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全国大赛决赛有点像是关东大赛的翻版。

  并且有些讽刺的,在关东大赛输了的这次都赢了,而在关东大赛赢了的……这次都输了。

  柳生:我是替补,不要把我算在内,谢谢。

  仁王到底没能逃过真田的铁拳制裁。

  他难得沉默地坐在大巴的后座,脸上没什么表情。

  半途的时候丸井走过去坐在仁王的旁边,两个人低着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柳回过头看到这一幕,突然就有点焦躁起来。

  车里的气氛是很压抑的。

  输了比赛,没人能保持一份算是平和的心情。

  于是柳便有些困惑:自己的这份焦躁,有多少和仁王相关?

  百分之……几?

  他晚上在常去的那家俱乐部见到了仁王。

  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是,仁王本来就是来找他的。

  柳算出了这一点,心情有些微妙。

  “你怎么来了?”他象征性地问道。

  仁王转动着手里的球拍:“想来就来了,有什么为什么的。”

  柳点了点头,走到一边按部就班地打开网球袋,压腿,系鞋带。

  仁王就靠在球场的铁丝网上看着他,一直到他站起来准备去开发球机的时候才开口道:“说点什么吧,柳。”

  “?”柳回过头,对上仁王的视线。

  不能说是阴沉着脸,那家伙面上甚至还带着惯有的看上去带一点恶意的笑。但柳能觉察出仁王心情很糟糕。理由……还用说吗?

  这样的表情让柳有些为难起来。

  说点什么……能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几米的距离相对无言了一段时间。

  看着柳一如既往的淡然神色,仁王突然就笑了。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笑场很不合时宜,便在柳奇怪的目光里侧过头轻咳了两声。

  回过头,仁王没头没尾地道:“参谋,有机会我们俩试试双打如何?”

  “……你确定?”

  “不行吗?”仁王右手伸到身后去摸自己的小辫子,“总和比吕士搭档,我也会审美疲劳的啊。”

  柳沉默了半晌:“我们组过双打。”

  “不是那种啊。”仁王无奈地笑了笑,“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的。……不是那种为了让别人收集不到我们的数据而随机打乱的组合。”

  柳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仁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便眨了眨眼呼出一口气。

  他若无其事地弯下腰捡起自己的网球袋,对着柳挥了挥手:“算了,当我没说吧。那么,开学再见了,参谋~”

  微弓着背甩着小辫子的背影在柳的视线中渐渐变小然后消失在俱乐部的拐角。

  柳握紧了自己的球拍,抿了抿唇,突然有些难过起来。

  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柳生在明知道自己的基础未必能在网球部站稳的情况下还是中途退社加入了网球部——有些人的邀请真的很难拒绝。

  但他觉得,仁王是可以单打的。

  欺诈师的能力没有极限。

  他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纵容这个人固有的任性。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柳没再和仁王有过多的接触了。

  他们本来就不同班。

  仁王下课是会到处乱跑没错,但乱跑的地点一般是柳生的附近。

  那家伙口口声声地说和柳生没什么交情(柳生居然也赞同这种说法),课间却还是会跑去A班。柳偶尔会从真田口中听到对仁王此举的小小抱怨。他一边听一边点头,做一个合格的听众的同时,心里却在腹诽,说弦一郎你这样的性格居然也会拿那两个家伙没办法?

  仔细想想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自己不也拿仁王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就他所知,幸村也相当纵容仁王。

  他的数据果然是正确的。

  有些人就是会让别人不知不觉地纵容他的任性。

  仁王完全可以划在这个范围内。

  7

  仁王走上大巴车,他停在柳的旁边:“介意让我坐在里面吗?”

  “你喜欢靠窗的位置?”柳从善如流地站起来,让仁王把自己砸进座椅里。

  这是U17败者组“回家”的大巴车,桑原还在下面和丸井依依惜别,而真田则是与幸村相顾两难言。柳实在不想看见切原哭唧唧的样子,便干脆随便和幸村打了个招呼就先上了车。他没想到仁王也这么快就上来了。

  “我还以为你会和比吕士告别的久一点。”柳道。

  仁王轻轻哼笑了一声:“我们俩哪有那么多话说。”

  他显然不想提之前的那场七球对决的比赛:讲道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输给柳生,但输了就是输了,不管是纠结实力没有完全发挥出来还是在柳生面前的欺诈表现的太过草率,都可以用来解释但也都是借口。仁王懒得用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失败。

  心情有点糟,他侧过头在车窗上看了一眼自己没什么表情的脸,调整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才重新侧过头,用轻快的语气拖着怪异地尾音道:“倒是参谋你,为什么会在这辆车上?”

  “赤也需要留在这里。”柳答得很平静,也很理直气壮。

  仁王被这个答案噎了一下。

  他没关注柳和切原的比赛,也因此他一直认为赢的是柳。毕竟切原哭唧唧的表情持续了太长时间,仁王还以为这小子是受不了又一次输给三巨头的打击。

  毕竟每一次输给真田或者输给幸村,切原都会先咆哮着我不会认输然后再保持哭唧唧的表情一阵子,最后在桑原的投喂下重新变回站在每一个路口懵逼脸的萌系少年。

  说起来,“需要留在这里”这种理由……

  “幸村才是部长啊,柳。”仁王眨了眨眼上下打量着坐在身侧的队友清秀的脸,“你未免也太宠赤也了一点。”

  “有吗?”柳无辜地歪了歪头,勾起唇轻轻笑了笑,“仁王,赤也是下一任部长。我一点儿也不敢想象他继续维持这幅样子的话,要怎么领导立海大。”

  “可是幸村才是部长,副部长是真田。”

  “这样说也没错,可是经费归我管啊。”柳道,“我以为掌握经济大权的才是实际上的掌权者。”

  仁王又噎了一下。

  他反手握住了自己小辫子的发尾:“你赢了,噗哩。”

  他知道柳是在开玩笑。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柳也不愧是三巨头之一。

  这让他莫名也放松了一些。

  车上的人渐渐多了,仁王又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他重新面向车窗,晴朗的天气车窗上映出的模糊的人影看得他眼晕。

  仁王发了一会儿呆,被敲玻璃的声音惊醒。

  是切原。

  脸上还有泪痕的少年表情已经变了,变得气势满满的,这从他敲车窗的力度就可以感受到。仁王听砰砰砰砰的声音听的心烦,抬手打开了窗。

  少年变声期刚过的清朗嗓音顿时传进车厢里:“柳前辈,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一片安静。

  仁王倒吸一口凉气,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柳的脸。

  他就看着切原一股脑儿喊完这句话以后又蹬蹬蹬跑走了。

  有点丢脸啊,噗哩。

  仁王这么想。

  几秒以后,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关上了车窗,然后是轻笑声:“你在发什么呆?”

  仁王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噗哩,我就是被赤也吓到了。”

  “挺可爱的不是吗?”柳道。

  仁王听出了柳话语里的笑意,一边不可思议地同时一边又觉得,没错这就是柳啊。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半开玩笑地道:“还真是温柔啊,参谋你。”

  “多谢夸奖。”

  8

  仁王和柳在后山着实有很多的相处机会。

  主要是同一个学校的本身会更亲近一些,住山洞还可以把睡袋摆在一起。

  桑原明显还在想着训练营里的丸井,真田则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格外亢奋。

  仁王无法与桑原的感情产生共鸣,更不想被他拉到一边去回忆“文太如何如何”。他也同样不想在这样的关头招惹真田,免得戳到了马蜂窝。

  那就只剩下柳了。

  仔细想想,他和柳其实有共同点的。

  “比如我们都被真田揍过。”他这么说道。

  柳挥舞着球拍,看都懒得看仁王一眼:“你不是也揍过真田吗?”

  “噗哩。”仁王的声音有些沙哑,“收支不平衡,我有点后悔上次打的太轻了。”

  “……你已经够用力的了。”柳轻嗤道,“打的轻的不是只有桑原吗?”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仁王能说违心话,但面对桑原这种老实人他甚至都提不起捉弄的兴致。

  随便和丸井做个配合就可以让黑皮肤的小伙伴泪流满面了……一点儿都没有挑战性。

  那谁比较有挑战性呢?

  真田他是暂时不打算去招惹了,那就只有……面前的柳了。

  这么想着,仁王勾起唇笑了笑。

  然后他忽然皱了皱眉,侧过头咳了两下。

  这天半夜下起了雨,被叫起来挥拍的国中生们不得不冒着雨继续在深山里训练。

  仁王挥舞着球拍就总觉得有点不妙。

  雨停以后果然起了风。深秋的山风透着彻骨的凉意。仁王脸上草草包裹过绷带的伤口还火辣辣地疼,吹在湿漉漉衣服上的风让他手指都有点发抖。

  糟糕了啊。

  看着闪现出朝阳的天空,仁王面上难得闪过一丝苦笑。

  这个表情被柳注意到了,眯着眼的少年不露痕迹地顿了顿,又观察了半晌仁王的脸色,才慢慢地移开视线。

  几个小时以后,后山特训组开始了已经做过的猎鹰气球大作战。

  身后挂着气球,仁王半跪在一棵树底下小口小口地喘气。

  层层叠叠的枝叶只漏下一两点毫无温度的阳光,仁王左手握着球拍右手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一手的冷汗。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觉得喉咙火辣辣地疼。

  过长的刘海让汗水在眼眶附近徘徊,仁王觉得眼酸,索性闭上眼。

  他抬起右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热度让他好受了一些。

  几只猎鹰破空的声音远了又近,还有风吹过树叶飒飒的声响。仁王知道自己能休息几分钟,便放松了肌肉让背靠在树干上。

  脚步声。

  不紧不慢的。

  这声音有些熟悉,仁王便数着数,直到声音停在自己面前才移开遮住自己眼睛的手。

  瞬间的视线模糊后,他看到了面前的水杯。

  路过教室时曾在柳的课桌上看见过的水杯。

  仁王伸手接过了,碰到杯壁的时候愣了愣,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站的笔直的柳:“热的?”

  “嗯。”柳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仁王汗湿的额头,声音沉了一些:“你在发烧。”

  “噗哩。”仁王垂下眼。

  柳看了看他,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消炎的,大概有点用。”

  “……什么啊。”

  “虽然不算对症,但总比你穿着冰凉的衣服还吹风要好吧?”柳温言道,“记得把热水喝完。还有,这个项目结束以后去把衣服换了。不舒服的话至少该知道别穿着湿透的衣服到处跑吧?好歹学会照顾自己啊。”

  “……噗哩。”

  “那么我先走了,水杯晚上再还我吧。”柳说完转身又消失在了树林里。

  仁王愣了一会儿,感觉到跪着的腿发酸了才回过神来。

  他打开了水杯。

  被迎面而来的味道扑了一脸。

  “……什么啊,这哪里是热水。”小声地嘟囔着,仁王打开了药瓶,“……柳那家伙是小叮当吗,哪里弄来的生姜啊……”

  他皱着眉把一杯生姜水喝完了。

  重度挑食症患者仁王君表示生姜水这种东西他一点儿也不想再喝第二次。

  不过挑食这种事……

  等到回到U17训练营再发作也不迟。

  他站了起来,计算了一会儿猎鹰找到自己的时间,又选了个方向,重新开始了奔跑。

  9

  黑外套组胜利归来。

  接着是海外远征组的回归和以国家队名额作为赌注的一军换位赛。

  仁王在医务室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的柳。

  怎么又是柳啊。

  他这么想着。

  体力透支带来的疲惫让他全身的肌肉还在酸痛着,仁王实在不想回忆先前那场自己躺了一整局的比赛,心情却无可避免还在受影响。

  撑起身体坐起来的时候左手传来尖锐的疼痛,仁王嘶了一声,垂眼就看到从手掌一直包裹到手肘上方的绷带。他把重心转移向右边,靠在床板上看了看自己缠着绷带的手,又握了握。

  “它没事。”柳把热水放在床头柜上,拉过一边的椅子坐下来:“就是使用过度,没伤到韧带,休息两天就好了。”

  “噗哩。”

  像是明白了仁王的意思,柳在这声意义不明的发音过后继续用平稳几乎无波澜地语气道:“丸井也受了点伤,在眼睛上,紧急处理过了,和你一样没什么大事,休息两天就好了。真田和亚久津组了双打,没赢。”

  他说完看了看仁王:“挑战赛二军赢下来的就一场比赛。”

  “我和迹部的双打?”仁王开口道,声音很低。

  柳点了点头。

  他看仁王情绪不高,便继续道:“毛利前辈刚才来过了,听他的意思,你应该已经在国家队出赛名单上了。”

  “哦。”

  “迹部也来过了。桦地为了替他挡球退出了集训,你又受了伤,他有点自责。”

  “……这又和他没关系。”仁王道。

  终于抬起头,他看了看柳勾了勾唇角:“我都打赢了比赛了啊,参谋你别用这种安慰人的语气说话,听着好奇怪。”

  “那你就不要一副‘我需要安慰’的样子啊。”柳突然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扯了一把仁王半散开的辫子,在银发的少年难得怔忡的时候抬起手戳了戳额头——这原本是他常对切原做的动作。

  收回手,柳端起放在柜子上放凉了一点的温水塞进仁王空着的右手里:“喝吧,反正你就是需要别人照顾就对了。”

  “……什么啊。”仁王忍不住在柳的注视下移开了视线。

  一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两个都很敏锐的人都察觉到了这种变化,接着又都选择了任由这样的变化继续进行。

  有些东西早在仁王选择了让柳帮忙训练仁王幻影时就已经改变了,此时的变化,更像是早就有预料的两个人能够把握的改变。

  仁王喝完了一整杯水。

  他放下水杯,突然道:“我上次的提议,参谋你还没有给答复对吧?”

  “提议?”柳愣了愣,“双打的那个?”

  “是啊。”仁王点了点头。

  “这个啊……”柳侧了侧头,“我还是觉得,你单打会比较好。”

  “哈?”

  “没什么,我先回去了。”柳站了起来。他带走了空杯子:“我现在比较想知道,如果比吕士知道你说出这样的话,会怎么想。”

  “……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依然没有得到答复的仁王看着柳消失在医务室的门口。

  他眨了眨眼。

  “我又不是只能和一个人双打。”他小声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