」

  「我要去见大哥。」

  同样的银发绿眸,乍一看不像,但仔细盯几秒,总感觉那张脸再柔和几分、再少点攻击性……

  就好像相似起来了一样。

  松田阵平取下挂在衣领上的墨镜戴上,下意识取了根烟出来抽。

  当晚喝酒时,他把事情告诉了幼驯染。

  虽然找到证据、将罪魁祸首送进监狱里的人不是他。

  但至少对方得到了惩罚。

  萩原研二看着他的表情,问他,“可我看,小阵平你不像是彻底放弃这件事的样子……”

  松田阵平摸了摸手里的酒杯,将大口的酒液灌进了喉中,语气坚定地说道,“虽然千遥已经死了,但我还是想……我来替千遥走那九十九步。”

  声音被酒液浸染得变了音色,提到九十九步后,他的视线有些飘了起来,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轻轻笑了笑,“千遥死之前,一直都想要朝我走来,那我就默认她以后也都这样想了吧。”

  悲伤和痛苦仅限于这一句话,即使是醉酒后,松田阵平也好像很快就将那些外露的情绪收敛起来,继续像以前一样。

  目光和笑容都格外坚定而自信。

  至少,这是千遥喜欢的样子。

  “所以,她没有走完的路,我来替她走,她没能摆脱的黑暗,我来帮她。”

  “即使所有的线索、只是一辆保时捷车。”

  如果千遥不能从黑变白。

  那就让他成为光,去驱散萦绕的黑暗。

  九十九步都由我来走。

  松田阵平也是你的。

  ……

  最后也只是喝得有了一半醉意,松田阵平就回到了家里。

  门口的注连绳还挂着,明明是象征着过年喜气的东西,却好像在提醒着他什么。

  ……去新年参拜的日子也错过了。

  不过,千遥她许的愿望好像也实现了,一月七号这一天,确实是东京哪里都没有炸/弹。

  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松田阵平推开了门。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千遥看了一半的漫画书、打了一半的游戏,阳台上还晾着千遥的衣服,昨天拿回来的吉他也摆在原来的位置。

  好像还是会有个女孩子,趿拉着拖鞋从沙发冲向自己,给刚回家的人一个温暖的拥抱。

  或者是她看书打游戏太入迷,自己凑过去,轻轻亲一下她的脸颊,告诉她——

  “我回来了,千遥。”

  当这句话真的说出口以后,松田阵平才意识到,好像是真的喝醉了,明明已经不会再有人回应了……

  洗漱完,清理掉一身的酒气,松田阵平躺上了床。

  枕间那股属于千遥的味道也已经开始散了,只剩下极淡的一缕。

  他有些睡不着,感觉自己像是陷入戒断反应了一样,最后从床上坐起来,手下意识伸向衣服口袋里的烟盒,沉默几秒又放了回去。

  不可以。

  他起身从床上离开,打开卧室的立柜,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合上了柜门。

  然后,松田阵平去阳台把晾的衣服收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放好,放进立柜里对方习惯摆放的位置。

  最后,他再次躺上床,鼻间嗅着剩下的淡淡气味,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清晰地意识到。

  千遥离开以后,就算是从前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属于她的痕迹也会一点、一点消散,再也不会恢复。

  千遥她,是真的不可能再回来了。

  闭着眼睛没一会儿,松田阵平又拿出了手机,对着熟悉的聊天框,发出了一条简讯。

  「晚安,千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