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德国前几天, 徐梦就被姜语叫去了住她那儿,到时候方便一起走,她早前准备离职走人, 房子那边就办了退租事宜。此行直到年关, 她到时也可直接回老家。
姜语叫阿姨给她收拾了客房, 起初她拘谨得很, 每日上班打卡似的在卧室、餐厅、客厅,三点一线。姜语同她提过两次,说这儿虽然不算大,但该有的都有,闲了到处走走也行。
有时天气好些徐梦就出来。
那天难得见姜语起得早,家里喊来些人,跟着阿姨到处做清扫工作。
有人摁大门铃,前后院都在忙活,徐梦出来散步离得近些, 索性过去了。
高耸黑漆栅栏, 叠叠缝隙里, 她瞧见个身形高瘦的年轻男人,捧一束花罩住脸。徐梦问了声是谁, 他才脑袋歪歪, 探出在花边上,冲她摆笑脸。
“你好,请问姜小姐在家吗?”
徐梦走过去,隔着门栏, 打量他, 正装,披身黑色呢子大衣, 一丝不苟的社会精英扮相。顿了顿说:“小姐在楼上,你要见她吗?”
男人拒绝很快,支支吾吾地讲不出准话,最后只请求开门,他说要把花送进来。
徐梦捧手上,好大束朱丽叶玫瑰,半个身子都罩住,一愣眼估不出枝数。
轮到她看不见男人,只听到声音:“交给姜小姐就好,里边还有附张留言卡。”
徐梦征声噢噢,“那方便留下您的名字吗?”
好容易歪头挣出点视线,那男人却挥挥手要走,远远只扬声告诉她张博这名字,他说姜小姐认识的,东西拿过去人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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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语早早上阁楼去了,一片不宽不窄的地儿,修作了小书房,透一面镜光,她就躺棕皮小沙发里,看些闲书,日光呈段铺身上,不多时,书盖着脸,憩睡过去。
徐梦从沉木楼梯上来,脚步重,才探个脑袋出来就喊她名字,发觉人在睡着为时已晚,连连抱歉。
姜语惺忪着支起来,问她什么事,再看她手里捧着的,向着她的玫瑰,认出了那是朱丽叶,当下不等她开口便问:“谁来过了?”
“一位……自称张博的先生,说里边还有张留言卡。”徐梦喃喃着走近过来,花递给姜语。
见她翻出扣在了里边的留言卡,掀开,手跟表情都僵住,一阵没声儿,就那样征然看着。
徐梦自觉打声招呼,背离要下楼,就在楼梯口,姜语顿然将她叫住,在转头的瞬间,那束朱丽叶连同留言卡从她手里丢出来,砸地上,几枝花都要蹭出来。
徐梦吓懵,听着姜语背身冷冰冰一句:“扔了。”
只面上云淡风轻,一望即知情绪不对,徐梦不多过问,小跑去捡起来,顺带拾起那张卡片,匆匆扫到一眼,那竟也不是什么留言,只贴了张照片——偌大落地窗前,入镜一架重工艺雕纹立式钢琴,四四方方的窗棂透进暖光,斑驳在琴身金白亮钻上,如缀下颗颗繁星。
她自是不敢多揣测这么一张仙境似的照片怎就让姜语起了脾气,东西拾干净了就走。
那整日姜语都在阁楼闷着,也懒得吃东西。徐梦忧心送过一次水果上去,她不愿讲话,就让放着。
只到晚些时候,楼梯传来动静,阿姨跟徐梦都吃过饭,在客厅沙发坐着,都想开口叫住姜语,以为她是饿了寻吃的,结果嗖一阵风,姜语径直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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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姜语是去了趟德约。
抱着消遣躁意去的,电梯停在夜总会层,却是意外碰见个叫她当时愣得原地站半天的人。
搁廊道上,姜语看着孟仪从哪个顶级包间出来,转角遇到爱,双双都那么蠢地面面相觑好半晌。
若只是看见她还好,到后来,硬生生的躁意更甚——才后脚的空档,她身后包间又有人出来,身量很高,侧着,笑脸嘻嘻在看她,见她整个人都僵着,顺她视线看见了姜语。
姜语也看清了他,齿关紧咬几分。
周闻景脸皮厚地是没什么被撞破的尴尬,就那么斜斜靠门边上,那眼神得意地就好像在说:瞧吧,对我意见再大,这人也跟我。
姜语没忍下去,却没把话都当面挑明了说,默着声儿,不容置喙将人拉去了自己订的包间。
这段时间又是工作上又是杨家那边,孟仪忙得焦头烂额,如今一见,人瘦了一圈,穿身严肃西装也显得单薄。
坐沙发里,散下来的黑长直扎回低马尾去,有意掩着视线,不敢看姜语的意思。姜语问她要喝什么,她也摇头,弓着脊背,趑趄模样。
怕是前不久才是那个规劝的,结果这浑水自己倒还蹚进去,一时说什么也是无力。
姜语从不逼问她,进来就没开口说过话,随便开瓶蒸馏酒往两个杯里倒,推一杯在她面前。
孟仪嗫嚅两下嘴唇,总算看眼过去。巴⒈4吧以流酒63
说来她前不久就告诉过姜语,说离婚的事情算是板上钉钉。如今话补下去——杨子尧的事情,是让杨董亲自下了场,去找的周闻景,钱不是问题,赌场的名誉还是损失,他都全力补偿,他儿子不能真去蹲几年。周闻景倒是个会揆情审势的,捞人可以,简单粗暴就俩条件,其一,离婚,其二,让孟仪来求他。
晴天轰然,这下谁都知道这太子爷是瞧上了孟家女儿,偏偏拿人命脉,硬碰谁也碰不了。
杨孟两家又是这么多年交情,杨董亲自组局拜托,孟家自然驳不下这面子。本以为是无回旋余地的事,谁又想到这余地落在孟仪身上。
“所以你也真的会答应。”姜语一口仰尽杯中酒,笑得声儿哑,两指掐着玻璃杯口,悬空晃荡,“让我猜猜,他要你陪他玩一阵?你又出于那个破情面,只好无私奉献。”
孟仪深深把头埋下去,轻微地,在颤。
“他让你跟他睡了?”
她颤得更明显,连连摇头。
姜语后仰,作喔口型:“打算今晚睡,所以你在这里。”
她不作声了,十指从发丛间顺下来,罩住整张脸,沉暗灯光下,更不清明,呼吸是一下重一下。
许久,她问句:“有烟吗?”
“你不是早就戒了?”
孟仪愀然叹说:“结婚戒的,我妈说要是怀孕了对孩子不好。”
姜语无言,默默抽一支给她,再递窜火过去,也咬一支在嘴边燃起。
“他其实对我挺好的,非要说,也没你想那么委屈,至少……是吧,有钱有势还长得好,这条件可不多得。”
孟仪叽里咕噜就说一堆,姜语也不答,就盯着她看。
“你别这么看我。”孟仪苦笑着别开眼睛,“这事之后,我就不欠杨子尧的,也不欠杨家,不欠孟家……反正也是玩玩,你不是最熟悉这种关系了,掉不了一块肉。”
她是自我说服来着,人和人总归不一样。
孟仪从小就活得规规矩矩,没谈过两回正经恋爱,一头就栽进事业里。她第二回 分手,赶上了认识姜语的时候,拉着姜语喝一晚上,还怪难过,反复不停地说小白脸真难哄,要什么就给什么,还说不爱他,不关心他。那时候她边哭,姜语就边笑,还被她连着一起骂没良心。
姜语觉得她特别符合自己以前总听人说的那种只管花钱不管身心的三好男人。
就隔了两天吧,孟仪又来跟姜语唠叨,气炸了,她说那男人就是个死婊.子,背地里拿她的钱跟另外一个女人过,又跟了个有钱富婆,不仅管钱用还管身心,果断就把她甩了。
那之后她就没再谈过恋爱,一直捱到了跟杨子尧结婚。
姜语给两边杯子再倒满一回,整肃这么半天,最后喝口酒就突然笑。
孟仪茫茫然置下烟蒂,薄雾里歪头看她,“你笑什么?笑咱俩都跳火坑啦?”
俩人就开始对着笑了,苦中作乐的即视感。
姜语真还点两下头,敛笑说:“但我出来了,烧成灰之前跳出来了。”
“出来?”孟仪发愣好半天回过味,前倾身子,掸两下在烟灰缸里。
“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不久吧。”
“是他……”
“我提的。”姜语说。
孟仪应和着点两下头,“挺好。他就那么答应了?”
“不然呢?”
是孟仪没想到的,不由地将人换成周闻景,那一定不腻就不会罢休,哪甘心尝个味就轻易放过。她原以为他们都是一样的,笑起来几丝苦涩:“那你是想开了还是断情绝爱了?”
“想开了吧。”
姜语靠陷进沙发里,仰头看流光溢彩的头顶装潢,光影斑驳轮转在面容上,瞳孔被细碎彩色填满,却仍是一团空寂,空白,空茫,“人干嘛非得揪着这些狗屁情爱烦着,现在想想真的挺有病,早两年我都得骂醒自己,出息。你可不能跟我后头走过来。”
孟仪抑着听到后句话的苦涩,欣慰笑说:“你这么想就好。”
“倒是有个好笑的。”姜语坐直身,正色看向孟仪,“那老男人今早叫人送了束花来,还带张卡片。”
孟仪噗嗤一声,笑得俯身:“这么老土?留了什么恋恋不舍的话?”
姜语又灌两口酒液,胃里空空地,净剩酒精翻涌,几次三番忍了恶心。磨蹭坐孟仪边上去,揽她肩,眯着眼睛,极力思考着些画面。
例如那束渐变呈软桃色的朱丽叶玫瑰,例如那张附面照片的卡片。
“大概在问一些……俗套情节的续集?”
她说着自己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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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语这天回去很晚。
有孟仪这个精神状态更不好的在,她没敢多喝酒,精力多半用去拦着她。到后半程,那姓周的才憋不住,找到包厢里来接人。
孟仪半醉半醒地,从他身上再倒回她身上,同她摇头,在她耳边悄声说没事的,就毅然地推离她,由周闻景揽着走开,到门口,还能笑呵呵地回过头来跟她挥手道别,说来日见啊……来日见。
姜语转头就红着眼,舌腔跟肺里全涌着苦水,跑垃圾桶边吐半天又吐不出,站直了,天旋地转,手捂眼睛上擦两把朦胧湿意,都分不清是吐懵了还是怎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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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别墅里,姜语更意外徐梦还没去睡,等在客厅,刷刷手机,看看电视,就亮着厨前灯。
见到她回来,忙过来问她吃过饭没有。
姜语摇头。
徐梦笑笑说:“想也是没吃,身上只有酒气。”
径直再去冰箱翻一盒酸奶递给姜语,她是仰两口就扔了。又问她不嫌弃的话,就去下碗素面,空腹喝酒不吃点东西下去,胃受不了。
姜语迟疑着,说句:“麻烦了。”
等面做好,她差些都在沙发上睡过去。徐梦过来把她喊清醒,到桌边,站边上看她吃两口,询问口味,听到不错的评价,欣然笑笑,就站那儿继续等着。
姜语喊她先去睡,不用等她的碗,放着阿姨明早来洗。
徐梦纠结着说好,转身离开。
却到阶梯上时,反复两次三步回头——是被姜语喊住。
第一次,她轻道声谢谢。
第二次,她问早上那束花扔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