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心里揣着事儿,面上自然就带了出来。
邢氏愚昧无知,贪财固执,毛病一大堆,但她毕竟奉承讨好了贾赦二十年,对贾赦的脾气,她还是摸得很准的。
看贾赦从东府回来,神情就不对,便知道有事。
但她在贾赦跟前素来没什么地位,自然也不敢当面问询,心思一转,想到了迎春。
迎春自打年前被记到她的名下,便成了她的女儿。
虽非亲生,但名义上,迎春已经是嫡女。
今年正月底,贾赦走了林如海的关系,请了一位宫中的教养嬷嬷回来教迎春。
这半年多下来,迎春的转变极大。
说来,迎春其实并不蠢笨,她精通棋艺,若真是个蠢人,又怎么下得好棋?
不过是被身世拖累罢了。
如今迎春的身份来了个大逆转,又有宫中的教养嬷嬷指点,往日的怯懦早已不见踪影。
甚至有时候,家里出了什么事,邢夫人还要请教迎春。
这会儿见贾赦情绪不对,邢夫人使眼色让跟前的丫鬟去请迎春来。
迎春如今住在梨香院,离正院荣禧堂远得很,这一来一回,等迎春到的时候,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听下人通报说迎春来了,贾赦回过神来,“迎春怎么来了?”
迎春没说是邢夫人请她来的,上前给贾赦倒了杯茶,温温和和的道,“听说父亲从东府回来便心情不好,女儿有些担心,特意过来看看。”
这话一出,贾赦便瞥了邢氏一眼,见邢氏心虚的挪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不过贾赦也没有生气,只摆摆手让邢夫人退下。
邢夫人忙不迭离开了正堂,往里屋走。
“夫人,您就这么走了?”邢夫人跟前的大丫鬟春柳有些心里不痛快。
自从迎春被记在邢夫人名下,又得了宫中的教养嬷嬷指点,身上的威势一日胜过一日,别说她这个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就连夫人也的避其锋芒。
甚至,伯爷上个月还决定将府里的中馈大权交给大小姐(迎春)来管。
哪家的庶女有迎春这样的运道啊?
从前迎春见了她,不说称呼一声姐姐,起码也得称呼一声姑娘。
如今虽然也客气,但只是表面客气,吩咐她办事的时候,那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邢夫人瞥她一眼,冷淡的道,“我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想法,最好都给我憋回去。”
当她是东府的尤氏呢?
尤氏如今能被贾蓉善待三分,完全是因为尤氏从前没有做过任何苛待贾蓉的事。
当然,尤氏也不敢苛待贾蓉这个荣府的继承人。
后来贾珍中风瘫痪,贾蓉上位,尤氏没给贾蓉找茬,还在贾蓉媳妇有孕后,忙前忙后的料理家中杂事,从不叫秦可卿操心,更不敢擅专。
但凡有要紧事,都是请示了秦可卿,再处理。
正因为尤氏懂事知进退,才得了贾蓉善待,被尊为东府的老太太。
最重要的是,尤氏昔年进门时,她婆婆尚在,后来尤氏的婆母生惜春,哦不,现在惜春已经改名叫贾珺了。尤氏的婆母生下贾珺,血崩而亡,尤氏哪怕是填房,那也是贾珍的正室夫人,自然为婆母守了三年的孝期。
尤氏在三不去之列。
而她呢?
她公公虽然去的早,但却是在她进门前没的。
她婆婆如今活得好好的,身体健康得很,想给婆母守孝进三不去之列,尤氏都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如今府里好不容易大房占了上风,可贾赦从来没有想过让她管家。
前头是贾赦的管家和从前的奶娘管着,如今是迎春管着。
由此可见,贾赦从头至尾就没想过让她管理府中庶务。
等将来贾琏历练出来,回到京城,这府里的中馈大权必是直接交给王熙凤。
而她半点沾不上手。
就算她有一百个心,也不可能跟贾赦这位当家老爷对着干。
毕竟,贾赦的脾气,说休了她,那是真的能立刻休了她。
而她没有半分反抗的余地。
迎春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毕竟已经记在她的名下,怎么说也是她的女儿。
将来不管怎么样,迎春都得孝敬她这个母亲。
至于迎春的生母,死了那么多年了,连贾赦都不记得她了,何况是迎春呢?
春柳没有想到邢夫人会是这么个反应,顿时惊住,不敢再挑拨。
可事情没有这样结束,当晚邢夫人就将春柳挑拨她和迎春关系的事告诉了贾赦。
贾赦听完,嗤笑看了邢夫人一眼,“你倒乖巧。”
邢夫人低眉顺眼的道,“妾身一切都是老爷给的,自然向着老爷。”
能将娘家的家产都霸占了一起带来荣府,邢夫人能是个善茬?
就春柳那粗糙的挑拨手段,邢夫人一眼就看透了。
贾赦沉吟片刻,“看来老二家的还是不甘心离开荣府啊。”
就如今荣府的地位格局,老二家还能买通邢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这手段还真不是邢夫人能与之抗衡的。
好在贾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重用邢氏,更没打算让邢氏管家,这种挑拨的手段,邢夫人若是真中了招,下场凄惨的也不会是迎春。
他喝了口茶,想到迎春下午跟他说的话,终于下定了决心。
贾赦起身去了书房,修书一封,让心腹快马加鞭送去给贾琏。
建新府邸,搬家上交敕造国公府,都不是小事。
如今长房最出息的就是贾琏,贾赦当然不会擅自做主,最好还是跟儿子通个气,免得父子之间起了隔阂。
现在贾琏有出息,贾赦自然指望贾琏争气,给他争脸面。
你二房有个会读书的种子,养歪了琏儿的性情又能如何?
这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不注意就没了,多年的资源供应岂不是付之流水?
倒不如他琏儿运气好,从小就结交了东府的蓉哥儿,如今蓉哥儿扶摇直上,对贾琏也多有照拂。
啧,美得很。
荣府的暗潮汹涌,贾蓉自然管不着。
妇人坐月子也是有区别的,分小月子和大月子,身体健壮恢复速度快,坐小月子即可,若是身体差,恢复慢,就要坐大月子。
小月子是三十天,而大月子是一百天,足足三个月余。
秦可卿有贾蓉的好东西供应,自然是坐满三十天就出了月。
之后择定了八月十一搬去了新府。
新府邸挂的匾额是——贾府。
不再挂宁国府的匾额,毕竟贾蓉继承的爵位也不是国公爵位,没有资格挂国公府第的匾额。
搬到贾府后,宁荣街的宁国府就正式转交给了朝廷,当天就贴上了封条。
荣府那边早就得了消息,东府被封,他们自然不惊讶。
贾赦月初收到贾琏的回信,已经开始物色适合修建新府邸的位置。
当然,这些都是瞒着府里老太太和二房这群人的。
不然的话,贾赦毫不怀疑他们会在背后使绊子,搞破坏。
贾赦这边的动作,贾蓉自然是不关心的,他搬到新家之后,心情就好了很多。
他和秦可卿夫妻俩直接住在了正院,正院西边是贾氏祠堂,贾氏祠堂后面是一道墙,修建了垂花门,将前院和后院区分开。
从祠堂后面开始绕到东院,这一整块地方都被一道内墙围了起来,外围修建了一圈的仆役群房。
墙内就是内院,里面挖了一条条的水道,沿着水道重建了一个个单独的院落,各种绿植、假山等等,全都是按照贾蓉的吩咐,仿照江南风格而建的内院。
这样建造府邸,倒不是贾蓉偏爱江南格局,而是因为京中本就炎热,四合院的格局就更热了。
仿照江南那边的格局,引了活水进来,在移植花草树木,修建独院。
这样依水而居,夏日里会凉快很多。
至于蚊虫,种植一些驱蚊的花草便可,像是茉莉、夜来香、七里香都有驱蚊的效果。
在独院周围一片片的种植,再用铁丝编制纱窗,晚上就能彻底杜绝蚊虫叮咬了。
正院这边虽然按照四合院建造的,但正院也移植了高大的树木,这样有树荫遮蔽,夏日也会凉快许多。
秦可卿跟着贾蓉逛了一圈,对新家十分的满意。
正院后头种了一片竹林,竹林后头是寿安堂,尤氏的住处。
尤氏东边是清乐堂,贾珺的住处。
西北角偏僻的院子,贾蓉取名三省院,是给贾珍住的。
东边这一片用墙隔开,取名翰墨堂,是贾蓉给长子贾泽预备的。
等贾泽满了五岁,就让他搬到翰墨堂住。
至于正院,贾蓉取名谨身堂。
取自:以尔谨身奉法,强力从事,其以为政,宜无旷职。
是前朝诗人所作。
搬家的次日,贾蓉办了温居宴,请了相熟的亲戚好友来做客。
林如海一家,外祖家,还有朝中关系好的同僚。
众人热闹了一日方休。
黛玉很喜欢贾府后院的景致,两府离得近,这日后,黛玉便常拉着母亲和弟弟登门玩乐。
碰上林如海休沐时,甚至一家人都会来贾府小住两天。
转眼过去月余,九月十五是贾敬的生日,只不过他不回来,贾蓉亲自去了一趟道观,得了不用管他的吩咐,便回了府,当日送了些礼去道观,算是走了一下场面。
又两日,周家递了帖子,提到了周家老夫人的寿诞。
十月初九是周老夫人的生日,恰逢周老夫人今年五十有九,正好就碰上了大寿。
周家虽然败落了,但也想让老人高兴高兴,因此提前写信通知贾蓉。
毕竟,贾蓉是老太太唯一的外孙,相貌肖似其母,老太太当日见过贾蓉后,一直惦记他。
作者有话要说:
宋 刘攽 《温州刺史提举万寿观公事向崇回可知蔡州制》:“以尔谨身奉法,强力从事,其以为政,宜无旷职。”