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行吗。”沈朝汐嗫嗫。双手搭在迟暮里胸口，等待回答。
迟暮里想，床边应该开着一扇窗吧。微弱的夕阳余晖斜斜打在沈朝汐与他身后衣柜上，但时间不早，天色渐晚，蝉鸣也衰微得不知去向。
他们就这样静默了对视很久。卧室像是泡进墨绿色的水潭，混了一滴橙黄的颜料。但很快，那抹橙黄也淹没在幽绿里，连同沈朝汐宽松的领口，他的发丝，他的锁骨，他的胸口，一切都淹没在夜色中。
迟暮里双手攀上沈朝汐的腰，将他礼貌而克制地推开。
“不行。真的不行。”
沈朝汐身体一歪，侧躺在他身边。“好吧。”他说。
但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指已经拉住了迟暮里衣角，“那可以抱我吗。”
“抱你...”迟暮里仍然犹豫。
“爸爸死后，我好怕黄昏。”沈朝汐揉了揉眼，“太阳一点点消失，屋子里只有我，好像全世界也就只剩下我。”
或许沈朝汐多多少少还是依赖父亲的。迟暮里想如果自己再拒绝，也对不起和沈家明的交情了。也可能他只是单纯拿沈朝汐这副可怜又乖的模样毫无办法，他宽慰道：“那...抱一下吧。”
沈朝汐笑了。两枚梨涡浅而轻盈。他朝迟暮里挪了一公分，额头靠在他胸口，而迟暮里应诺拥他入怀：“这样可以吗。”
“紧一点。”
迟暮里稍稍加了一点力度，没有收紧胳膊，只能保持着勉强的虚拥状态，否则他们两具身体就要完全相贴：“这样呢。”
沈朝汐抬起脸，与他对视：“这样就好。”但他补了一句：“我不想勉强你。”
“也不是...勉强。”
沈朝汐轻声说：“你身后有个绵羊玩偶，可以给我吗。”
迟暮里手向后探，还真摸到一个软绵绵的小羊玩偶：“是这个吗。”
“对。”沈朝汐将白色毛绒小羊抱在怀里，埋下脸，额头靠在迟暮里胸口，闭上了眼，“我睡一觉。”
不是说好只抱一下吗。
迟暮里手足无措。估算着时间，距离晚自习开始大约不到一个小时了，如果他现在回去，还能去食堂吃顿晚饭。可说实话他不饿，倒是困意一阵接一阵袭来。昨晚毕竟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不躺还好，一躺下，全身的筋骨都接近散架。而沈朝汐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沉沉，胸脯起伏规律。
迟暮里想，我也小睡一觉吧。不吃晚饭，睡半个小时，晚自习也更有精神。
他成功说服自己，埋进被单，任困意泛滥。身边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体香，不是信息素，只是单纯的沈朝汐的味道。他想起余程，Alpha说，那味道绝了！可惜你是Beta闻不到，我想和你描述也描述不出~
他想，余程，此时此刻的沈朝汐，在这片日蔼沉沉里小憩的沈朝汐，我想和你描述，也描述不出。
打了个盹，一觉醒来。实际上不是自然醒，而是有什么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挠他的脸。
“起床啦。起床啦。”还有软得发哑的嗓音，一下一下催他。
迟暮里缓缓睁开双眼，迎上一双漆黑的塑料眼珠，毛绒小绵羊的软蹄子在他脸上挠来挠去。他迟疑了很久，直到沈朝汐的脸从绵羊后面探出来笑，他才恍然惊觉自己不是在伊甸园。他在沈朝汐家里。
“沈潮汐...”刚睡醒，他声音发哑，手指更是使不出劲。
沈朝汐真的离他很近，近得不能再近，只有小绵羊挡在他们四目相对的脸间，可也只是杯水车薪。热流与呼吸来回流淌，迟暮里逐渐回神，也才发现自己双臂紧紧把对方抱在怀里，比刚刚沈朝汐抱住绵羊入睡的力度还要重得多。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们没有开灯，房间彻底沉进水底，黑压压，只有沈朝汐双眼晶莹。
“醒了吗？”沈朝汐偏头笑，“我也刚醒。”
秋季温差大，夜晚天气凉，他们身下的被单以及彼此，暖得惊人。迟暮里放开他，逃也似得放开他。坐起身揉揉脑袋，很快想起最重要的事：“几点了？”
沈朝汐摇头：“不知道。”
几点了。迟暮里连忙整理校服下床，今夜无月，室内室外都一片漆黑。他摸到书包，取出夹层里的运动表，一看时间。
22:23
迟暮里怀疑自己看错了，连按两下夜光。22:24。
幽绿的光芒里，他茫然地看着沈朝汐走出卧室，为他打开吊顶白炽灯。教师公寓一下亮亮堂堂，包括墙上那块圆形时钟，时针指向10，分钟指向5。
晚自习21:30下课。
他睡过了。
宿管查寝，22:35，他很快就会错过。
小学初中高中，不论家规校规还是法律法规，迟暮里从来没有违反过任何一条。而今天他打破了很多，或许还会打破更多。沈朝汐斜斜倚靠着卧室门框，右手食指勾着一串叮铃作响的钥匙扣：“走吧。我载你去学校。”
两人以最快速度来到楼下，沈朝汐将钥匙插入机车发动机，顿时引擎轰鸣。
迟暮里背着书包站在一旁，虽然已经焦头烂额，但还是没忍住花了不少时间扫看这辆接近崭新的摩托机车，笔直的车身闪耀着金属的光泽，从前轮到后轮，都与沈朝汐纤瘦的身形不大搭调。
“这是...你的车？”
“嗯。”沈朝汐熟练地跨坐上机械庞然大物，往后蹬推。
迟暮里忽然想起沈朝汐刚刚那一句：“你该不会要用这个载我吧？”
沈朝汐回头瞥他，目光说：“不然呢？”再一转动把手，引擎霎时轰鸣作响，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机油气息，“上来吧。”
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迟暮里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擅自上路好几回了。他看了看沈朝汐，又看了看机车后座，又看沈朝汐：“你满十八了？”
沈朝汐回头笑道：“想和我开房？”
“不是。当然不是。你知不知道没满十八不能上路。”
“好怪。我以为你很着急。”
是很着急。门口保安和迟暮里熟，多少还能通融进校，可要是被宿管查到夜不归宿，那就是记过的处分。
迟暮里双腿跨上车，后座沉沉压下：“算了。走吧。”
虽然被交警抓个正着，也得被学校处分。
沈朝汐从后视镜凝他，嗤声笑：“放心。这个时候没有交警。”
晚风在面颊上奔驰而过，发动机激烈咆哮，活塞绞动着车胎，迟暮里没想到沈朝汐起步就是飞驰。他上身惯性后仰，下意识捧住沈朝汐的腰，真的很细，他怕把他折了，立即触电似放开，去抓摩托两边护栏。
他做贼心虚。沈朝汐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明...”沈朝汐说，“刚刚把我抱得那么紧。”
那是我睡着了。迟暮里答不出，只能转移话题：“这台机车不便宜吧。”他的声音淹没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与轮胎地面的摩擦声中，飞逝的景色也化作模糊的画面。
沈朝汐细软的发丝被疾风吹起，一根根挠着迟暮里鼻尖：“卖了钢琴换的。”
步行大约需要十分钟，沈朝汐车速很快，两分钟就给迟暮里送到了校门口。
“走吧。”下车前沈朝汐就说了，“道别和道谢，别忘了下次补给我。”
那你呢沈朝汐。你是不是该向我道谢。我无偿做大型玩偶抱着你睡了足足六个多小时。作业没写、旷了晚自习、可能还要被记过处分。
如果不是状况十万火急，迟暮里一定要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今天一整天，他都被沈朝汐拿捏得毫无反抗力。
但现在不行，真的不行。因为真的十万火急，甚至来不及回味那场长眠，以及沈朝汐在夜色里驱车而去的背影，他刚一踏上地面就直奔保安室，与关系好的保安通融进校，立即往宿舍楼大步跑去。
他第一次知道深夜的校园这样寂静。白天处处都是喧闹，现在只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如果是春夏，应该还会有不少虫鸣吧，七中生态建设得挺好，到处是植物与景观，现在只有每隔五米点着的欧式铁艺路灯下飞蛾成群。而七中的一切，哪怕他毕业，也与他息息相关。因为迟孟京不仅是校长，也是董事会首席。人尽皆知的前者是挂名，鲜有人知的后者是实职。
但迟孟京从来没有给迟暮里任何特权。
迟暮里冲进宿舍的时候，宿管已经查房到隔壁寝室了。
余程大惊，从床上猛地坐起：“迟哥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我去省图借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迟暮里将书包挂上座椅靠背，他演技真的很好，体现在可以随时随地信口胡诌。
“看什么书啊，这么无聊。”
“莎士比亚。”
“哈？看这个干嘛？”
“在想要不要今年文化节的话剧表演这个。”
“不演《我和我的七中》啦！”余程哈哈大笑，“去年演的垃圾分类真是乐死我了。”
话剧永远是文艺汇演上最不受欢迎的节目。但为了体现学校浓厚的文学氛围，每年都得安排一出。迟暮里耸耸肩：“我也不想演那个。”
“啊，说到这个！”余程一拍大腿：“完了完了迟哥。忘记和你说了。晚上有老师找你问文化节的安排，结果到处找你找不到人，他就…”
“告诉我爸了是吧。猜到了。”迟暮里淡淡。
“你怎么这么淡定…你爸那么恐怖。”
迟暮里笑了：“习惯了。”
“没事，你和他解释一下...”
“没必要解释。”
事实上，第二天他就被喊去了校长办公室罚站，被迟孟京劈头盖脸大骂了整整两个小时，质问他：“你为什么无故旷晚自习？你知不知道自己违反了学校的规定，不仅是对老师不尊重，也是对自己未来发展不负责任！作为一个学生，应该充分意识到......”管你什么理由，迟孟京只会极尽挖苦，很不能让迟暮里重新投胎。所以也没必要解释。
宿管查完房，迟暮里就抱了睡衣去冲澡。至少现在的他心情仍然是轻松且舒畅的。虽然作业一个字没写，虽然文化节策划案还没定稿，虽然明天还得处理一堆烂摊子，虽然…虽然…可是某些小曲已经涌到了嘴边，让他情不自禁想哼唱。
是什么曲，他一时半会想不起，身体轻盈得仿佛仍然坐在飞驰的摩托机车后座，夜风送沈朝汐的发丝扑了他满面痒。
解开校服挂上置物架，脱下校裤的同时，口袋里轻飘飘落出一张陌生纸片，落进湿漉漉的浴室地面，字迹沾水漫漶得让人措手不及。
迟暮里愣了一瞬，其实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沈朝汐放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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