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除完炸弹,脱下防护服的时候,松田阵平就得知了炸/弹犯已经抓到了的信息。

  他没在意,只是戴上那副墨镜,站在第二现场的公寓楼下,用警方内部的通讯器和还在拆弹的幼驯染通话。

  挂断通话后,等了一会儿,萩原研二就下来了,他脸上带着笑,“犯人也抓住了、居民也遣散了,拆弹也拆了,真是难得完美解决的案子啊。”

  一起朝回警备局的警车上走去,松田阵平翻出手机,看了看有没有新简讯,一边道,“啧,刚才出任务前,你说新年参拜可以,说一半就被叫走了,到底是可以干嘛?”

  “那个啊,”萩原研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调侃地看着他,“是和服啊,新年参拜的时候,可以穿和服,好多女孩子都会穿,很好看哦。”

  下意识想象了一下女朋友穿和服、挽起发髻的样子,松田阵平轻轻咳嗽了两声,认真道,“……千遥一直都很好看。”

  “哈哈,之前千速姐去过的和服店,还不错,我简讯把店名和地址发给你,虽然明天去参拜的话肯定是赶不上买了,但下次——”

  萩原研二打开手机,正准备发简讯,声音突然顿了顿,把手机打开的页面展示给对方看,“小阵平你要不要先给小竹取打个电话?”

  松田阵平拿过手机,看了一眼。

  是竹取千遥发给萩原研二的简讯,内容很简单——两张图片,一条文字信息。

  第一张是个鹰钩鼻的阴鸷中年人,这个视角,大概是监控什么的拍下来的,第二张则是一份交易的账目记录,交易内容是炸/药。

  文字信息是:「在两栋公寓大楼安装炸/弹的犯人、在黑市的流水交易信息。」

  松田阵平看完,快捷键点进拨号界面,正准备拨号,手机就有电话打了进来,他看了眼来电人,接通了电话,“班长?”

  伊达航在电话另一边说道,“松田,你知道竹取怎么样了吗?大半个小时前她给我发了犯人的消息,我们才把那家伙和同伙都抓住了,抓住犯人后我给她打电话,想跟她说,让她放心,但是没有一个电话能打通。”

  “我知道了。”

  回应了这一句,松田阵平迅速挂了电话,皱眉道,“hagi,帮我请个假,我——”

  两人手上的内部通讯器同时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爆处班松田、萩原,公安临时借调数名拆弹专家,这个案子犯人也已经抓住了,你们立刻去东京市郊找公安那边的冲田警官报道。”

  冲田……

  熟悉的姓氏。

  他迅速地改了口,朝着停在路边的警用车走去,“不用请假了。”

  萩原研二跟着他过去,坐上驾驶位,安慰道,“小竹取也许只是有什么急事……”

  松田阵平紧蹙着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他坐在副驾驶上就开始用手机给女朋友打电话,一个接一个。

  每一次手机里传来没接通的空洞音效时,那种不安感都会变大一点,逐渐积蓄起来,演化成像是把心脏悬在高空、摸不着实地一样的恐慌感。

  千遥……

  拜托了,这个电话一定要接。

  每次都这样想着,每次都抱着希望,每次却都只能得到空洞的、未被接通的电话自动挂断的尾音。

  松田阵平有点受不了这样毫无回音的拨号,手指一边机械地按着键盘,一边催促道,“hagi,能不能再开快点?”

  “这不是我们改造过的车,现在已经是警用车的最高时速了,”萩原研二看着前方,那双下垂眼严肃起来,微微透露些担忧,“小阵平你有什么能找到她的思路吗?”

  “千遥她曾经说过,在公安和她联系的人姓冲田。”

  说完这句话,那种焦躁感依旧没能褪下,松田阵平就从烟盒里拿出了一根烟来,含在唇间,用牙咬住了,皱着眉又补充了一句,“她有提过……她今天会出门,应该大概率是去见这个冲田的。”

  一边动作着,松田阵平下意识看了眼时间。

  离下班时间还早,可以点燃,下班的时候味道可以散掉。

  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烟,又下意识伸手去摸胸口的领带。

  ……千遥今早还帮他系了领带来着。

  脑海里划过这样的想法,但是手指触到胸前,才想起来他现在穿的是机动队的制服。

  于是心脏好像被架上了更高的高空,悬吊着,那种原来陪在身边的人、好像骤然间消失了的感觉,将他的思绪整个侵袭。

  这是香烟完全没办法缓解的焦虑。

  但松田阵平盯着手里的手机,看着每一次都被自动挂断的电话,依旧还是狠狠地吸了一口。

  粗糙、有些呛人的烟雾侵入喉嗓,他没忍住,像从前第一次尝试香烟的青涩时候一样,肺部的空气猛地抽离又涌入,他咳嗽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烟雾在车厢内弥散,萩原研二握着方向盘,车子在高速行驶过程突然转了一下弯,避开了前方的车辆,继续冲向前去。

  于是下意识张唇,把香烟拿出来的松田阵平,将烟头怼在了自己的唇边。

  看起来稍微有些狼狈。

  他熄灭了还剩半截的香烟,因为刚咳嗽完,嗓子里好像还有沙砾什么的东西卡着,哑着嗓音问道,“还有多远?”

  萩原研二看了眼手机上上司发来的具体地址,计算了下路程,回答道,“十分钟内吧。”

  松田阵平没再说话,但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手机拨号后间隔的“嘟”、“嘟”声切割开来,然后又好像在自动挂断时猛地将空气压进他的胸腔。

  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这十分钟,有点太难捱了。

  “千遥她从来没有不接我的电话过,”松田阵平突然开口说道,说完后他又想起来什么,皱着眉补充道,“在这一次之前……从来没有。”

  “电话每次打过去,最多三声内,她就会接起来。”

  “我知道,”萩原研二看着明显不太对劲的幼驯染,“但也许真的是有什么急事,不至于到最坏的地步呢?小阵平你冷静一下。”

  “我没事。”

  松田阵平即答,他的目光盯着前方,身体微微紧绷,手指在每一次自动挂断后精准地点下通话按钮,看起来好像和平时没什么太大区别。

  但是作为从小长大、最熟悉对方的人,萩原研二能感受到对方的每一个肢体动作都透露着难以掩饰的焦虑感。

  连他也没办法例外地感到焦虑和担忧起来,毕竟,认真说起来,小竹取她救的人,可不是犯人被抓时已经拆完弹的小阵平,而是他。

  ……

  冲田亮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警官,国字脸,没有留胡须,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到的时候,对方正在严肃地指挥着现场。

  “罪犯为了逃跑制造混乱,所以放了火,还零星散布了一些炸/药,炸/药引爆后扩大火势,导致这把火烧到了一个事先未知的秘密仓库,和里面存储的军火反应,进而引发了连锁爆炸,将整个据点都夷为平地。”

  他简单地介绍着情况,展露出来的情绪却有些难言的悲痛,“你们的任务是做炸/药痕迹核查和现场剩余爆炸源排查,排查的时候务必小心,我们已经有很多优秀的同伴死在刚才的爆炸里了……”

  当然,松田阵平完全没有什么闲心去体会别人的悲痛,他只是觉得好像、或许,也许有可能,事情还没有到很坏的地步,毕竟千遥还说明天想和他一起去新年参拜。

  隐约的猜测、也都只是猜测而已。

  万一呢?万一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千遥已经在了,或许是坐在沙发上看漫画书打游戏,或许是快步走到门口扑进他怀里。

  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吧?

  依旧不愿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去想,松田阵平一把抢过了萩原研二的手机,把里面的两张照片翻出来给对方看,问道,“这个是哪里来的?或者说,能从哪里拿到手?”

  他还戴着那副墨镜,视线里的一切都是暗沉沉的色调——当时千遥松开了他的手、跑到店门口去,亲手帮他戴上的墨镜。

  那一次千遥松开手,我能抓住,这一次我也一定可以。

  一定要可以。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位冲田警官,下意识走近两步,想要看出哪怕半分破绽来,但对方似乎只是露出了些惊讶的表情。

  “你们从哪拿到的?”冲田亮没开口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皱眉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俩。

  “你有一个线人,有一个线人一直在为你提供消息,”松田阵平摘下了墨镜,没有了隔挡,他的视线更加具有穿透力了一些,“是这样吧?”

  “你从哪里知道的?”冲田亮的表情彻底变成了警惕。

  “小阵平,”萩原研二揽着他的肩膀,先把他朝后拖开了两步,“冷静一下。”

  接着,他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笑容,“真是对不起,冲田警官,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但线人的事情是她亲口说的,简讯也是她发的。”

  “我们现在联系不上她了,所以小阵平他有些急躁。”

  “等等,你是被牵扯进上次黑市案的那个爆处科警察?”冲田亮看着萩原研二,沉默了几秒,好像在犹豫些什么,但还是开口说道,“这两张照片,是黑市内的交易流水账目,就算公安内部,也只是在前期搜证时找到了复印件而已,原本以为这次端掉对方的总部,可以找到这些账目,但现在整个总部据点都已经被夷为平地……”

  他微微顿了顿,问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的简讯?”

  “下午三点四十八分。”根本没有去看,松田阵平下意识回答道。

  “……那时候我们已经开始紧急回撤了,因为火势太大,里面太危险,局部爆炸发生了好几次,临时抽调消防和爆处科也来不及,”冲田亮沉默了几秒钟,“四点零二分时发生了最后的连锁爆炸,将整个据点夷为平地,甚至将离据点最近的一个布控点卷入,死伤基本上都是在这个布控点。”

  十四分钟。

  把这个数字记在心里,松田阵平认真地投入了工作里。

  到现场的排爆人员不止他们两个,排爆工作也依旧持续到了日落时才结束,炸/药痕迹核查相关需要送检的证物也已经递交。

  松田阵平叼着一根烟,没有点燃,站在那一片爆炸的废墟边上。

  来往的警用车和警察从他身边路过,夕阳的暖光落在他身上。

  萩原研二刚走近,就听见他说,“我算过了,hagi。”

  “嗯?”萩原研二递了瓶水给他。

  “如果之前每一次小型爆炸她都没有受伤的话,就算保存账目的地方是在最中心的那个点,十四分钟也足够她离开。”

  萩原研二没开口回答,于是松田阵平接过水,接着说道。

  “不是有那种说法吗?爱人死的时候,就算相隔再远,另一方也会有心痛如绞的感觉、或者是突然手指扎到哪里然后流血了之类的说法——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今天也没有流血、连蹭破皮都没有。”

  萩原研二有些意外,问道,“我可不知道小阵平还懂这种说法?这也太让人意外了吧?”

  准确来说,依照他的了解,幼驯染听到这些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话,信的人是没上过学吗」之类的。

  “千遥她很喜欢看少女漫,等她睡觉的时候,趴在她肩膀上看到过几次。”

  松田阵平一边说,一边拧开水瓶,还没来得及喝,就有人过来了,说冲田长官有事叫他们。

  穿过数条小巷,他们上了附近一座废弃塔楼,塔楼高层,有一个熟悉的吉他包,拉链半开着,旁边有把拆到一半的狙击枪。

  公安部的人刚刚取证完成。

  “是她的东西吗?”

  松田阵平的手指下意识捻了捻手里那根烟的烟头,回答道,“是。”

  ——如果她真的从爆炸中全身而退,不会把拆到一半的狙击枪和那把天价吉他留在这里的。

  “枪械之类的我们需要回收,”冲田亮说道,“剩下的东西等登记后走完手续,就可以申请领回了。”

  他沉默地望着这些东西,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才回答道,“好。”

  将心脏悬吊在半空中的那根绳索,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磨损中支撑不住重量,断掉了。

  心脏一下摔在地上,碎得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松田阵平终于有了实感。

  ——不要欺骗自己,千遥就是为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